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最后一镜[娱乐圈]》作者:约耳   文案:   田镜觉得自己是一面镜子,他永远映照着盛兆良,盛兆良的辉煌、盛兆良的低谷、盛兆良的成长和盛兆良的梦想轨迹。对盛兆良的崇拜和爱慕让他变得扭曲,他模仿盛兆良的一切,把自己活成了盛兆良的模样,一个不成功的赝品。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田镜不是一面镜子。   田镜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的镜头。   【先虐受后虐攻】【才华横溢恶劣攻X丑小鸭变轰炸机胖子受】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田镜,盛兆良 ┃ 配角: ┃ 其它:胖子受恶劣攻 楔子   “代表月亮消灭你!”   田镜睁开眼睛,有点儿发蒙,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发现卧室门是开着的,而那古早的国语版少女动画的声音,正是从楼下传来的。他挠了挠一头蓬松得像是发泡过度的奶油一样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丝质被单从他的肩膀滑到腰际,露出他肌肉紧致的上身,宽阔的肩膀包裹着漂亮的三角肌,胸肌匀称有着微微模糊性别的弧度,线条利落又充满柔韧感的腹肌中央,有一道隐约可见的疤痕。任谁都想不到,一年前田镜体重180斤,别说腹肌,他低头都没法看到自己的脚,至于这番巨变是怎么回事,只能说自作自受。   田镜掀开掀开被子,站到毛茸茸的长毛地毯上,舒服地蜷了蜷脚趾,在地毯上蹭了蹭,然后套了条家居长裤,因为一向怕热,没穿上衣,端了杯水往楼下走。   不出所料,霸占了他的客厅,正在看动画片的正是白皑,这个总是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青春动人,把犬系少年人设卖得风生水起的年轻演员,正抱着家庭装薯片,戴着大框眼镜,像所有邋遢阿宅那样,把田镜的沙发糟蹋得一团糟,看到田镜下楼来,一边喷碎屑一边跟田镜打招呼:“早上好啊,我刚刚从冰箱里找到两个三明治,微波炉叮过了,剩了一个给你。”   田镜本来在揉眼睛,听他说完,立刻瞪起来,他眼角也有一小条疤痕,因为连在双眼皮尾端,让这道伤痕缺乏硬汉气质,反而像是上挑的眼尾,把他有些圆润明朗的整张脸,衬得妩媚起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碰我的冰箱!那里头有鱼子酱,热了还怎么吃!”   白皑看田镜几乎要暴走,知道这人为了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为了让田镜转移火力,只好抹了抹嘴巴,说:“对了,我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你家门口睡了个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田镜果然瞬间熄火了,在原地愣了几秒,而后幽幽地说:“我打给保安好了。”   白皑不置可否,悠哉地看着田镜走到对讲机前拿起听筒,顿了几秒后,还是走向了大门。   白皑懒得看戏,反正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套,渣男回头,软硬兼施,睡大门这么low的办法,也只有对田镜这种软心肠的人才会屡试不爽。   田镜推了推门,没推开,显然外头有人,他觉得烦躁,索性不吝惜力气,连人带门一起往外怼出去了,果然听到一声呻|吟,他走到门外,看到了捂着头坐在地上,长腿占了半个走道的男人。   “盛兆良。”田镜的声音很漠然,“你下次再这样,改天八卦新闻就要靠你拉流量了。”   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张哪怕因为熬夜而双眼通红面部浮肿,也仍旧英俊的脸,朝田镜笑了笑。   “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   田镜噎了噎,的确,盛大导演出道至今,什么出格的事儿没干过,在别人家门口露宿,并不算稀奇。田镜没招了,看来只能叫保安,他正要往屋里走,裤腿儿突然被揪住了,盛兆良小狗一样坐在那里,神情和姿态都低微得可怕,勉力又挤了个笑:“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田镜冷冷的。   “让我做你的备胎啊。” 第一章   一年前   田镜站在酒店门口,跟门童对视了半晌也没有进去,而是跑到旁边的麦当劳买了个甜筒,默默站在路边吃。   今天他是来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读书那会儿他朋友不多,只有樊帆记得通知他。同学聚会本来就是再续前缘的出轨大会,和吹牛逼的显摆大会,田镜第一个念头是回绝,但樊帆掐准了他的七寸,还没等他开口,就对他说——   “盛兆良也会来。”   于是田镜答应了。   来是来了,但是刚从公交车上下来,田镜就被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厅和门口往来的豪车给吓住了,事实上,更可能是近人情怯。   他只要一想到盛兆良有可能就在楼上,自己本来就笨重的腿,好像连迈都迈不开。   有句话叫人生没有什么难事儿是一顿撸串儿不能解决的,不行就两顿。对于田镜来说,他的镇定剂是食物。   甜筒还没吃完,樊帆的出租车就停在了他面前,田镜只觉得眼前一晃,整个人就被扑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要不是他的吨位在这里,恐怕就要扑街。   “小田田想死我了!”樊帆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就算他脂肥肉厚,也能明显感觉到樊帆的胸压在自己身上,忙把樊帆拉开。   “樊帆,阿帆,你你你,大街上呢。”   “有什么关系。”樊帆今晚穿了件黑色的抹胸小礼服,难得正式,然而她的举动还是跟中学时期一样,没着没调的,随手拉了一下裙子的边缘,就揪着田镜的衣服角往酒店里埋头冲。   “你是不是又紧张了?你一紧张就要吃东西,也不看看你那张脸,五官都要被肉挤得看不到了。”   田镜顺从地跟着樊帆往里走,此时揉揉自己的脸,有点难过:“不至于吧。”   “当然至于!”樊帆回过头来吼他,“我记得你小时候眼睛可好看了,现在倒好,只剩两只卧蚕,上眼皮是卧蚕,下眼皮也是卧蚕,眼睛都看不见了!”   田镜觉得这说法有意思,挠着头笑,樊帆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揪着他去乘电梯。   两人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樊帆更是个话匣子,光顾着说话,谁也没有留意到有人朝电梯赶过来。   “诶,劳驾!”   一只手从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中伸进来,挡开感应门,田镜和樊帆抬起头,看到了染了一头银发的高冰,   高冰当年是学校里有名的不良少年,那时候就爱顶着染发剂招摇过市,与杀马特仅一步之遥。因为造型出挑不知道被劝退记过了多少次,都由他爹挡下来了。现在看来,从外形到气质,还都没什么变化。   “高冰。”樊帆率先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啊没看到。”   “没事儿,你们也是刚到?”高冰说着话,却也没有立刻进电梯,而是侧身挡着门,向远处扬了扬手,“快点儿,看我遇到谁了,樊帆和……”   高冰回头看了一眼田镜,显然是忘了老同学的名字。   “田镜。”田镜微笑,提醒道。   高冰露出抱歉神情,立刻回头道:“哦,还有田镜!”   外面隐约可闻的脚步声似乎停住了,高冰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表情。   高冰:“怎么了?快过来啊。”   田镜和樊帆的视线被高冰的高大身形挡着,看不到外面的人到底是谁,樊帆往前走了两步,踮脚张望,田镜却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后缩了缩。   可惜他再如何缩,体积还是太惹眼了。   那个人终究是走了进来。   这家酒店的轿厢空间已经很大,地板和镜面都纤尘不染,视觉上又宽阔了许多,然而当那个人走进来时,田镜还是呼吸一窒,觉得墙角都在推挤他,要将他推到那个人的面前,避无可避。   “盛兆良……”   樊帆出声,而后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田镜。   那种眼神让田镜觉得自己越发可怜,这种天气,汗出得更厉害。   他低下头,盯着那个人的鞋面,那是一双whole-cut英式皮鞋,没有拼接,没有花纹,但是系带却有些微微松散,本该一丝不苟的鞋面缺失严谨。   就算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光是看这双鞋,田镜都能将人认出来,高中时候他给这个敷衍的人系过好几次鞋带。   “你们好。”   他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那么近,比他的任何一次梦境都要近,好像田镜伸手在空中一抓,都能抓到他一缕缕的嗓音。   田镜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正正对上了盛兆良的双眼。   盛兆良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盛兆良看着田镜,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曾经对田镜露出过鄙夷、嫌恶或者玩味的眼神,然而四年过去,就好像连可以追忆的线索都吝啬给予田镜,盛兆良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更为凌厉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盛兆良看了一眼田镜,转过身去面对电梯门,不再开口。高冰在一旁觉出点气氛尴尬,急忙按了楼层,跟樊帆攀谈,岔开话去。   很快就到了顶层,电梯门打开后,音浪袭来。   樊帆和田镜都没想到,不过是一次高中同学聚会,阵仗看起来却时髦得夸张,露天餐厅里的自助餐长桌摆了满满三桌,吧台里的调酒师在一帮女生的尖叫里把调酒罐耍得只看得见虚影,餐厅纵深处还有一个小舞台,一支爵士乐队正在尽兴表演。   樊帆不由自主伸手揪了一下田镜的手臂,田镜疼地“啊”了一声,盛兆良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睛就算没有任何情绪,也像刀子一样。   田镜低下头。   “这里好棒啊,田镜你快看!那是白字乐队!天哪我以为他们早解散了!”   “你怎么还是改不掉一激动就掐我啊?”   “哎哟哎哟,吹吹,不疼啊,咱们赶快过去吧,盛兆良他们都过去了。”   “我不去。”田镜往后一缩,别说,还挺灵活。   他一出电梯就瞄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角落,直奔而去。樊帆抓不住他,在原地跺脚:“你就窝着吧,窝着你也倍儿显眼,这么大个!”樊帆抬手画个大圈,扭头奔乐队去了。田镜被她挤兑惯了,浑不在意。   侍应生过来给田镜拿了一杯酒,田镜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尝了尝挺甜的,想来度数不高,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坐着喝了。   他的手胖乎乎的,拿细长的杯颈也不好看。   田镜把杯子举高一些,透过晃动的透明酒液,就像是幻想一叶障目的愚人那样,用酒杯和酒杯后面荡漾的灯光,来掩饰自己寻找盛兆良的视线。   他的目光掠过很多人,男人,女人,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在笑着,却都是些像汤锅面上那层让人生厌的泡沫一样的笑容,只让人想拿汤勺抿去。   然后田镜找到了盛兆良。   田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像过去无数次窥视到盛兆良的时候,他那张堆满脂肪的平凡的脸上,就能一瞬间变得生动。   他用眼睛追逐盛兆良的身影,那个男人笔挺西服的身形和记忆中蓝白校服的少年相叠,他几乎要沉浸到追忆的幻觉中,盛兆良却突然回过头来。   其实很久以前,田镜就想过,自己能够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盛兆良,可是为什么盛兆良,也做得到?   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   盛兆良看向田镜,那如芒在背的视线追了他半个场地,他不过是在忍耐,觉得好歹要在多年同窗面前给这个胖子留点颜面,可是过了那么多年,那家伙还是改不掉在暗地里偷窥的毛病。   哦,也不算偷窥,因为每次他都一清二楚。   盛兆良盯着田镜,田镜照旧没有出息地埋下头,有手指节揉了揉眼睛。   田镜觉得眼睛刺痛,分神眨眼,才恍然发觉是汗水流到了眼睛里。   他放下酒杯,额上一层薄汗,那种咸味的液体和泪水不同,只会给人带来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田镜觉得鼻子发酸。   他被盛兆良用那种鄙夷的眼神扫了七年,今天再经历,也许应该怀念才对……   “田镜。”   田镜听到盛兆良的声音,这次那声音在爵士乐和嬉笑声中,飘飘忽忽的,田镜便没恍过神来,直到盛兆良又叫了他一遍。   “田镜,抬起头来。”   坐在角落里的胖子浑身一震。   盛兆良毫无所觉。   田镜觉得眼眶迅速湿润,眼下让他尴尬的终于不仅是汗水了。   十一年前,盛兆良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田镜,抬起头来。 第二章   十一年前,田镜第一次见盛兆良,是在闷热而聒噪的开学季。和所有胖子一样,田镜不喜欢夏天,也最恨夏季都要到头了,还要来场热煞人的秋老虎。   他穿一件衣领湿透的辛普森T恤,站在篮球场边排队领校服。   隔壁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球,没支起计分板,应该不是正式比赛,但是却有很多人在看,大多是女生,田镜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偏头凑两眼热闹。   很快田镜就发现,大家真正在看的是什么。   这场没有计分打得随意又零落的比赛,唯一吸引人的,就是那个弹跳力惊人,越过挤挤挨挨的围观人群也能一次次跃入田镜视线的男生。   除了食物,田镜最喜欢的是电影,看得多了,脑子里时常会有条件反射,爱把眼前的朴实景象转化成镜头语言。   所以那个跳跃的篮球衫少年,就在田镜的脑海中切了无数个分镜:特写、跟镜、升格,田镜满足地舔舔嘴唇,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脑补过剩,领了校服就去找樊帆了。   他跟樊帆从小做邻居,青梅竹马。小时候樊帆嘟着嘴要跟他演白雪公主,他一边躲一边说白雪公主明明在昏迷,樊帆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教训道,诈尸不行啊!   后来进入青春期,田镜的体重坐了火箭一样飙升,樊帆就再也不跟他嘟嘴了,倒是经常要田镜给她做甜点和便当,拿去追男生。   田镜找到樊帆的班级,樊帆正咬着包装袋拆了校服,往身上比划,嫌弃衣服太肥大。   “不行,我得拿回家让我妈给我改改。”   田镜把便当放她课桌上:“臭美。”   樊帆冲他做鬼脸,有人往旁边过,语气揶揄:“樊帆,你男朋友啊?”   田镜吓了一跳,摆着手要否认,倒是樊帆炮仗一样地吼回去:“是啊,你还是我孙子呢!是个男的都要跟我有关系啊?”   对方被她呛得不爽:“跟个花痴一样,趴窗口看一下午了,不就是看这胖子吗!”   “你管我看谁,倒是你,是不是盯我一下午了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你你你!”   “我警告你高冰,别再找我茬,听到没。”   对方是个一头黄毛的男生,瘦高个儿,看着像营养不良,此时被樊帆怼得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地走了,樊帆特别得意,扭回头来跟田镜说:“这家伙这儿有问题,”说着指了指脑袋,“老来招我,这才刚开学几天啊,跟我有仇似的。”   田镜凝神:“你要是被欺负了,一定跟我说。”   “知道了小田田!”   “唉你真是……”   上课铃响了,田镜跟樊帆告别,回到自己的教室。军训过后的高一新生个个都晒得脸黑如碳,又互相不熟,导致整间教室有种很局促的氛围,像是关押黑奴的船舱,这个时候那个白得晃眼的人走了进来。   是那个打篮球的男生,穿着松垮的篮球服,腋下夹了篮球进来,他身材颀长本来就引人注目,再加上露着完全不属于新生该有的雪白皮肤,田镜听见了微微骚动,有女生近乎嫉妒地连说了好几个卧槽。   男生用眼神在桌椅间检索,最后目光停在田镜背后的座位上,径直走过来坐下了,动作很不含蓄,似乎是嫌弃桌子底下放不下腿,他整个人往后一抻,桌椅在莫名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腾出了足够宽敞的空间,他才放下篮球,趴到桌面上伸直腿和胳膊,睡了。   田镜耸着肩膀,和教室里的很多人一样,偷偷地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长相清隽的男生,鼻梁和睫毛一般直,此时神态放松,和刚刚在篮球场上跋扈的模样大相径庭,田镜想,樊帆在看的,其实是他吧。   窗外一阵难得的微风吹进来,男生课桌上的纸片扬起来,上面写着学号和姓名。   200503024366|盛兆良   田镜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那个本该睡着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田镜浑身一哆嗦,慌慌张张地扭回头去。   后来田镜想,盛兆良那双三白眼长得太凶,大约就是第一次照面把他吓着了,之后他才一直不敢跟他对视,养成了偷偷摸摸瞧的坏习惯,变成了盛兆良眼中的变态偷窥狂,解释都没法解释。   高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田镜跟盛兆良虽然坐前后桌,但除了传递作业的时候几乎没有交集,田镜开始对这个人密集关注是因为注意到盛兆良会订《电影艺术》。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一本《当代歌坛》就能在教室里传阅成纸片,女生们喜欢看言情故事,男生大多是看游戏杂志和恐怖小说,几乎没有人会看《电影艺术》这种有些偏学术性的杂志,当地的报刊亭也很难买到,见到稀有同好,田镜一直想找机会跟盛兆良拉近关系,顺便借两本他没买到的杂志,但是每次一对上眼田镜就心慌,次数多了盛兆良会瞪他,他就更不敢讲话了。   这才导致了,盛兆良第一次跟他说话,就是那句:“田镜是吧,抬起头来。”   当时他被盛兆良堵在学校门口,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他埋着脑袋,双下巴和脖子贴在一起,盛兆良站在他面前高出许多,又趾高气扬的,活脱脱校园霸凌的现场。   盛兆良大约也是感受到了这种既视感,担心别人以为他欺负人,才放缓了语气:“咳,我就想跟你聊聊,你不想吗?我看你最近有话要说的样子。”   田镜强迫自己抬起头,心想这是个攀谈的好机会,却越发露怯,只敢盯着盛兆良旁边的八荣八耻宣传栏,磕磕巴巴地:“我,我就想跟你借本书。”   “哈?”   “《电影艺术》,我也很喜欢。”   盛兆良愣了半晌,而后一把拍在田镜的肩膀上,田镜巍峨不动,只有“啪”的一声脆响。盛兆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是田镜第一次见到盛兆良笑,这人在班里一向独来独往,面无表情,除了隔壁班的高冰,不大跟人来往,班里已经有男生看不惯他,女生却觉得他跟流川枫高度相似,盛兆良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已经引发暗潮涌动的战争了,所以在田镜看来,后桌是话题人物,自己更是不敢搭话,但盛兆良这一笑,田镜便倏忽放松了。   因为盛兆良的笑容跟樊帆的一样,有点儿揶揄但毫无恶意。   “不就是借本书吗?我被你盯了一个星期了,走路上都背后发毛。你要哪期,明天带给你。”   田镜简直想来个原地起跳,不仅仅是因为借到书了,还有一丢丢和话题人物做了朋友的虚荣心。   不过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朋友是相互的,盛兆良从来没把他当朋友过。   #   很多年后,坐在露天餐厅的田镜,被盛兆良用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口吻逼近的时候,想起了八荣八耻宣传栏旁边的那一幕。他憎恶自己竟然眼眶酸胀。   田镜不着痕迹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把酒杯放下,抬起了头。   盛兆良俯视着他,半边脸被旖旎暧昧的灯光照着,显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更因为他面庞变得越发成熟,眼神又尖锐,让人觉得怕。   但是怕没用的,他怕了好多年,今天在楼下用一支甜筒的时间想清楚了,这次不能再怕了。   “好久不见。”   再多腹稿也没用,他最想说的也只有这四个字。   然而盛兆良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企图藏在这四个字里的分量,或者说就算盛兆良察觉到了,也不屑于接收。盛兆良轻蔑地笑了一下,用端在手上的酒杯碰了一下田镜放在桌上的杯沿,这是一个非常有盛兆良特色的,敷衍的动作,碰杯不是有心只是懒于反驳的礼节。   “够了吗?”盛兆良问。   “什么?”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容忍了,田镜,既然你能忍到今天才跟我见面,那拜托你再忍忍,起码别在这两个小时里,还用那双眼睛盯着我。”   田镜说不出话来,喉咙好像被扼住,在盛兆良想转身离开的时候,田镜才动用了全身气力逼自己站起来,拉住了盛兆良的胳膊。   “等等!”   盛兆良回过头,看他的眼神已经极度不耐烦了。   “我,我今天来,是为了见你。”   “已经见到了。”盛兆良轻巧地甩开他的手。   田镜把手缩回来,尴尬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看起来特别弱势且可笑,但在盛兆良面前,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永远没可能体面。   “我有事情要拜托你,是,除了做过七年同学,我跟你实在没有别的交情,我也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无论如何,请你帮个忙,这个忙除了你,我也没办法找别人帮了。”   盛兆良把身体完全转过来,面对田镜,他这回才仔细地,将四年未见的同窗上下打量了一遍。田镜似乎比上学的时候瘦了一点点,但仍旧很胖,发型没有改变,有点儿自然卷的软趴趴的短发,没有穿阿宅T恤,但也好不了多少,来这种地方竟然穿棒球衫,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神态跟四年前别无二致,那种单纯的、无害的、就算伤害他也不会有多少负罪感的坦然。   在这几秒钟里,盛兆良就对他失去了兴趣,重新转身要走的时候,田镜却用了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   “让我做你的摄影吧!”   这是今晚田镜说的唯一一句,出乎盛兆良意料的话。   今年刚刚27岁的盛兆良,已经拍了两部电影长片在有威望的国际影展上拿奖,一开始所有人都要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黑马”、“新秀”一类的词,到现在,他的名字已经能代表口碑和票房,先不说盛兆良在影视产业膨胀的圈内炽手可热的程度,单说他的个人作风,就不可能有人到他面前,不掂量轻重地作死。   更何况是如此了解他的田镜呢?   田镜这句话一出口,反应过来的路人已经开始准备看笑话了,田镜的余光也看到樊帆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又不敢靠近,在旁边干着急的模样。   “如果要谈合作的话,你应该知道流程。”盛兆良不疾不徐地说。   “我知道。”田镜急忙接,“正是因为知道我没法通过流程,我今天才来这里的。”   “哦,那不走流程的话,你凭什么?”   田镜低头从牛仔裤兜里拿出了一只硬盘,递给盛兆良的动作又暴露了他的怯懦,往回忍了忍,才伸出手去。   “这些是我这几年拍的,有成片也有一些,嗯,没处理过的素材,请你先看一看。”   盛兆良没接,让田镜的手滞留在半空,度过了玩味的几秒后,他才开口:“大学时候我不是没看过你拍的东西,那个时候看不上,现在也不想浪费时间。”   “我保证,”田镜的面孔有了微微的扭曲,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保证这不会浪费你的时间,事实上,就算是当年……”   盛兆良抬起眼睛,等着他说完。   田镜没有说完,而且仍旧非常窝囊地躲开了盛兆良的目光,被那个人看着的压力,好像比被他直接用语言羞辱还要可怕。   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而盛兆良久久不给回应,田镜觉得手酸得要撑不住了,但这次他下了决心,哪怕盛兆良眼下不接,他也不会放弃。   “行。”对方终于用了一个轻飘飘的音节解放了田镜,盛兆良接过硬盘,在手里掂了掂,“如果第一眼就不行,那我不会看下去,希望你把最好的放在了前面。”   田镜松了一口气。   盛兆良突然上前一步,在田镜耳边低声道:“也希望你不要再把最好的藏在后面。” 第三章   田镜从酒店出来,夏夜的凉风把浑身燥热熨平了,他照旧走到公交车站,站到几个疲惫的年轻人中间,看上去是在周末加班完毕的上班族。田镜轻轻叹了口气,三天前他也是领着固定工资的上班族,只是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最终还是决定   辞职,他今年27,还来得及追梦。   樊帆不一会儿就从酒店里追出来了,跟在她后面的还有高冰。   “田镜!”女生在街对面跳起来冲他挥手,神情焦急,田镜想也知道,她能做的也只是安慰自己,再把盛兆良祖宗十八代骂一遍而已,明明高中时候暗恋了盛兆良好一阵子,但自从田镜和盛兆良闹僵以后,樊帆就很讲义气地决定换个人喜欢了。   换了谁呢?   田镜看向跟在樊帆身后,在她要往马路上冲的时候拉住她的高冰。   公交车进站,缓缓停在田镜的面前,身旁的夜归人们陆续上车,就田镜一动不动。   车窗上倒映着他的脸,线条圆润,却戴着藏也藏不住的松垮疲态,他曾经年少,却从未轻狂,亦步亦趋走到今天,回头看只看得到遗憾。但哪怕是这样,今晚的这趟短暂重逢,还是让他瞥见了自己不愿意想起的青春时光。   #   一切崩塌的开端,始于高考临近时,那段闷烧的日子。   田镜的高中好歹属于市重点,从高三上学期开始,就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状态,每天被题海淹没,就算是每月一本薄薄的《电影艺术》,也有些无暇顾及了。饶是如此,月考后,田镜的排名还是没有丝毫进步,甚至总分下滑。   田镜的爸妈都是工薪,家境一般,之前田镜曾经提过想要去学编导,作为艺术生参加高考,但是额外的费用和非传统途径的的报考方式很快就被爸妈否决了,他们只能盼望田镜能在最后一年里,赶到前列,这个希望稍有落空,田镜的日子就变得非常不好过。   “盛兆良,还你的书。”   田镜把杂志放到盛兆良桌上,转回身去继续做卷子,盛兆良看了看还没开封的塑胶袋,不太满意:“你都没看还给我干嘛。”   田镜没回头,有气无力地:“没时间看了,好多卷子都美做完,今天还要交一本三五。”   盛兆良蹙了蹙眉,杵着下巴看着田镜那种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憋屈背影,越发烦躁。他伸手拍了拍田镜的肩膀,在田镜扭过头的时候迅速竖起食指,戳个正着,这招盛兆良经常玩,而田镜几乎都会上当,被他在脸颊上戳出一个巨大的窝。   这次盛兆良有些发狠,顺手又使劲捏了一把田镜的脸,然后撑住桌子起身,一把拔掉了田镜手里的笔,田镜想抢回来,盛兆良扬高手,捉弄一般地将笔在手指间转了几圈。   “别闹了……”田镜揉揉脸,垂头丧气。   “谁跟你闹。”盛兆良挑着眉毛,“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要是真对电影感兴趣,就去学编导,学得好比这些化学方程式管用,否则你做半米高的卷子也得扑街。”   “哪有那么容易。”田镜觉得盛兆良简直不知人间疾苦。   “哪有那么不容易。”盛兆良捏了一把田镜的脸。   对于盛兆良来说,也许真的没有不容易的事情,田镜周末就被他拉到了书店,买了一大堆相关的专业书,没有上编导考前班,单纯靠网络和书籍自学,田镜也将门道摸得七七八八了,就这么一直持续到寒假,田镜才跟家里和盘托出,说自己要在下学期请假一个月,去参加各地的艺考。   而在田镜拉着行李箱到火车站的时候,迎着蒙蒙亮的天光,看到了同样整装待发的盛兆良。   “你忘了?我也想学电影啊。”   盛兆良没有做任何准备,刚开始田镜以为他是来陪考,但当见到盛兆良的面试现场的时候,他才明白,盛兆良跟自己以及其他所有靠考前培训过关的考生都不一样。   那场最重要的面试上,主考官给出几个词组,抽签后用签上的词现场编个故事。田镜的是石头、风、小偷,盛兆良的只有一个字,漂。   “待会儿我需要你帮忙。”盛兆良对田镜说,“你什么也不用做,坐那儿就行。”   盛兆良指了指考官面前那把孤零零的椅子,每个忐忑的学生都要坐在那上面,用自己浅薄的累积和感悟,来应对那七个年纪加起来都几百岁的考官。   田镜点点头:“好。”   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一到,就轮流应试,田镜用石头、风、小偷三个词讲了一个关于齐天大圣的故事。   齐天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第五百个年头,唐僧没有来,是风把金字押贴吹落了,齐天大圣再次从石头里蹦出,在天上连翻了八百个筋斗,但当他回到花果山,猢狲早已散去,世间太平,人们将神仙的庙宇供奉得比朝堂还要繁荣,那个大闹过天宫的泼猴早就被遗忘,他若再闹一回天宫,也不知道闹给谁看,这天下已经没有猴子敬他为大圣,也没有人乐意看他齐天。齐天大圣落寞回到崩裂的五指山下,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唐三藏,僧人手里捏着镇压他的金字押贴,正做研究,齐天大圣倏忽上前,抓着唐三藏的手,大呼贼人,偷了我五百年光阴,现在才来还。唐三藏以为猴子真的是符纸失主,然而施主施主喊了半晌,也得不到谅解,被讹上了,只能带猴子往西去。   考官对这个故事评价不错,又跟田镜聊了几句,但田镜不擅长聊天,说完故事就好像进入了待机状态,聊不起来。主考官喊下一个。   田镜回头和盛兆良对视一眼,乖乖坐到了椅子上。   盛兆良说,他会表演“漂”这个字。   “这是一个消防栓。”盛兆良说,用手拍了拍田镜的肩膀,“我是一个气球。”   现场有学生笑起来,氛围很轻松。   “我被绑在了消防栓上,没办法飘走。”盛兆良说着,握住了田镜的手,十指交叉,田镜愣了愣,但时刻谨记自己只要扮演不会动的消防栓就好,他感觉到盛兆良紧紧扣住自己的手指,不由地也用了点力回握,想要借此传达力量。   盛兆良很淡然:“然而把我绑在这里的人忘记了我,她可能是个买了气球不敢带回家的小姑娘,可能是个卖不掉最后一个气球的小贩,也可能是一只体重太轻=会被气球带走的小动物,不得已将我系在了这里,谁知道呢,总之我被抛弃了,我在一点点漏气。”   盛兆良说完这话,作为消防栓的田镜竟然担心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盛兆良旁若无人地坐到了地上。   “我变成了一个瘪掉的气球。”盛兆良的语气透出一点无辜,他歪头靠到了田镜的腿上,“一块没有用的塑胶,我十分悲伤。”   盛兆良突然仰起脸,看向田镜,田镜被他看得一滞,那双眼睛的的确确是单纯而直白的,像一个没有生命但却有了思维的东西,田镜移不开目光。   “这个世界上我哪儿也去不了,唯一与我有关的,只有这个消防栓,我将他当作朋友,但他却不会与我交流,他不像我,他没有梦想,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比我还要无用的东西。日复日年复年,我祈祷过有人能将我带走,祈祷过有人能剪断我的线,让我随风飘走也好。然而一切祈祷都无用,在这个过程里,我目睹了一场火灾,看到人们用消防栓接上水管,扑灭了大火,原来消防栓比我想象的有用,我将他当作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直到一群在火灾中得救的孩子来到了消防栓旁边,试图打开他,在看一次他展现慎神勇的样子。”   盛兆良霍地站起来,语气焦急:“他们当然打不开消防栓,只好用石头砸,用铁棒撬,水柱冲天而起,瞬间浇湿了所有路过的人,他看起来威力无穷,简直要将这里变成汪洋,而在慌乱中,有人踩断了我的线。”   盛兆良放开了田镜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我第一次离开了消防栓,我曾经无数次祈祷自己能随风飘走,但这一次,我却是随着漫开的水流,漂走了。”   “我那个不会说话的朋友,给了我自由。”   盛兆良说完,朝考官鞠了一躬。   主考官轻轻鼓了掌。   当天晚上,田镜和盛兆良住在青旅的混住房里,田镜睡上铺,盛兆良睡下铺,隔壁床是一个金头发的背包客,在用手提电脑跟朋友小声视频,田镜睡不着,探出头去跟盛兆良聊天。   “我真的没相告你还会演戏,老实说,我现在都还很兴奋。”   盛兆良用一只手枕着脑袋,一只手伸上来,戳了一下他的脸颊,笑着说:“你今天表现也不错。”   田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我还是觉得你更好,那个故事,大概是我入戏了吧,最后很感动。”   “一根消防栓还入戏?”   田镜想说,不是以消防栓的身份,是以朋友的身份,但觉得有点矫情,就跟盛兆良又聊了聊别的。那天晚上他们聊到很晚,完全顾不上混居房的礼仪,田镜一直盯着盛兆良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不断回想起今天盛兆良握住自己手的感觉,那种温暖的,被需要的感觉,事实上在盛兆良表演离开他的那一瞬间,他很想往回勾手指,不让盛兆良走,但作为朋友也作为角色的责任,让他牢牢记得自己的范围,不敢临场发挥,不敢逾矩。   入睡以后,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盛兆良的手,在轻轻抚摸他,从脸颊、脖子、胸膛,一直去到令人羞耻的地方,盛兆良的手用了那种熟悉的让他回味无穷的力度,握住了他的性|器,他在梦里极度惊骇,却无法自拔。   他逾矩了。   他的逾矩,是一切崩塌的开端。 第四章   高考前的三个月,班长在课间带来了两个信封,一个是田镜的,一个是盛兆良的,信封上印着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学校的名字。   当时盛兆良在楼下打篮球,田镜跑到窗边,也不管比分进行到哪里了,用上了全部的肺活量,大声喊盛兆良的名字。   之后盛兆良说,他激动得就像个随时会从窗户里滚下来的,颤巍巍的球。   田镜听了也不在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端详艺考合格证,几乎想咬一口。巧的是,合格证上他和盛兆良的排名也挨在一起,接下来只要准备好高考,就一定能被录取。但盛兆良似乎没有那么兴奋,田镜不明白这是因为结果都在他的预料中,还是他并不像自己那么热衷,然而从面试那天开始产生的落差感,在田镜心中扎根,他对这个世界的粗浅认知,也足够让他判断得出,天才是什么样的。   那个叼着笔头,没正形地歪坐在椅子上,看完合格证后就随手丢在一旁,继续画五子棋格子的少年,大概就是天才。   真是让人受挫呢。   “喂,接着来。”盛兆良在草稿纸上画好了格子,往田镜面前一推,把草稿纸推出了挥斥方遒的棋盘的架势,田镜哭笑不得,拿起圆珠笔跟他下棋,心里默默笑,还好天才也有弱点,比如五子棋还是自己要厉害些。   就在两个人头挨着头,仔细地在歪歪扭扭的方格上计较棋子落点的时候,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田镜先察觉到氛围变化,抬起头朝教室门口看去,看到了一个逆着光的身影,纤瘦高挑的,长发随意扎了马尾,有几缕发丝散落在饱满的额头前面。那人又往里走了几步,田镜CIA看清,那是个男生。   长头发的男生可不多见,更何况是在这间校规严格的重点高中,田镜明白大家为什么会纷纷行注目礼而顾不上说话,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真的是个太漂亮的人了,穿着和气质也跟缩在肥大校服里的高中生们完全不一样。   盛兆良等田镜落子等了半天,不耐烦地抬起头,正中红心。   就在田镜和盛兆良收到合格证的同一天,他们班里来了一个因为学籍问题,而在高考前夕回到这里的插班生,名字叫郁溯,也是艺考生,学的表演,据说他来的第一天,就有女生跟他告白,在这所因为考前压力而气氛沉闷的高中,郁溯像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口鸦片,让很多被课业麻痹的少年人尝到了新鲜的瘙痒和因为渴求而产生的阵痛。   而这其中,也有向来目空一切的盛兆良。   #   公交车摇晃着准备起步,田镜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从回忆里恍过神来,连忙快步上了车,司机一边挂挡一边很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樊帆还站在街边,黑裙子让她显得很娇小,田镜打开那一侧的车窗,冲她挥了挥手:“早点回家。”   “你个死呆子!”樊帆反倒露出委屈的表情,撇着嘴,高冰在一旁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   公交车驶离车站,田镜在空了大半的车厢里坐下来,樊帆的微信紧随而至:   “都那么多年了,还不行?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开了不好吗?”   田镜回复:“没有什么说不说开的,如果他不计前嫌给我个机会的话,永远别说开更好。”   樊帆没有回,大概又在手机那头骂他没出息吧。   田镜一个人回到住处,挑了部电影看完后,准备第二天天早餐的食材,时间到了便上床睡觉。他没有把辞职的事情告诉父母,不然除了催他相亲以外那老两口又得有新的奋斗目标了。手上的积蓄还能安稳过段日子,也做好了得不到盛兆良回复的准备,到时候就着手找工作吧,先从剧组打杂开始做起都行。   田镜在床上躺下来,这个角度他能看得到放在床边的一摞摞书本和碟片,工作再忙他也没有让他们蒙尘,他希望有一天,那个狭窄的角落里,能放下一台摄影机。   #   三天后田镜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个声音甜美的女生,没有任何前缀,确定是他本人后给了他时间地址,要他准时到达。   “请等等,我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情况。”对方似乎有些慌张,“我刚刚到这里工作,上头给我联络表,让我挨个儿打电话就行,不然,不然我去问问?”   听语气也知道小姑娘不愿意面对领导,田镜只好说:“算了,我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了。”   对方连连道谢,田镜挂了电话,拿着记下来的地址来回想了想,这是个别墅区的地址,而自己认识的人能住那儿的应该没有,大约……大约也只能跟盛兆良有关了。他早已没有盛兆良的联络方式,只能跑一趟去看个究竟。   就算是田镜,也有片刻的幻想,也许盛兆良愿意给他机会?那这很可能是一次友好的会面。   通过道道登记和内线确认,田镜才到达别墅,找了半天找到门铃,不一会儿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房子里出来,朝他小跑过来。   “请问是田镜先生吗?”   “啊,没错。”   “我是盛导的助理,我来带您进去。”   田镜在太阳底下晒了一路,这时候又有些出汗了,屋里冷气太足,他一进门就觉得不适,等看到窗明几净的客厅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其中还有不少电视上见过的面孔,田镜更加不适了。   那些人见来了个生面孔,纷纷要盛兆良的助理介绍,结果助理只知道田镜的名字,一般这种场合,有助理在的情况做自我介绍就有些跌份儿了,更糟糕的是,田镜连自我介绍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根本不适圈内人,在此之前,拍出来给人看过的东西,大概只有毕业设计,还是四年前的了。   就在田镜手足无措的时候,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把低沉的男中音,狐疑地叫道:   “田镜?”   田镜回过头。   是郁溯。 第五章   田镜还在发愣的时候,盛兆良也从郁溯身后的楼梯上下来了。   两人都穿着家居服,状态闲适,田镜垂下眼睛。   “你没跟我说田镜也在啊。”   田镜听到郁溯跟盛兆良说话,语气里还是有种疏离,他回想起前几天在同学会上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谁谁最近从美国回来了,不谈别的,就凭他那张脸,也是国内市场好混,不知是讽刺还是褒奖,当时他并没有想到那些人说的是郁溯。   如果是郁溯的话,他回来的原因,也许还有盛兆良。   他命令自己不要多想,再见盛兆良,要的也不过是一分工作,他是来求职的,不是来给自己找念想的。   “哦,他啊。”盛兆良不甚在意地回道,“他是摄影助理。”   田镜站在原地,一直颔首听着,听到这个的时候愣了愣,随即立刻欣喜起来,在同学会上冲着盛兆良喊出“要做你的摄影”有多自不量力他也知道,他只是着急了,实际上,只是摄影助理这个位置已经足够他兴奋了。   “任老师的摄影助理。”盛兆良补充道。   田镜悚然抬起头来,正正对上盛兆良玩味的目光,一瞬间觉得周身发冷。那里头是有恶意的,田镜想。不由地,田镜眼前浮现出盛兆良第一次对他露出鄙夷眼神,还有任曜驹隐忍沉默的侧脸。   他想错了,这绝不会是一场友好的会面。   盛兆良走到客厅中央,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来,悠然地自己斟了茶,轻抿一口:“任老师不是还没下决心吗?我就给他一个能下决心的筹码。”   田镜握紧了拳头,在场的除了盛兆良,郁溯,以及田镜自己,没有人能听懂这句话,但看气氛不对,有眼力见儿的人连忙插话:“那敢情好啊,要是任老师答应要来,盛导你要省了一半心。”   说话这人看了看田镜,主动伸手过来:“我是咱们《贺徊》的副导演,简川。”   算是把那页揭过去了。   田镜还有些懵,与简川握手 ,对方顺势为他介绍了其他人的职位和姓名,介绍到郁溯的时候,简川笑着说:“这不用说了,咱们的男主角贺徊!”   田镜这才在进屋后第一次与郁溯对视,郁溯朝他点头微笑,那分明是个礼节性的浅淡微笑,却一如既往的,勾魂摄魄。   田镜深吸了一口气,短短几分钟,盛兆良已经成功地把他最不堪回首的过往都拎到了眼前,就看他接不接了,他可以现在就转身走人,但自此之后,大约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就是因为没有勇气,才变成今天这样,这次再逃跑的话,大约又会是一个难以下咽的十一年。他不知道盛兆良有什么打算,如果认为把任曜驹和郁溯都凑到一个组里,是盛兆良的别有居心的话,田镜也想笑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任曜驹是国内顶尖的电影摄影,郁溯是亟待开发的新派演员,也许给自己安插位置才是计划外吧。   简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接收到这份好意,田镜很识趣地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开始开会。   盛兆良的新片是部人物电影,讲乡野出身的贺徊如何利用美色和权谋步入朝堂,最后却为自己的野心所害,死在了万人唾弃的菜市口。显然这个极富侵略性的角色很适合郁溯,田镜甚至有一瞬间想,会不会是量身打造呢?想到这里他几乎要往孔总挥手,拍散自己的想法。   别惦记了,一切都与你无关。   整个下午会议顺利,心里对即将进组再如何不踏实,但只要是讲起电影来,田镜就能立刻进入状态,结束的时候都还有些回不过神,其他人都走了,钟点工阿姨到他面前收茶杯他才连忙起身。   “你以前在电影院也是,要保洁阿姨来赶才回神。”   盛兆良一手支着下巴,不经意地说。田镜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两人目光接触,盛兆良忙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岔开:“等下你跟林锐去签下合同,拍摄周期在六个月到九个月之间,做好准备。”   说完盛兆良就起身伸个懒腰,要往楼上走。   “谢谢。”   盛兆良的背影顿了顿,没有回头。   郁溯站在一旁,和田镜一起目送盛兆良拖拖沓沓地上了楼,而后回过头来:“我送你出去吧。”   “嗯。”   如果说田镜对郁溯还是有所了解的话,那就是永远不要忤逆他。   盛兆良的房子在别墅区的深处,靠着人工湖,要走到门口都需要二十来分钟,坡道上树影摇曳,只有他们两个人。郁溯出门时戴了顶鸭舌帽遮阳,长发还是随手扎成一束,垂在脑后,穿着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走在田镜身边,哪怕不露脸也有种鲜明的逼人气势。   田镜倒是习惯了,高中时候他跟盛兆良一块儿玩,也有不少人笑话,他已经不会为自己产生的违和感,觉得羞赧了。   “你跟他是最近联系上的?”郁溯问。   “嗯,前几天有个高中同学聚会。”   “哦,我没去,我昨晚才到的。”   所以直接住在了盛兆良的家里吗?   田镜埋下头,数着步子走,他跟郁溯也已经四年没见了,两人在过去也算不上熟识,唯一能叙的旧只可能围绕盛兆良,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郁溯似乎不这么想,自顾自说道:“我也很意外会在今天见到你,我一直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但你还真是,跟他绑在一块儿了啊,有他的地方就一定有你。”郁溯说完笑了笑,他笑得轻描淡写,都显得不像是嘲笑了。   田镜还是不说话,数步子的节奏快了起来。   在郁溯眼中,他就像一个恨不得把自己卷起来,沿着坡道滚远的刺猬。   “这是缘分也说不定。”郁溯说,“过了那么多年还是聚在一起了,该珍惜啊。”   他在句末的叹音温厚而真诚,那种漂亮嗓音和这个人的漂亮面孔一样具有迷惑性,但田镜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还是断了。   田镜停下来,转身面朝郁溯。   “那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郁溯藏在帽檐底下的眼睛看不清,但他的嘴角扯了扯,田镜知道他听懂了。   “我先走了,不用送。”田镜打算赶紧撒腿跑的,这种暗含威胁的话说完他几乎就吓破胆了,但郁溯拉住了他,手指几乎掐进了他的肉里,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和。   “马上就要开始一起工作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田镜甩开了他。   #   《贺徊》开机这天,田镜见到了任曜驹,他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穿一身黑,工作人员忙碌地在他身边穿梭,他就蹲在墙边抽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烟枪,掌镜前几乎都要先抽一包,伴着烟雾把脑子里的分镜捋清楚了,摸到摄影机才会有感觉。   田镜有点儿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叫了一声:“任老师。”   任曜驹抬起头来,他的眉眼生得和煦,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但在见到田镜的时候,这个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会露出年轻小子一样的生动神情。   “田镜?”他忙站起身,”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机子出了一点状况,调不好,我去重新换了一部,所以来晚了。”   任曜驹笑起来:“好久不见。”   田镜退后一步,对任曜驹鞠了一躬:“抱歉那么多年都没有联系您。”   任曜驹把烟摁熄在墙壁上,夹在指间:“我早就不是你的老师了。”   “您永远都是。”田镜郑重地说。   盛兆良坐在不远处的导演椅上,端着未开封的咖啡,助理林锐在汇报各部门的到位情况,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紧紧盯着那多年后重逢的两个人,觉得无比扎眼。   “后悔了吗?你上学的时候就不喜欢任曜驹,能为了片子把他请来,我还真没想到。”   是郁溯,他已经上好妆,此时穿了正红的曲裾,为饰演娈童而特意敞开的前襟袒露大片皮肤,在阳光下有些让人不敢直视。他坐到盛兆良旁边,跟盛兆良看向相同的方向。   盛兆良僵硬地收回目光:“去准备第一镜。”   郁溯没得到回答,便坐着没动,天气炎热,助理怕妆花掉,一直在他旁边扇扇子,听到郁溯不搭理导演的安排,有点儿发怵,往后缩了缩。   “你需要休息吗?”郁溯突然问道。   “啊。”年轻助理吓了一跳,“不,不需要。”   郁溯站起身,没看盛兆良:“我助理恐怕有点儿中暑,我们去化妆室休息一会儿,等摄影老师和他的小徒弟叙完旧再开始吧。”   盛兆良一把捏扁了手里的咖啡杯:“他妈的,都没有时间观念是吧!说了十点准时开机,是不是还要再喝个下午茶再拍?!”   他声音大得吓人,整个片场噤若寒蝉,盛兆良把咖啡丢出去,深色的液体溅了一些到郁溯的袍角上,郁溯闭了闭眼睛。   盛兆良抬手指住田镜:“你,去2号机位,演员没准备好,第一个镜头拍重楼全景。”   突然被指派了任务的田镜慌慌张张地回头,看向载人摇臂高耸的2号机位,老天爷,他可从来没有爬那么高过。 第六章   田镜正襟危坐在摇臂顶端,一分钟过去了,他觉得自己还在以一种微不可查的频率晃着,底下的人小声嬉笑,有人说“摇臂该不会咔擦断了吧”。   田镜第一次萌生了想减肥的念头。   “听清楚了?还要我再讲一遍吗?”盛兆良在底下用喇叭惊天动地地喊。   田镜缩着脖子,不明白刚开机盛兆良哪儿来的邪火,连连道:“清楚了清楚了。”   盛兆良喊:“Action!”   田镜微微弓起背,就像他在课桌前专心致志做卷子那样,那种沉浸到自己世界中的专注氛围将他包裹起来,让他不起眼,让他几乎与黑色的巨大机器融为一体。   盛兆良注视着那个胖胖的像某种冬眠动物一样安静的背影,忘记了看监视器。   郁溯看了他一眼,把被咖啡泼脏的衣摆提起来,离场了。   田镜要拍的镜头简单,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摇臂,但也没有出纰漏,很快就过了,升降机缓缓下降,田镜难得轻盈地从座位上跳下来,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兴奋。   盛兆良想多少说两句,缓和一下刚刚自己造成的战栗气氛,也可以说是……鼓励一下田镜,但他还没开口,就看任曜驹朝田镜走过去,任曜驹这人特别会摆为人师表的样子,盛兆良想看到的尴尬场面非但没有,那两人似乎都要在他眼皮底下冰释前嫌了。他莫名烦躁。   之后的一整天,田镜都跟在任曜驹左右,两人大学时代的师生默契仿佛又回来了,田镜完全沉浸在久违的工作中,早忘了他甚至动过因为任曜驹在而放弃参与的念头。   拍摄结束后剧组的人回酒店休息,田镜是被安排跟林锐一间屋子的,大约因为他们都是助理。林锐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田镜也属于闷葫芦,两个人回到房间轮流洗澡后就默默处理自己的工作了,屋子里悄无声息。   “那个……”林锐突然出声,“我能问你点事儿吗?”   田镜挺意外的,说:“我知道的话,没问题。”   “也只有拜托你了,我总不能去问郁溯吧。”林锐说,“是这样的,前几天盛导不是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吗?他给一些不重要的人留的名片,上面都是我的电话,后来有很多人打来,有想找他拍广告的,有想让他提携想做演员的亲戚的,五花八门,大部分我都过滤了,但是有一个人抵赖的消息应不应该给盛导。”   “哦,那你说说看,我应该认识。”   “是个女的,叫樊帆。”   田镜笑了:“这个我还真认识。”   林锐松了一口气:“那这个樊帆重要吗?以前跟盛导关系好吗?她给我发了个加密码的文件,说让我转给盛导,往我这里过的东西我都得检查一遍,我担心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知道的,圈子里女演员巴结导演,盛导收到过女星的视频什么的,那次我差点就丢饭碗了。”   “不会,樊帆不会发那种东西。”田镜连忙说,“但她跟盛兆……盛导的关系,也不算要好。”   田镜想起同学会结束那天,樊帆被他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那种鬼马性格,过后给盛兆良发个整蛊视频倒是有可能。   田镜预感不会是什么能让盛兆良笑得出来的东西,自己也有些好奇,就问林锐要了文件,两个人打算试试破译密码,田镜试了两个樊帆喜欢的明星的名字,就试出来了,密码是小田切让。   到这一步林锐相信樊帆不会是发色|诱视频的人了。   不过那的确是个视频,打开以后发现是用手机拍的,而且是像素比较低的手机。   “他来了他来了,快点,点着了吗?”   视屏里传来声音,拿着手机的人也调整了镜头,让画面更清楚了些。田镜皱起眉毛,他刚刚觉得眼熟,现在已经能确认,里面的人穿的是自己高中时候的校服,再加上像素问题,这个视频很有可能是自己高中时候拍的。   “喂,想不想看飞猪上天?”   “哈哈哈,有你的啊!”   “谁叫他嘴巴贱,长得难看就算了,还传郁溯的谣言。”   “郁溯人太好了,这种人还包庇。”   “所以哥们帮他一把。”   镜头里有一男一女,举着手机的男生也不时加入到嘲讽中,焦距拉近,能看到一个穿着臃肿校服,身材肥胖的男生,低着头朝这处墙角走来。   田镜的心脏停跳了。   男生还没有走近,这边的三人就将一个铁皮桶朝他滚了过去,他注意到铁皮桶的时候似乎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反应,那只半人高的桶突然就伴随一声巨响,炸了起来,瞬间铁片四溅,桶也飞到半空,再落下来的时候又忘他身上砸了一下。   男生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始作俑者慌张地议论了几句,关掉了摄像头。   然而田镜知道后续,男生眼睛被铁片伤到,养了半年,因此缺席了高考,被迫留级。   当年,他以为那是个意外。   “我的天,这是什么?校园霸陵?”林锐惊呼,又摁播放想再看一遍,田镜拦住了他。   “这个不能给盛兆良看,”他吞吐地说,如鲠在喉,“这是,这恐怕是不好的东西,而且看上去是很久以前的视频了。”   林锐还想说什么,结果田镜一把就将笔记本抢过去了,死死抱着,林锐看了看田镜的体格,没敢动。   某些时候田镜这一身脂肪还是挺能唬人的。   “我会去问问樊帆情况,总,总之你不用跟盛兆良说这件事了。”   “行……”   田镜眼疾手快地删掉了邮件,把笔记本还给林锐,林锐一个一米八个头的男青年,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还有点儿惴惴。   田镜也心绪难平,站起来说:“我要去买夜宵你要我给你带吗?”   林锐一脸“什么情况”的表情,连连摇头。   田镜夺门而逃。   要去吃夜宵是真的,就像那年他被炸伤,捏着心仪大学的艺考合格证却不能参加高考的时候,在病床上吃胖了十几斤,食物可以让他至少平静下来。   田镜埋头冲进电梯,要摁楼层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视线模糊。真丢人,田镜想,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但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感受到旁人对自己的恶意,而且是几乎没有缘由的恶意。   因为长得胖也被欺负过,但田镜一直心都挺大的,性格好,周围也有樊帆这种真心待他的朋友,所以他对自己的体型挺积极,但时隔多年,那种笼罩在他整个青春期的自卑和压抑死灰复燃,他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穿着臃肿校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胖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个铁皮桶的真相,还有人心的真相。   田镜努力忍住眼泪,至少没有让它们跑到眼眶外面来,看清电梯面板后发现一层按钮是亮着的。   也就是说,电梯里除了自己还有人。   田镜瞬间窘得不行,一直低着头没敢抬起来。如果是剧组的人就糟了。   这个时候背后传来冷冷的男声:   “怎么,进组第一天就被人欺负哭了?”   田镜浑身都僵硬了,怎么就能那么倒霉,碰上盛兆良了呢。 第七章   田镜调整了一下表情,扭回头去跟盛兆良打了个生硬的招呼:“这么巧啊。”   盛兆良回以一声冷哼。   电梯门打开后田镜直奔酒店对面的小巷,盛兆良本来是半夜修分镜修疲了,下楼来买瓶水,但看着那个圆滚滚的背影,不知不觉就跟了上去。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儿在意田镜那双跟兔子似的眼睛。   然而当盛兆良跟着田镜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间烤串店门口,看田镜一溜烟就消失在一个歪歪扭扭的“串”字灯箱后面,盛兆良差点儿没气笑了,感情这家伙是出来觅食的。   田镜进了烤串店就彻底解放自我了,腰板好像都直了,把不锈钢盘子堆高以后,一转身,发现了正满脸嫌弃地跟水箱里的牛蛙对眼儿的盛兆良。   “啊。”田镜端着盘子,心想不能说好巧了,改口道,“又是你啊。”   话一出口田镜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盛兆良挑了挑眉毛:“这话该我说吧。”   田镜忙说:“这次我真没有跟着你!”   盛兆良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啧了一声。   田镜有些难堪,觉得自己说多错多,不敢接话了。   “你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吗?”盛兆良冲他的盘子扬扬下巴。   “能行。”田镜认真道。   “算了,你本来就是个饭桶。”盛兆良抬手往旁边的冷柜里随手拿了两串青椒,丢到田镜盘子里,“一起烤吧。”   “……”   田镜觉得减压夜宵的计划泡汤了,盛兆良往他面前一坐,他还能吃下什么去。   #   果然战斗力衰弱,田镜磨磨蹭蹭吃了一半就有些难以下咽了,盛兆良坐在他对面一边喝啤酒一边用一种看而已生化武器的眼神看他往嘴里塞东西,浑身上下好像都在说“这真的是食物?”   他只不过是吃了点儿内脏而已……   影视城里都是圈内人,期间还有人过来问盛兆良要签名。现如今盛兆良的脸并不比明星辨识度低,但他出门也不爱遮掩,怎么舒服怎么来,前两年记者还爱写他在发布会呛声,发现被偷拍就竖中指,心情好才会给人签名不然就说“我不是盛兆良。”,现在也懒得写了,因为他三不五时就要来这么一出。   田镜想着这些他有意无意读过的花边新闻,心想盛兆良也许今天心情还行。   这个想法让他又能安心吃下一串烤五花肉了。   “这么偏僻的店,你才来第一天怎么知道的?”盛兆良突然问。   “哦。”田镜咽下嘴里的东西,“我路上就上网查了,点评网站上说影视城的夜宵就这家还行。”   “倒也是。”盛兆良用手指转了转酒杯,“你到哪儿都跟雷达一样,不会饿着自己。”   田镜怕他又说自己饭桶,没敢说话。   “这一点没变的话,那一有压力就暴饮暴食,也没变?”   田镜抬起眼睛,发现盛兆良正用十分凌厉的眼神看着他。   “没……”田镜咕咚一声把一大块没嚼过的五花肉咽下去,心中打鼓。   “剧组里人员混杂你应该知道,要是真有什么不顺心,你跟林锐同房,跟他说就行。”   “欸?啊,这个,这个真没有。”   田镜有些没料到,原来盛兆良还真以为他又被人欺负了,再怎么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真是没被看得起过啊。   田镜想起高中时候,跟盛兆良关系不错那会儿,班上不管男生女生,都会冲他开一两句体型玩笑,体育课上大汗淋漓的窘态,被顺手当乐子也是家常便饭,一次有个男生玩笑开过分了,正好盛兆良在旁边球场打篮球,反手就把球冲人砸过去,田镜一直记得,盛兆良露出让前一刻还在为他呐喊助威的女生们都禁不住退后的陌生表情,但那却让田镜觉得温暖,虽然他仍旧有一丝作为被帮助的弱者的羞愧。   他们曾经是那样的,或者说,盛兆良曾经是那样对自己的。   田镜喝了一口水,把面前的烤鱼翻了个面,那条鱼用惨白的眼珠望着他。   “那个……”田镜想要随便说点什么,压下心里的憋闷,“你最后是为什么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盛兆良想了想,“反正不是因为看了你拍的东西,硬盘带回去我就不记得放哪儿了。”   “啊?!”   田镜完全没想到,他为此忐忑了很久,也担心盛兆良看不上他的作品,但这个人连看一眼的耐性都没有。   “怎么?伤自尊了?我以为你没有自尊呢。”盛兆良说着,把杯子放下,站起身,“我先走了。”   “等一下。”田镜重重地把筷子放下,也站起来,“那是为什么?既然看不上的话,为什么让我来?”   盛兆良看了他一阵,那是多么沉静无波的一双眼睛,田镜觉得自己好像趴伏在他脚边的尘埃,他像是看见他了,就像是看见其他无数的尘埃一样。   “因为你看起来太渴望了,我知道你会为了自己那种恶心的渴望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不如满足你,这种程度,我还是能容忍的。”   盛兆良转身走了,掀开店门口油腻腻布帘的动作都很悠然,他轻易出口的话哪怕是一把匕首,但在他眼中,也许跟使用餐刀一样毫无负担吧。   田镜慢慢坐下来,他不敢坐得太猛,要不然塑料椅子恐怕会折断。他拥有这么一副沉重身躯,让他做什么都要小心一些,谨慎一些,可还是出错了,被无冤无仇的人报复,被除了艳羡再无他想的人践踏,被喜欢的人嫌恶。   田镜用筷子小心地避开鱼骨,夹下一块鱼肉喂到嘴里,突然就觉得心很痛。   他自始至终都不敢对盛兆良说的那两个字,甚至在心中默念都慎之又慎的两个字,是喜欢啊。   #   “我喜欢你。”   八年前的某个午后,夕阳发挥着余热,空荡荡的教室里有一扇值日生忘记关上的窗户,蓝色窗帘被风扬起来。如果是往常,田镜会拿起手机,找个合适的角度拍张照,然后对着照片稍微自恋一下,觉得自己的技术总有一天能成为第二个杜可风。   但是今天他没有看见夕阳,没有看见窗帘,更看不见风。   他只看见盛兆良站在郁溯面前,完全没了平日不可一世的模样,垂在腿边的手紧握双拳,因为羞赧而别扭地偏着头却还在用余光偷看郁溯的反应。   田镜从未想过,盛兆良会对别人说这种话。   “我喜欢你。”   真挚的,饱含悸动与期待的,告白。   然而郁溯看上去并不意外,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清淡而疏离。   “我明白了,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盛兆良满脸通红:“当然是交往。”   “我想啊。”郁溯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要考Z大吗?我要去的是B大啊。”   “有什么关系。”   “异地恋可不行呢。”   盛兆良皱着眉,没说话,郁溯又笑了一下,拉住了盛兆良一只紧握的手。   “跟我一起去B大吧,那里的导演系也很好,同样是一流院校,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想想。”   “你还需要考虑什么呢?哦对了,你朋友,那个小胖子?他叫什么来着,抱歉我不记得了,听说你们准备一起去Z大?不过我觉得你的选择比较多,那让开一步,也算是为他增加成功率不是吗?毕竟你的话,去哪儿都会稳稳占掉一个位置吧。”   “……”   “我会等你的答复。”   郁溯说完,准备离开,盛兆良却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的手。   “我……”   “今阿日月娘那这呢光,照着阮归暝拢未当困……”   田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慌忙按掉,但已经来不及了,教室里盛兆良和郁溯一起看了过来,郁溯满脸慌张,盛兆良在看清自己的脸后,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田镜觉得自己的小腿在发抖,但他还是用力跑了出去。   他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哪怕全身的脂肪都在拖拽他的步伐,但他好像有了源源不断的力量,逃跑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比追逐更让人容易鼓起勇气的,就是逃跑吧。   手机又响了,可能是妈妈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他是今天的值日生之一,但是其他值日生都先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打扫,才耽误到这么晚。   太阳落山了,月亮还没升起来。   那个声音清亮的乐队主唱用闽南语唱:   今阿日月娘那这呢光(今天的月光怎么这么亮)   照着阮归暝拢未当困(照着我整夜都睡不着)   连头毛拢没休困(连头发都没休息)   你甘知阮对你的思念(你可知我对你的思念)   希望你有同款的梦(希望你有同样的梦)   咱两人做阵返来那一天(我们两人一起回到那一天)   互相依偎的情爱(互相依偎的情爱)   底你的心肝内(在你的心里面)   是不是还有我的存在(是不是还有我的存在)   永远拢底等(永远都在等)   有时阵嘛会不甘愿(有时候也会不情愿)   想讲要做伙飞(想说要一起飞)   去一个心中美丽的所在(去一个心中美丽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拢总尬你放作伙(全部和你放一起)   很多年后,田镜还是会后悔,那天要是记得给教室关窗户就好了。   #   第二天来到学校的田镜,发现全校都在讨论一件事。   “喂,听说高三那两个男的,就是长得很漂亮的那个长头发的,和打篮球很牛逼的那个,他们俩是同性恋欸。”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打绿的《无眠》 第八章   盛兆良心不在焉地听课的时候,被邻桌戳了戳胳膊,回过头,对方用一种带点儿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他半秒,才把纸条递过来,盛兆良打开纸条,一看就是田镜的字:   “我什么也没说,真的。”   盛兆良没搭理。   下课以后他走到田镜桌边。   “出来一下。”   全班几十双眼睛都在有意无意地瞄自己,盛兆良挺不爽的,口气也不好,田镜讷讷地合上课本,跟着他走到教室外面,结果盛兆良往走廊上一站,就听到有人小声说:“喏喏,就是那个。”   隔壁班的窗户也啪啪打开了几扇,有人明目张胆地趴到窗台上,盛兆良额角都爆起青筋,狠狠瞪过去,对方立时被吓了一跳,讪讪地别开眼睛装作四处看风景。再去看田镜,好像被戳脊梁骨的人是他一样,只晓得埋着脑袋,盛兆良的火就窜起来了。   “我知道不是你。”盛兆良说,“你要是没做错事,就别他妈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田镜脸涨得通红,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窝囊,抬起头直视盛兆良:“为什么相信我?当时只有我在。”   “你犯不着,传这种话对你有好处吗?”盛兆良瞥一眼周遭的人,轻蔑地笑,“这世上眼睛嘴巴多得很,鬼知道当时还有谁也在,不考虑这些就认定是你,我蠢吗?”   田镜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他也怀疑过昨天除了自己还有其他旁观者,但是当时整个教室都空得一目了然,盛兆良认定是自己简直太轻易了,但果然他是不一样的。   “你别多想了,我最烦看你一脸憋屈,有时间郁闷不如多刷两套题,咱们现在得求稳。”盛兆良说完,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   田镜捕捉到两个他很在意的字眼,鼓起勇气问:“咱们,咱们还能一起去Z大吗?”   盛兆良垂眼看着他,田镜在这种对视里渐渐失去了信心,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过信心这种东西,他怎么能跟郁溯比,盛兆良一定会为了郁溯去B大吧。   田镜眼里的光暗下去的时候,盛兆良笑了,促狭又爽朗:“逗你的,我会那么没信用?答应过你的,就一定给你,啊。”   田镜的脑袋又被大力拍了两下,盛兆良就走开了,顺便对隔壁班竖了个中指。   只留田镜站在走廊上,那些窥探的目光都便兴味索然地散开。田镜知道在新鲜度过去之前,盛兆良的名字一定会被这些人在嘴里翻来覆去咀嚼多遍,他不希望这样,盛兆良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坦然,真实,高傲但是也愿意为了自己这样渺小平凡的人,兑现诺言,哪怕那只是他们躺在青旅的混居房里,随口说的:“我们一去Z大吧。”   这样的盛兆良,他不管喜欢上谁,都应该如愿,都应该被祝福   田镜走进教室,走到了盛兆良的课桌边,盛兆良还很烦躁,正把自动铅笔按得啪啪响。   “盛兆良……”   盛兆良抬起头,被窗棱割开的光斑投了一块在他脸上,他眯起眼睛。   田镜仔细地看他的脸,真好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好看,一种尚且柔软的英俊,但他这种脾气,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凶,变成锋利的英俊,而自己只会从柔软的胖子,变成痴肥的胖子。   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梦想,友谊,数不胜数的启发,还给了我多余的,对爱情的幻想。既然只有这一样无论如何无法实现,那就该割舍,何况我都已经变成障碍了,你现在不觉得,也许只以为我是一粒硌脚的石子,但万一我害你失去了你最心爱的鞋子呢?   田镜开口道:   “是我说的。”   “嗯?”   “是我传出去的。”   “……什么?”   “说你和郁溯是同性恋的事,是我传出去的!”   他可能是第一次那么大声说话,这个班里的很多人,也可能是第一次,注意到他。   盛兆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阳光直直照进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充血,一瞬间红了起来。   田镜被盛兆良一把抓住衣领,他听到盛兆良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你他妈有病吗?”   “……因为我喜欢你。”他低低地说。   田镜不敢看盛兆良的脸,他觉得这个视界里都只有被撞歪的桌椅,躁动兴奋的人影,还有盛兆良那双被他幻想过的,此刻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的手。   “你他妈……胡说什么?”   “这就是我的动机。”   田镜闭上眼睛。   “你不用兑现诺言了。”   第二天,大家讨论的不再是盛兆良和郁溯,而是田镜,一个出卖朋友的胖子,还有他被盛兆良在教室里好好揍了一顿后的糗样。   #   “田镜,田镜,起床开工了。”   田镜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是林锐,去看手机,已经八点多了。   “你昨晚回来太晚了,还喝酒,结果今天怎么叫都叫不醒。”   田镜从床上坐起来醒了醒神,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晚上的梦,全是高中时候的事,好像一晚上把三年过完了一样,精疲力尽的,胃里也难受,看来他真的不适合喝酒。   “九点开工,你赶紧的啊。”   田镜想到自己都要在任老师工作前确认摄影机设置和装配问题,连忙从床上蹦起来,五分钟洗漱好后跟林锐打个招呼就直奔拍摄场地了。他到的时候道具组已经在忙,今天要搭个挺复杂的内景,拍贺徊在重楼的第一次亮相。   九点的时候盛兆良准时到了,直接走到导演椅上坐下,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先从监视器里把每个机位检查了一遍,看有演员还没准备好,然后跟演员走戏。   田镜远远地望着他,看他说话时候眨动的眼睛,扶着下巴思考时抿起的嘴角,挑剔演员时蹙起的眉。盛兆良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中心,人们被他吸引,朝他聚拢,甘愿拥趸。田镜有些出神,想着盛兆良应该是在15岁那年,就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吧?   而他现在已经做到了。   远处的盛兆良好像察觉到什么,朝这边看过来,田镜连忙低下头,装作调试机器。他想起盛兆良昨晚对他说的话——因为你看起来太渴望了——盛兆良大概从未像自己这样渴望过什么吧?他想要什么就追,也一定追得到,他跑起来的样子只会是飞扬跋扈的,而不会大汗淋漓狼狈不堪,所以他更加不会理解,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而自己甚至连迈步追逐都不敢,都畏缩,这一缩就蹉跎数年。   他之所以渴望到让人觉得厌恶,是因为他真的等了太久了。   “各部门准备,《贺徊》第四场第二镜第一次。”打板员喊道,随后是“啪”的一声,场记板扣下,所有人员和机器一起运作起来。   田镜在投入到面前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影像世界中时,最后看了一眼盛兆良。   那个专注而凌厉的青年和记忆中的不羁少年重叠在一起,留在了田镜的视网膜上。   那是他早就死掉的另一个梦。 第九章   贺徊幼时流离颠沛,被重楼老妪影夫人收养作身边小厮,然而他野心蓬勃,偷学重楼舞姬的融雪步,乃至房中秘术,取悦国相。   为了拍这场贺徊初次登台的戏,服化组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历史上贺徊的舞裙被叫做“红鳞”,因为有大面积的蛇皮织就,垂坠柔软,鳞片经过染色后,妖异更甚。为了还原这种效果,设计师做了很多次尝试,最终披在郁溯身上的舞裙,真的像是一团逼人的火焰,郁溯在人造雪花铺成的中庭里轻盈迈步,每一步都能将人和雪一起融化。   有了服化和美术组的高度配合,色调已经无可挑剔,田镜全神贯注,要在这场算是《贺徊》的第一场重头戏上好好学任曜驹的功夫。   大学的时候任曜驹就是导演系撑门面的三个教授之一,不过他不常来上课,每次有课都要用阶梯教室,加上蹭课的得有上百人来。同那些讲课诙谐幽默的热门教授不一样,任曜驹几乎是不苟言笑的,但胜在干货极多,因为他摄影出身,习惯从从影像入手来讲故事,比起教授如何创造一部电影,他采用逆向方式,将成片剖开,拆骨啖肉,对还在学习阶段的大学生来说,除了美学培养,也非常需要技术层面的指导。田镜当时复读重考后意外在Z大的考试上落选,但通过了B大的考核,本来略感遗憾,但是任曜驹成为了他来到B大最值得的一件事。   这场需要浓墨重彩,大张旗鼓的戏,任曜驹却用了诡谲的拍摄方式。   郁溯跳舞的全程,都没有拍郁溯的脸。   郁溯为这场戏也实打实封闭训练了几个月,所以动作过关,一些极端困难的动作由特技演员完成,任曜驹拍郁溯苍白的踏雪足尖,拍他利落扑向镜头又快速收回的广袖,拍他鬓角的一缕长发和汗湿的粘了几丝蜿蜒发丝的额头,拍面目模糊的全景,就是不让贺徊露出他那张侵略意味极重的脸,整套镜头角度刁钻,用了让人很有压迫感的构图,让人惊艳的舞蹈中暗暗埋了心理惊悚的内核。而是在这些舞蹈镜头的间隙,不断穿插观者的表情。国相的演员是位老戏骨,惯常演绎忠肝义胆的好人,这次却受盛兆良所托,接了这么个阴戾贪婪又极端好色的角色,但当田镜从镜头里看到他的脸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盛兆良用对了,那个能够很好地控制面上的松弛肌肉,抖动出忍耐的垂涎幅度的老人,让观众能从那张端正严肃的脸上,推断出正在跳舞的人,是多么危险。   最后郁溯微微喘息着,朝镜头仰起脸来。   “Cut!”   盛兆良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家辛苦了,先吃饭吧。”   田镜把肩扛摄像机从肩膀上放下来,肩膀已经麻了,半边身子感觉都是酸软的,任曜驹也从轨道上下来,朝他走过来。   “休息一下。”任曜驹说着,帮田镜把摄影机提到一旁,这种活应该他来干的,田镜立时有些局促。   “我来吧,任老师。”   任曜驹另一手挡了挡他,把机器放好后,才说:“我看了监视器,最后那个镜头你有点儿抖,抓紧时间休息。”   田镜这才知道自己犯错误了,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盛兆良,心想他怎么没指出来,说不定待会儿还要重新拍。   田镜和任曜驹围到餐车边,拿了两盒盒饭,场地里的椅子有限,不少工作人员都坐到楼外的花坛边吃饭,任曜驹作为DP是肯定准备了专座的,但他也不去屋里纳凉,在田镜旁边坐下来。   “我听郁溯说了,你毕业以后好像没干这行,这次是第一次跟组。”   田镜有点不好意思:“是的,虽然平时也摸过机器,但只是帮朋友的公司拍拍婚礼短片什么的,完全是零经验。”   任曜驹倒没有对这个发表什么看法,而是有些犹豫地问:“希望不是那件事影响了你……以你的天赋,不该浪费时间。”   田镜笑了:“我哪有什么天赋,一直是任老师您高看我了。”他掰开一次性筷子,放在任曜驹面前,再给自己掰了一双,打开饭盒盖后发现菜色不错,挺开心的,“而且并不是那件事影响了我,是我……一时间犯怂了而已。”   任曜驹露出疑惑表情,田镜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今阿日月娘那这呢光,照着阮归暝拢未当困……”   田镜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樊帆,便想起了昨晚视频的事,他站起来跟任曜驹示意要接电话,绕到楼边,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接通。   “田田啊。”樊帆的声音阴嗖嗖的,一听就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了,“怎么样啊最近,你去拍电影了是吧,见着盛兆良了么?”   “我已经在剧组了。”   “噢噢,那什么……”樊帆压低声音,“盛兆良最近,对你态度怎么样?”   “樊帆。”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严肃了,樊帆也没说话,想来她也是有几分忐忑的。田镜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酸软。   “盛兆良在同学会上发的名片,上面的邮件电话都是他助理的,所以那个视频他没有看到。”   “啊!?”   “但我看到了,我大概知道你想干什么吧,但是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提了也没意思,不管怎么说,我跟他现在……关系还行吧,我能参与他的电影,也算是重归正途了,他给我的这些情分我很感恩,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田田,田镜……”樊帆换了撒娇的语气,“我发了以后也有点后悔,所以我不是还弄了密码吗?就想着他撞大运能猜到密码或者打电话来问我,我有个缓冲时间,再犹豫下这么做对不对,毕竟那件事儿也不是他的错,让他内疚啊什么的,好像也有点不公平……”   “嗯,我知道。”田镜温柔地应着。   “但这不是,这不是为了你嘛……我实在看不过眼!你看他对你那态度!我就想着能够至少让他知道,你因为他那些破事儿受了多少冤枉,憋屈死我了啊啊啊啊!!!”   田镜哭笑不得地把手机拿远了些,等樊帆叫完了,才说:“我都知道,谢谢你。”   樊帆在那边吸了吸鼻子,田镜既没怪她也没骂她,她倒怪委屈的。   “不过那个视频……”田镜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有?”   樊帆那边沉默了很久,才说:“其实高三毕业的暑假我就拿到那个视频了,所以我一直都知道到底是谁害你的。”   田镜不由捏紧了手机。   “你放心,当时我就教训过那三个臭傻逼了,你当时还在养伤,我怕你知道了难过,就没跟你说,后来就想着算了,反正仇我替你报了,你不知道耶没什么关系。”   “这样啊……”田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很复杂。   “田镜啊。”樊帆似乎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很让人有安全感,“别再犯傻了知道吗?盛兆良那种家伙,太……”   “我明白。”田镜越过自己的肚子,才看到脚尖,“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不会再妄想了。”   田镜挂了电话,正要往外走,头顶冷不丁传来盛兆良的声音。   “你还用那个手机铃声啊。”   田镜停下来,抬起头,才发现盛兆良就坐在二楼的窗边,面前放着饮料和盒饭,看来他正在吃午饭。田镜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才反应过来,盛兆良还记得他的手机铃声,更吓人的是,如果都听到了手机铃声,那岂不是把他跟樊帆的对话全过程都听到了?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儿我的啊。   田镜想含混过去,但盛兆良没给他机会,而是咬着筷子挺悠然地问:“什么视频啊?”   “……”   “你看过我没看过,挺让人好奇的。”   “……”   “给我看看呗。”   “……我去下洗手间。”   田镜埋头就跑,远远还听到盛兆良在背后喊:“尿遁?你还有没有出息了!” 第十章   接下来的好多天,田镜在扛摄影机抗得气喘吁吁,铺轨道铺得腰膝酸软的间隙,总是感觉如芒在背,扭回头去,都能见到盛兆良两眼幽幽,跟鬼火似的,毫不避讳被他发现,仍旧死死盯着他。田镜这才领会到被人死盯是种什么感受,想来自己无数次暗戳戳地看盛兆良,确实缺德了……   每天除了睡觉,整个剧组都是在同一个空间里脸对脸吃饭工作,田镜很难避开盛兆良,更何况是在盛兆良专门往他跟前凑的情况下。   “任老师,我觉得下一场咱们可以这么拍……”   田镜跟任曜驹刚刚把盒饭打开,盛兆良就非常自然地往两人跟前一坐,田镜和任曜驹都愣在当场。   吃饭时间可能是所有工作人员唯一的休息时间了,这么多天人人都是起早贪黑地工作,盛兆良往他们这儿一杵,本来坐旁边的其他人都以光速撤离了,简直就像学生时代,硬要加入到学生的集体活动中的老师一样,让人又尴尬又避之唯恐不及。   盛兆良发觉气氛不对,看了看周围,清了清嗓子:“咳,打扰你们吃饭了么?”   任曜驹先回过神来:“没,就是感觉你最近几天很有干劲,毕竟年轻人啊。”   谁都听的出来任曜驹是在客套,潜台词分明是“能不谈工作了让叔叔我好好吃个饭么”。田镜在旁边内心翻译,面上倒是没敢说什么,往旁边挪了挪,埋头扒饭。   结果盛兆良还真拿出年轻人的爽朗笑容来:“那咱们就不谈工作了,聊点儿别的吧。”   田镜眼前全是红烧肉,突然发觉盛兆良好像是对着自己这边说话的,一抬头,果然,盛兆良一脸假笑地说:“田镜你最近看了什么片子,聊聊呗。”   任曜驹也投来了温和的,期待交流的目光。   田镜把嘴里的饭咽了,骑虎难下,只好随口胡诌,开始滔滔不绝地报片单,盛兆良整个表情都不对了,田镜觉得这人想站起来捏死自己。   “聊什么那么开心?”   这场不利于进食的饭间闲聊,又杀出了个让人消化不良的人来,田镜心想,这里哪个人看起来开心了?   郁溯在盛兆良旁边坐下,他刚刚拍完一场动作戏,应该累得不轻,却只拿了一杯蔬菜汁,据说他不跟工作人员吃一样的盒饭,并不是区别对待,而是要为了控制体重,运动量大的时候多吃一块煮牛肉,其余时候都是清淡量少的营养餐,田镜看了一眼拿呗蔬菜汁可怕的颜色,不由抱紧了自己的红烧肉。   “没什么。”盛兆良瞪了田镜一眼,回过头来看郁溯,见着他的蔬菜汁也一脸不能理解,“这几天要赶夜戏了,你别给我倒在片场啊。”   “我吃过饭了。”   “随你。”   盛兆良好像打算放过田镜了,但郁溯没有。他提起了开机半个月以来,谁都没有提起的话题。   “田镜跟任老师,应该是毕业以后第一次一起工作吧。”   田镜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想要避开这个话题:“我太久没正经拍东西了,手有点儿生,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郁溯笑着,“而且我也不懂摄影,我只是看你跟任老师这几天配合得很好,想起了大学时候,你们确实……很有默契。”   盛兆良把饭盒放下,看上去有点烦躁:“我去买杯咖啡。”他站起身。   “如果不是当时环境不好,任老师离开学校,也许你们……”   盛兆良突然拉住郁溯的手肘,三个人都愣住了。盛兆良低声说:“你过来一下。”   郁溯没有动,田镜看到他的眯起眼睛,明显的拉锯。盛兆良好像失去了起码的克制力,把郁溯整个人蛮横地提起来,田镜一阵悚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郁溯被盛兆良拉走的背影。   “这……”任曜驹似乎也被吓到了。   田镜还有些呆滞,把筷子在红烧肉里戳了戳,脑子里很乱,他又抬头望了望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已经不见人影。   “田镜……”任曜驹好像想说什么,田镜抬头看向他。   “我真是……”任曜驹似乎临阵怯场了,“算了,不说了,我没打算现在就说这个,吃饭吧。”田镜却没有动筷子,而是把盒饭和筷子都端正放下,站起来,“任老师你慢吃。”而后也不管任曜驹如何反应,说完就走。   “田镜!”   任曜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但田镜没有停下来,他快步朝演员休息室走去。   我已经不奢望了,但我还在意,我告诉自己想要的仅仅是一份工作,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拙劣的谎言了,我知道的,我深深知道,我想看见你,四年?哪怕四十年,我也还是想看见你。在最近的地方看你,模仿也好偷窥也好,这些方法我都用过,你对我的判断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一如既往的卑劣,令人作呕。   一路上都有工作人员窃窃私语,看样子是在讨论刚刚行为激烈的盛兆良和郁溯,田镜放下心来,证明他找对了方向。   靠近郁溯的独立休息室,已经能够隐隐听到争吵声,田镜犹豫了一秒,还是走了过去。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回来的,我他妈不是为了你的电影,我是为了你回来的!盛兆良!”   “……已经晚了。”   “你确定?盛兆良,今天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把错都推到我身上?”   “……”   “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当初离开你去了美国,全部都是因为我追名逐利!我背信弃义!”   “……够了。”   “不是因为田镜?”   田镜站在门边,因为自己听到的话,不太明白自己是不是身处幻境,他觉得很混乱,一切都发生得太混乱了,那两个人语焉不详的争执,像是自己因为长久的欲念,幻想出来的。   “你如果真的讨厌他,怎么可能他一凑上来,就接受呢?还有任曜驹,当初是你把他逼出学校的吧?现在又假惺惺地把他请到剧组里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够了!我他妈怎么会知道这些破事儿有什么意义!”   盛兆良好像摔了东西,然后朝门口走了过来。   田镜浑身一颤,想要躲开,又听到盛兆良沉声说了一句:“好好演你的戏,你是为了什么回来的你自己知道,想爬高,起码敬业点儿。”   盛兆良打开了门,然后在门口顿住了脚步,他的鞋尖并没有在田镜的视线中停留太久,便什么话都没说地走了。   田镜一直没敢抬头。   当天下午剧组临时放假,大家都在讨论导演和男一关系异常,不过现在的娱乐圈,很多事也都见怪不怪了。   田镜一动不动地躺在酒店房间里,林锐和其他人说趁此机会去周边逛逛,他没有同去,此时整个房间里只听得到聒噪的蝉鸣。   然后门被叩响了。非常轻微而短促的两下轻叩,好像主人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似的,田镜从床上坐起来,凝神再听,什么都没再听到,但心里很慌,蝉声嘶力竭的叫声让他几乎晕眩。   他慢慢下了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是盛兆良。   “出去走走?”盛兆良扬了扬下巴,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潇洒了,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但好像又在哪里见过的,掩藏着情绪的盛兆良。   田镜觉得此起彼伏的蝉鸣在一瞬间拧成了一股,就好像他拧紧的神经。   几乎催生耳鸣。 第十一章   田镜本来不该去B大的,那样的话,他和盛兆良就会在高三那年彻底分道扬镳。   田镜最开始其实是想考个摄影系之类的,是因为盛兆良说,好的摄影师也是说故事的人,他才决定报导演,去学习更庞杂的知识。而当时的Z大和B大,笼统归纳是素养派和技巧派的两所学校,实力不相上下,田镜本来是打定主意主攻Z大,讲了个齐天大圣的故事后,也顺利通过了Z大的考核,但在高考前夕发生了那场事故,让田镜缺席高考,只能来年再报。   那个时候盛兆良和田镜已经决裂,和郁溯经一起去了B大。   田镜至今不愿意承认,第二年艺考过后,当他收到了B大的合格证而在Z大的第二次报考竟然落榜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一丝庆幸的,尽管这种庆幸简直显得卑贱。   盛兆良在B大见到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看他的。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盛兆良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顺带一脸嫌恶,只是那种嫌恶里还有种田镜不太明白的愤怒。田镜想说我不是为了你才来这里的,但他说不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在自欺欺人。而自此之后,虽然他跟盛兆良是同系师兄弟,有时候甚至会一起完成一项作业,但盛兆良再也没有给过他多于师兄弟之间的空间,田镜渐渐意识到,来到B大不仅不可能跟对修复两人关系有益,甚至更将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那段时间田镜很不好受,而大学相对放松的时间里,另一件事也开始加倍地困扰他,那就是性向。   电影学院氛围开放,《霸王别姬》和《春光乍泄》这样的电影也都被讲烂了,田镜战战兢兢的,也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他上网搜到了一间gay吧,硬着头皮去了,结果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去就遇到了熟人。当时田镜被一群群魔乱舞的基佬挤在舞池里不得脱身,一个偶然抬眼,就见到了独自坐在吧台边的男人,还好死不死地对上了眼,两人都是一惊,田镜赶忙埋下头,着急忙慌想撤,但他体积庞大,所过之处被人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跟小时候把脑袋卡进栏杆一样,易进难出,结果混乱拥挤的汗湿肉体间伸进来了一只手,拉住了他,把他护了出去。   想来那画面也挺别扭的,他那么大一只,对方护着他,倒像是两人互相挟持,旁人都以为这两人要干架了,才纷纷让开。   田镜和对方来到酒吧外,呼吸了新鲜空气,田镜却觉得还不如被刚刚那个胸肌健硕的舞男用胸夹死算了。   “任老师,好,好巧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去gay吧,会遇到看起来最严肃的那位老师。   任曜驹当晚没跟他多说什么,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任曜驹还是和平日里一样,温和但让人不敢亲近,田镜几乎要以为那天晚上发生的插曲是个无厘头的梦了。   后来学校里办一个中日交流会,要任曜驹带学生拍个短片拿去做交流会主题放映,任曜驹在导演系里只要了当时还在念大二的田镜。   “那胖子有后台”的谣言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之后任曜驹确实对田镜青睐有加,但大家都没办法信服,田镜的能力中规中矩,不是没有灵气,只是在人才众多的电影学院,那么一点儿灵气根本上不得台面,更何况越来越多人发现,田镜拍的东西,有模仿高他一届的盛兆良的痕迹。   田镜大三那年,盛兆良的毕业作品在圈内引起了轰动,而紧接着,田镜的期末作业就被爆出抄袭盛兆良,而且还是某个学生跳过本系教授,直接向学校里举报,不仅举报田镜抄袭,还举报导演系教授任曜驹包庇。当时事情在校内论坛闹得很大,田镜的照片和个人信息都被曝光在论坛上,誓要搞臭他,那时候电影学院的学生大三开始就迈入社会接受很多工作机会了,田镜的抄袭事件必然会影响到他在圈内的名声,而且起步阶段的学生,大多依靠的人脉都是老师和校友,田镜一夕之间声名狼藉,甚至有可能没有办法毕业。   作为期末作业的第一个观众,任曜驹的包庇行为更加坐实了田镜抄袭,田镜递交作业的时间也晚于盛兆良把他的毕业作品上传到网上的时间。就在大家纷纷嘲讽道这简直是年度大戏的时候,事情再次急转直下到让人跌破眼镜,任曜驹和田镜的个人电脑被黑,找出了两人在同一个同志论坛登录过的记录,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师生两人关系存疑的事情,在越来越多的添油加醋道听途说下,成为了当年电影学院最大的丑闻。   事情的结果以任曜驹引咎辞职,田镜休学半年告终。   任曜驹离开学校那天,给田镜发了一封短信: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们不是师生,事情大概会美好一些,现在我不是你的老师了,却是无比糟糕的境况。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有光明的未来。   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不要让自卑蒙蔽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天生就是用来创造电影的。   田镜一直都没有看懂那寥寥的几句话,抑或是他看懂了,却没有办法相信。没有办法相信寡言的从未有过一丝暗示或者越轨行为的任老师,是喜欢着他平凡的胖学生的,也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能够被称为最好的学生。   而且在发生一系列变故期间,田镜根本没有余力去关注其他,他甚至没有去问任曜驹为什么要包庇自己,没有把他的期末作业入档。那个时候的田镜满心满眼都是绝望,因为他无法跟盛兆良解释,他没有抄袭,他有证据表明他的成片日期是早于盛兆良的,但那就会将刚刚获得各界关注的盛兆良拽落到比他的处境还要可怕的深渊。   而郁溯,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   “你还记得学校里那个人工湖吗?本来校区就很小了,还有一大片人工湖占地方,大家提起来都很嫌弃,但是湖里的鱼却常年被学生喂得白白胖胖的。”   田镜看到湖里有鱼,站定下来,掏了掏卫衣口袋,果然找到了一袋小饼干,他隔着包装袋,把饼干用胖胖的手揉碎了,再撒到湖面,水面下立时凑过一大群鱼来,挤挤挨挨地抢食,水花四溅。   盛兆良在他做完这一切后,才说:“记得。”   田镜抿起嘴,不再说话,盛兆良等了良久,问他:“怎么不说了?”   田镜笑了笑:“有很多我都搞不清楚是我跟你的共同记忆还是只有我记得。”   “嗯。”盛兆良点了点头,“毕竟大多数时候都是你在偷窥。”   “也没有吧……”田镜微弱地反驳,“很多人都在看你,我只是其中一个。”   “但只有你让我觉得不爽。”   “对不起。”   盛兆良看向田镜,大约是胖吧,这人脸上胶原蛋白丰富,跟学生时代一样白嫩,哪儿哪儿都是一样的,身上畏缩温吞的气质也是一样的,盛兆良每次看到他,都像是看到了那些已经过去的时光,就像反复描摹修葺的古老壁画,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不自然的清晰。   说不定我也有只有我记得而你不知情的记忆。盛兆良想。   #   在B大见到田镜作为新生,茫然地站在社团摊位前,也没有人去拉他入团的时候,盛兆良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以往出现这种情况,都是盛怒的预兆,所以盛兆良就理所当然地上前把田镜恶狠狠地折腾了一番,看那胖子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他舒爽了不少,但还是愤怒,回头仔细想了,他大约是愤怒田镜放弃了Z大吧。   田镜其实是他最看不上眼的那类人,因为长相的缘故,被人看扁,就真的觉得自己是扁的,把身上那些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也缩没了。最开始他愿意跟田镜来往,多少是抱着点儿“老子要把这怂货调教得顺眼点”的想法,后来田镜对梦想执着起来,盛兆良心里是有点儿自豪的,他虽说喜欢欺负田镜取乐,但并不是抖S,看到田镜整个人被支撑起来,而不是背景墙一样待在自己旁边,他会更舒坦些,哪怕最终田镜背叛了他。   被人咬了一口,他会生气,但是发现那个咬了自己一口的人转眼又变回狗了,他才会更生气吧。   那个提起Z大就两眼发光,备考前夜紧张得睡不着,前前后后去了Z大三趟的家伙,竟然在他们决裂之后,放弃了Z大,像条因为咬了人而被丢弃,就变得可怜巴巴的丧家犬一样,跟着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这个人身上那唯一的一点闪光也被他的卑劣和低贱抹杀掉了。   就有那么喜欢我?   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院系,他和田镜碰面的次数不会少,但在盛兆良尽可能的避免下,好歹算是形同陌路了,然后有一天,舍友跑来跟盛兆良说,有个学弟派的东西风格跟你很像,要不要看看。   他看了,是田镜的作业,最像的是节奏把控,镜头拘谨很多,毕竟节奏多研究是能模仿的,但镜头感觉就只能捕捉一两分,他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失望至极。   与此同时,田镜对他的窥视渐渐密集起来,有时候甚至会跟到他的宿舍楼下,要不是学校太小,这已经完全可以告跟踪了。田镜大约以为自己做得不明显,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的,至少这种视线只有盛兆良一个人察觉得到,盛兆良因此很是郁闷了一阵,索性很快自己就开始频繁出校跟组,待在学校的时间少了,忙起来的时候,连郁溯的消息都顾不上回,更不要说想起那个胖子。   就算偶尔,偶尔想起来,也是入睡前大脑昏沉混乱的时候,稍纵即逝的一个圆滚滚的印象,时常被跟当天吃的饭团混在一起。   某天盛兆良回学校上课,发现田镜在助教请假的时候充当那个很严肃的任教授的助手,这挺让人意外,毕竟能跟教授搞好关系是每个学生都想做到的事情,田镜这种有点儿社交障碍的人,应该是没那个本事的。稍微留意,也听到了关于田镜有后台的传言。盛兆良跟田镜高中三年同学,田镜家境如何他当然清楚,所以开始好奇起真正的原因。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了,任曜驹在讲课的时候,会状似不经意地看田镜,而且如果正好田镜也在看他的话,他会慌张地调开目光。   盛兆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老实说他有点儿懵逼,但除此之外,那种浑身紧绷的感觉又来了。   不久后他就毕业了,毕业作品是跟郁溯一起完成的,他至今不愿意回忆那部让他和郁溯都声名鹊起的片子,因为那之后他的生活像是被突然劈成了两半,郁溯走了,田镜也以非常狼狈的姿态退出了他的生活,而“盛兆良”三个字成为了他的枷锁,他和过去那个只想探索电影世界的少年一刀两断,他进入了圈子进入了阶层,简单来说,他进入了生活。   有更多东西塞到了他的脑子里,但某个圆滚滚的容易和饭团弄混的身影,还是会见缝插针地出现那么几次。   有没有可能再见到那个胖子呢?   有时候他也会这么想。   #   然后就见到了。   盛兆良看着田镜,阳光很好,田镜短短的睫毛和脸颊上的绒毛都能看清,他似乎也想清楚了一些东西。   也许欲望这种东西,还真不是无端而起的,那么多年了,田镜还能走到他旁边来,跟他站在这里喂鱼,其实是因为他对他也有欲望吧。   就像互相吸引的天体,也许相隔数万光年,也总是被引力拉扯。   “喂。”盛兆良突然出声。   “嗯?”田镜低头看着鱼,嘴上应了一声。   “你还喜欢我吗?”   田镜没动,眼睛一眨不眨的。   “还喜欢的话,我们在一起吧。”   鱼把最后一点儿饼干末也吃完了,悠悠哉哉地摆着尾巴,成群抑或独自游走。   “嗯。”田镜又应了一声,带着哭腔。 第十二章   没有任何想象中会出现的画面。   田镜在调试摄影机,透过镜头,他能看到正在工作的盛兆良,变焦,补光,模糊后清晰起来,然后镜头里的盛兆良朝这里看了过来。   田镜手一抖,连忙将镜头推向一旁,再去看盛兆良,对方已经再度投入到工作中了,旁边是演舞姬的女演员,凑得很近。   与其说是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画面出现,倒不如说是田镜也不知道自己该抱有什么样的想象,在湖边应下盛兆良心血来潮一般的提议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在一起”该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郁溯,辛苦啦,休息得怎么样?”副导演简川高声道,田镜朝片场入口看去,郁溯穿着很休闲的T恤牛仔裤进来,温和地跟工作人员打招呼,两人视线不经意碰在一起,郁溯滴水不漏,也朝田镜微笑颔首。   田镜面无表情地扭开了头。   事实上,前一天盛兆良和郁溯争执后离开,杵门口的田镜和追出来的郁溯碰面了。   当时郁溯看他的眼神,也算是这么多年来最坦荡的一次,田镜本来还蒙圈的脑子,被他尖刻的眼一横,便清醒过来。   “把任老师从学校里逼走?是什么意思?”   郁溯看了看盛兆良离开的方向,站定下来,似乎是觉得先处理田镜也可行。   “当初盛兆良作为抄袭受害者,被学校询问过,他唯一的要求是,比起你这个抄袭者,作为教授的任曜驹的包庇行为更让他无法容忍。”   田镜想起当年事发后,他在网上做了公开道歉,写检讨被记过,承认那些根本不是他做的事情,除了想要保护盛兆良以外,支撑他做这些事的,就是希望不要再牵连任曜驹,如果自己多少能够被宽恕的话,仅仅是没有将抄袭作业入档的任曜驹也应该会被原谅。然而任曜驹还是走了,田镜身背骂名,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都灰暗无比,只能休学。   结果到头来,任曜驹会辞职,是因为盛兆良作为当事人的坚决态度吗?   田镜握紧拳头,时隔多年,他才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可以多想,没关系。”郁溯还穿着戏服,丰神俊朗,哪怕他面露轻蔑,竟然也没有半丝违和。   “他就算在你身上犹豫动摇,也不过是因为你曾经是个完全依附于他的人,你背叛过他一次,他就会耿耿于怀一辈子,但你得记住。”   郁溯逼近过来,在田镜眼里,他妆容艳丽的那张脸,突然可怖起来,但奇怪的是,田镜这次没有觉得害怕。   “从他遇到我那天起,他就已经彻底属于我了。”   田镜觉得眼角受过伤的地方抽搐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郁溯,我说过的吧,那件事我没忘。”他往后退了一步,却站得笔直,他跟郁溯个头相差无几,如果不愿意,是不用被那个人俯视的。   “我没忘,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你偷了我的剧本,引导盛兆良拍了那部跟我的作业一样的片子,你才是小偷,我不是。”   “这个你也要记住。”   #   田镜正发着呆,脸颊被什么冰的东西碰了一下,扭过头,看到拿着冰牛奶的盛兆良。   “这东西难买死了,附近的小超市都没有冰过的。”   “谢谢。”田镜接过来,的确,冰饮比起汽水果汁,田镜更喜欢牛奶,高中时候还被盛兆良说娘。   田镜吸了两口,不经意道:“不过买冷饮不都是小方助理买吗?”   “……我特意交代的,你就知足吧!”   “嗯,我知足。”   大概是田镜回答得太认真,盛兆良微微一愣,看到那家伙安安静静捧着牛奶盒,盛兆良也平静下来。   和田镜说话向来是没有负担的,就连提出交往也没有负担,因为盛兆良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这不是爱情,盛兆良心里清楚,爱情是初识郁溯时,眼前的所有光都被遮住,那个人是唯一的太阳,夺目到近乎失明,而田镜,田镜大概就是超市货架上的饭团吧,他对他有欲望,这种欲望里包含习惯和控制欲,他知道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占有他,反而不用担心,可以让他在货架上多待些日子。这些是他在最近几天才想明白的,如果田镜没有再次凑到他面前来,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吧。   盛兆良伸手摸了摸田镜的耳朵,田镜吓得缩起来,咬着吸管用惊恐的表情看着他。   “有,有人。”   事实上准备开工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集中到这间房里了,可不仅仅是有人,而是有很多人。   盛兆良不甚在意:“有几个新来女演员不清楚情况,我啊,对奶|子没兴趣,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盛兆良说完,伸手指一勾,把田镜嘴里的吸管勾出来,在田镜瞪大的眼睛前,凑过去吸了一口,这也就算了,还掀起眼帘来,十分诱惑性地看了一眼田镜。   田镜快要厥过去了,手上一紧——   “噗嗤!”   牛奶盒爆了,盛导在众目睽睽下调戏不成反被颜|射。   “对对对对不起!”   不止是田镜,旁边不少人也被吓到了,纷纷递上纸巾,然而田镜捧着他的脸擦了半天,他也仍旧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儿恼人的奶味儿。   “你死定了。”盛兆娘在田镜给他擦脸的间隙说道。   田镜嗯嗯啊啊地应着,一抬眼,就看到坐在主演专座上,满面寒霜的郁溯,他仍旧是美的,只是脸色跟他的蔬菜汁快相映成辉了。   田镜再去看盛兆良,英俊的年轻导演正闭着眼睛,神情柔和,闻起来也一股奶香,让人觉得无害极了,然而田镜却觉得心脏正一点点坚硬起来,他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他只知道,无论是对报复的贪念还是对恋情的贪念,自己一定会为这一刻的贪婪付出代价。   郁溯说,盛兆良遇见他的那一年就已经彻底属于他了,那么对田镜来讲,遇见盛兆良,大概早就“死定了。”   #   收工后田镜回到房间,发现林锐在帮他收拾东西,自己的行李箱是打开的。   “欸欸欸?”田镜连忙冲过去,一跃跳到床上,用体重保护好了林锐摊开在床上,正在叠的衣服,“你干嘛啊?”   “是盛导……”   林锐话还没说完,还敞着的房间门就被敲响了,两人看过去,发现是盛兆良。   “怎么样了?”盛兆良敲完门后直接走进来,“你收拾好了没?”   田镜仰面躺在床上,抱着衣服,没反应过来。   盛兆良看了看他从卫衣底下露出来的一截肚皮,很自然地上手戳了戳:“你还躺着干嘛,赶紧搬房间啊。”   田镜一手护肚子一手护衣服:“搬什么房间,为什么要搬房间。”   盛兆良把两手一抄:“搬去上面方便一点。”   “啊?方便什么?”   “……我以为这种性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田镜看了看仍旧一脸职业级冷漠的林锐,又看了看抄着手仿佛只是来约人吃夜宵的盛兆良。   完全没有解释的空间。   他拉了拉衣服,把自己的肚子遮起来,然后起身默默收拾东西,将不多的行李打包好了,还要去拿电脑,盛兆良已经先他一步帮忙拎在手里了:“走吧。”语调还挺欢快的。   两人乘上电梯,终于有了密闭空间,田镜才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盛兆良看着跳动的数字,无所谓道:“怎样啊?”   “就,就特别……尴尬。”   盛兆良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行,我忘了你跟他们不一样。”说完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正好电梯到了楼层,盛兆良把他送到了房间门口,指了指隔壁,说,“这是我房间,找我就直接过来。”然后给了他两个房间的房卡。   田镜讷讷地一并接了,跟盛兆良互道晚安,转身走进豪华客房,看着那张就算是三个他也睡得下的大床,心跳才后知后觉地快起来。   然而那个晚上什么也没发生,盛兆良没有来,他当然也不敢敲盛兆良的房门,只是他又做了那个梦,盛兆良的手,这次还多了盛兆良的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着陌生的漂亮房间,田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陡峭的岩壁上有一朵他观望了很久很久,迎风招摇的玫瑰。   现在他想去摘了。 第十三章   “田镜,你发现没,你和盛兆良……”   任曜驹话还没说完,田镜正在整理杂乱线路的手一抖,摄影机的画面刺啦啦晃了晃,他连忙稳住,抬头看任曜驹,眼神慌张。任曜驹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田镜想着昨天盛兆良在剧组众目睽睽下,来抢他吸管的事,还有他今天从盛兆良隔壁房间出来也有几个同事多看了几眼,心里发虚,嗫嚅道:“我和盛兆良……怎么了?”   任曜驹顿了顿,似乎要开口的话也有些难以启齿:“实在是太像了。”   “啊?”   “我是说摄影风格,这几天我观察下来,觉得你大概是把盛兆良的片子拉了很多遍吧?”   田镜被说中了,直起身,倒像是大学时候要悉听指教的模样。任曜驹不由得也把口吻再放温和了些:“盛兆良毕业这几年,我都有关注,他虽然很爱挑战新技术新题材,但在摄影把控上,风格一直都很鲜明也很统一,比如说他挺喜欢用全景和固定机位,这次他拍《贺徊》,毕竟是古装历史片,有臆测成分,题材跨度跟他以往的写实类型也比较大,所以他也有说过,不一定要太参考他的分镜。”   田镜想,任曜驹是属于摄影上个人风格不是很强烈的摄影师,指导过很多类型迥然不同的片子,盛兆良请他来,应该也是想要弥补自己过于单一的摄影风格在某些题材上施展不开的缺陷。盛兆良一向是有些自负的,自负的人必然会对自己的作品有很强的控制欲,不提高中和大学时候,田镜只是与他相处而没有与他合作过,都能感受到他对旁人如何完全无心关注,但是贯彻自己的意图的时候,说一不二,而现在跟组了这大半个月,看盛兆良在工作时候的易怒强势,就知道要别人插手改变他一贯坚持的东西,是很难的,这样来看,他能让任曜驹不要拘在自己画的分镜里,应该是下了大决心。   任曜驹看他听进去了,正垂着眼思考,便接着说:“所以我也有意识地摒弃掉一些盛兆良想加进来的镜头,但是你拍的几段,虽然是按着我的意见来的,但是总有种下意识的考虑,称得上是既视感吧,好像是你在拍的时候,总在想,盛兆良会怎么拍?然后把你的推测执行到了镜头上,就算我提了意见,这种痕迹也抹不掉。”   任曜驹讲得很委婉,但田镜已经有一点儿呆了,被吓的,任曜驹是他的大学老师,帮他扣下过所谓的抄袭作业,说不准也耳闻过学校里的学生讨论他跟盛兆良风格相似,如果不是任曜驹怎么提意见他都改不掉,肯定是不会拿出来正经说的。   “任老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好像是这样……但我没有要刻意模仿的意思!”   至少现在不是了。   “倒不是说你模仿……”任曜驹扶着下巴,抿起嘴,像是烟瘾又犯了,“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受他影响太深了。”   田镜还在想任曜驹说的“一直”是从何时到何时,结果场记在不远处拍拍手喊道:“第四十九场戏准备啊!”   任曜驹便也没跟田镜继续,走到轨道上的摄影机前坐下来。   田镜也准备到自己的岗位上,结果一扭头,就看到盛兆良站在自己身后,不说话,只是眼仁黑黝黝的,看着他。   听到过盛兆良和郁溯的争执,田镜多少也是有点感觉的,虽然不大能理解,但是盛兆良似乎不喜欢任曜驹和自己亲近。   最终盛兆良看了他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去座位上开工了,田镜松了口气,虽然两人现在算是交往关系,但是面对盛兆良他仍旧觉得有压力。   盛兆良坐下后林锐给了他个杯子,里头泡着些柠檬片,盛兆良接过来,发现那塑料杯子还带个吸管,吸管底部趴了个憨态可掬的白熊玩偶,一看就是哄小孩子的,他诧异地看向林锐,林锐还是一脸冷漠:“今天早上田镜小心翼翼给我的,说是他前几天在网上买了柠檬茶,想给你提神用,比天天喝咖啡好,杯子是店家送的。”   盛兆良看了看不远处正小心翼翼擦镜头的田镜,想着昨天他才跟田镜摊牌,这柠檬片却是几天前买的,这家伙痴汉不改,好像并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   他握着杯子吸了两口,发现那吸管还有几个花哨的转弯,带颜色的液体被吸上来的时候视觉效果有点酷炫,果然是哄小孩子的。他清了清嗓子,放到一边,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来吸了两口。   各组人员都准备好了,发型师给郁溯最后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几丝头发,退出镜头范围,简川喊了action.   田镜脑海中全是任曜驹说的话,推镜头的时候手有点慢,才开始十几秒,就被盛兆良喊了cut.   盛兆良脾气臭,一旦被他喊cut,现场都是静默无声落针可闻,田镜跟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动也不敢动,结果盛兆良只是说:“田镜注意跟进,再来一遍。”   因为剧组规模太大,人员众多,盛兆良从不费心记人名字,除了他身边那一小圈认识的,其他人都是喊职称,前几天他还“你你你”地叫田镜,今天却喊了名字。   田镜耳朵发热,点点头,却感觉到不少目光投过来,昨天盛兆良跟他闹,毕竟是在休息时间,旁边的人不多,今天是让整个剧组都察觉到了,不消说,一定不少人燃起了八卦魂。   田镜心理素质还是差,之后一直出错,这场戏是动作戏,反复以后郁溯早就满头大汗了,他的助理远远给了田镜好几个眼刀,田镜头都不敢抬。   简川看郁溯体力消耗太大,跟盛兆良低声说:“先把田镜换下来吧,就几个推镜头,谁都能拍。”   盛兆良点了点头,简川松口气,他跟盛兆良还算熟识,知道这人虽然专业,但有时候也任性,看他跟田镜关系不一般,还有些忌讳。   “来,田镜你先……”   盛兆良突然站起来,指了指监视器,对简川说:“你来盯着。”然后走到田镜旁边,“我来。”   田镜被吓死了,导演来接他的活,但眼下也不敢耽误时间,连忙让开。简川脸色尴尬地看了看田镜,喊打板员打板。   郁溯在镜头前摆好起手姿势,打板声一落,就动作起来,他腰上挂了威亚,方便凌空旋转之类的动作转足圈数,结果一圈还没转完,他整个人就折断了一样,突然软倒,而威亚另一头的工作人员没反应过来,把他拖出去了一截才停下。   现场立刻炸锅了,工作人员纷纷围上去,盛兆良也一把推开站在他身旁的田镜,冲到郁溯身边,想要去扶郁溯,又担心二次伤害,跪在旁边手足无措地问:“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郁溯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挤出个笑来:“我没控制好,好像扭伤腰了。”   郁溯招的助理好像之前就是他粉丝会里的小姑娘,这个时候眼圈都红了:“才不是你没控制好,来来回回那么多遍,没体力了当然容易出意外。”   田镜站在人群外头,低下头,看了看这些天铺轨道把手心磨破的地方。   #   结果郁溯因为受伤,就先不拍他的戏份,其他角色的戏份少,收工也收得早。田镜把器材点好收起来后,回头却发现片场只有零星的几个场工还在收拾东西,其他人都走了,他本来想试试约盛兆良吃饭,看来只能算了。他从楼里出来,又碰到了站在门口抽烟的任曜驹。   “一起吃饭?”任曜驹戴着鸭舌帽,大概是嫌外头阳光太辣,也许已经等了他一会儿了。不过这样看,他也年轻许多。   “好。”田镜连忙应了,跟着任曜驹慢慢踱步回了酒店,餐厅里已经有不少剧组里的同事吃完了,擦肩而过的时候跟他俩打了招呼,田镜发觉面生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从未交谈过的,他一边认脸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对方名字。   坐下来后任曜驹点了几个菜,看着菜单喃喃:“这里没有冰牛奶,椰奶行吗?”   田镜看他是在征询自己意见,忙说:“没问题。”心里却微微惊讶,怎么他这喜好有那么明显吗?   两人等菜的间隙聊了些闲话,田镜其实一直想仔细问问任曜驹,单是几个简单的镜头,就能看出相似痕迹吗?却一直没找到机会,毕竟他自己也尴尬,大学时候他对盛兆良求而不得,确实有段日子近乎恍惚了,拍东西的时候刻意或者无意,模仿盛兆良的作品,他总觉得镜头是电影人的第二双眼睛,透过镜头的时候,总会设想如果是盛兆良,他会用怎样的构图怎样的角度,他在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怀抱着怎样的情感,久而久之,这种模仿开始变得更像是习惯也更加扭曲了。   但这一切都从他休学之后改变了,田镜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轨道里,或者说,他想回到没有了盛兆良的轨道里。   “田镜,《贺徊》这边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任曜驹看田镜半天不说话,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任曜驹不善交际,这么多天来总想着铺垫,结果左铺右铺,似乎总是没铺到点子上,再看今天盛兆良在片场对田镜的态度,也有些着急了,索性直截了当地问田镜。   田镜回过神来,有点茫然:“《贺徊》少说还要半年吧,我还没想那么多……”   任曜驹喝了点茶水,像是想要缓解下自己的急切态度:“唔,我今年想做一部片子,年底动,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想叫你参与一下。”   田镜挺受宠若惊的:“我当然愿意,任老师你执导吗?”   任曜驹微笑着点点头,两人就着话头愉快地聊了很久,一直到餐厅没什么人了,才作罢。   田镜刚刚站起身,就看到郁溯的助理脸色很不好地进了餐厅,手上拎了几个餐盒,直接甩到桌上。   “叫你们经理出来!”   服务员上前询问,小姑娘眼圈红红地吼:“你们的东西有问题,我家艺人吃完就吐了,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田镜本来不想管,但今天郁溯受伤,多少有自己的责任,便过去问了问,郁溯的助理大家都叫她小苗,脾气挺拗的,看见田镜更不给好脸,还找机会挤兑了几句,赖田镜害他们家艺人可怜巴巴趟床上。   餐厅的工作人员看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毕竟肉眼看不出来,任曜驹问了问小苗郁溯的具体症状,结果并不严重,只是有些干呕和吃不下东西,任曜驹立刻就没兴趣了,有点儿看不上这矫情劲儿。   田镜劝了劝小苗,说跟她一起去看看郁溯,也当面道个歉,小苗噘着嘴,放过了餐厅的服务员。   上楼后任曜驹先走了,田镜跟在小苗后头,结果越走越不对,正以为小苗要带他进盛兆良的房间了,小苗才越过盛兆良的房间,敲了隔壁的门。田镜有些傻眼,原来盛兆良的左边住着郁溯,右边住着自己。   他一时间不知道涌到喉咙的是种什么情绪,小苗已经刷开了门,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郁溯,和坐在床边的盛兆良。   盛兆良看到田镜,霍地站了起来,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田镜立刻明白了。   作为助理,艺人身体不适,更应该在身边照顾才对,小苗却在餐厅里跟人扯皮扯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的授意。   田镜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第十四章   “田镜!你站住!”   盛兆良从屋子里喝醉出来,大喊道,田镜便站住了,盛兆良没想到他那么听话,一个没刹住车,撞到了他背上,感觉人都往后弹了弹。盛兆良脸上发红地站稳了,抬头看田镜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说他听话其实也不对,怪让人下不来台阶的。   盛兆良伸手去握田镜的手,田镜也让他握,盛兆良放心了几分,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田镜像尊石像,还是寺庙里胖乎乎的那种,不说话,又沉得很,如果不是顺从,他大概是没办法把人拖进来。盛兆良觉得手心里握着的软肉手感很好,低头看田镜手背上的五个关节都是五个小窝窝,心里喜欢起来,就在他每个窝里捏了捏。   “你生气啦?”   田镜脸嘟嘟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他胖显的。盛兆良叹了口气,凑上去亲了他的嘴唇。   田镜本来一直垂着眼睛,这时候蓦地瞪大了,好像把平时挤在他眼睛周围的脂肪都撑开了,圆溜溜地瞪着盛兆良,盛兆良也是睁着眼的,看见他表情竟然还弯起嘴角来,干脆两手捧住了田镜的脸,用嘴唇在他嘴唇上细细密密地蹭,末了伸出舌尖来舔了一下。   田镜好像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推就把毫无防备的盛兆良推出了半米远,盛兆良今天第二次站不住,有些愠怒了。   “你干什么突然……”田镜用手背擦了擦嘴,往后退了两步,看样子好像是想转身跑,盛兆良连忙抓住他,看他表情是震惊大于生气,还像是害羞,气便消了些。   “不行吗?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田镜整张脸都烧红了,盛兆良要是还拿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他,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我是第一次看你生气。”盛兆良走过来搂住他,低下头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挺难得的。”   田镜浑身都不自在了,被盛兆良圈着就好像被一串炸弹捆着,他往外挣了挣,盛兆良又一把捞住他。   “你跟郁溯……”田镜顿了顿,索性闭上眼睛一口气说出来,“你跟郁溯是什么关系?”   盛兆良半晌没应,田镜有些心慌地睁开眼睛,见盛兆良直直看着他,见他正眼就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又不难回答,你怕什么呢?”   田镜没说话。   “怕我说我跟他还没断干净吗?”   至少现在就是这幅景象,田镜想,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在意。   “我跟你解释好吗?”盛兆良放柔语气。   田镜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在被哄着,有些不习惯,事实上盛兆良这两天对他的态度都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盛兆良跟他说话也从没这么温和过。   盛兆良拉着他的手,坐到床上,抬起脸看着他,田镜想,这大概就是盛兆良对喜欢的人的态度吧,只是他实在没有信心能把自己代入到对方正中意的角色中去。   “坐过来?”盛兆良拍了拍旁边的床,田镜依言坐过去,结果刚刚坐下,盛兆良就抬腿躺到了床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胖点儿也是有好处的。”盛兆良安逸地眯起眼睛,“好舒服。”   田镜双手撑在身后,愣愣看着盛兆良。   盛兆良望着他笑了一会儿,而后那笑容就慢慢萎靡了下来。田镜腿上紧张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   是啊,这才应该是盛兆良,那些让人感觉违和的亲昵和温柔,大概都是他的伪装吧。   “田镜,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田镜望着盛兆良乌黑不见底但却让人感觉澄澈的眸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高三那年,到现在?”   田镜还是点头,进屋之后他统共就说了两句话,闷闷的却不让人觉得生气,全然做好的倾听的准备,盛兆良不忍心说接下来的话,但他知道田镜只是怂,并不傻,这时候还不说实话,实在是欺负他欺负得狠了。   “我喜欢郁溯,也有那么久,从高三,到现在。”   盛兆良那乌黑的眸子,好像变成了一颗圆润的石子,沉沉的。   田镜好像是要表达自己的决心,终于出声“嗯”了一声,他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意外盛兆良会对他说出来。   “当时我跟他一起去了B大,在一起了一年,那一年很好,可以说,当时的郁溯是我所有的灵感来源,但很快我们之间不可磨合的矛盾多了起来,整个大学四年,分分合合了几次。”   这些都是田镜能料想得到的,他比盛兆良和郁溯晚入学一年,当时其他学生提起导演系的盛兆良和表演系的郁溯,都笑容暧昧,但好歹是在艺术类院校,这些并不算多新鲜,公然出柜的情侣也不是没有。   “郁溯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人。”盛兆良缓缓地说,脸上的神情是沉静的,“也许是初恋影响太深,也许是我不甘心,我曾经很多次想要断干净,但都没能做到。”   “为什么呢?”田镜问。   “终于耐不住问了啊?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关心呢。”盛兆良笑了笑,“郁溯他是演员,他们那行除了要会演戏,其他手腕不可或缺,而且郁溯并不是一个……醉心在演技上的演员,我不否认有时候他的方法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但我难以包容,就像他也难以忍受我一样。别看他现在顶着好莱坞名头回国,据我所知,在美国他有一年多是失业状态的,又领不到救济金,他们家里情况也不好,跟我相比,他是吃过苦的人。”盛兆良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田镜的表情,看他没有反感,才继续说下去,“毕业那年我们俩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我以为他会满足,但并没有,他永远都只会去寻找更好的机会,所以他去美国了,我那时候对他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这就是全部了。”盛兆良淡淡的,“说到底只是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故事,至于现在,我承认,我不可能当他是陌生人,但我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对我俩都是消耗,没有意义。”   田镜垂下眼帘,也没有发表看法,盛兆良多少还是觉得心里发虚,侧过身抱住了田镜的腰,撒娇一样。   “今天我就是去他房间看了看他,正好你来了,我保证我什么都没做。”   “从收工到现在有好几个小时了。”田镜说完,抿起嘴,并不习惯质疑的样子。   “晚饭我是跟剪辑师一起吃的,因为他说有几个地方要问问我,先剪出个大概来,给演员看看也好抓后头的戏,不信你去问他,我跟那小子待了少说三个小时。”盛兆良连忙说。   听了这仿佛解释一样的话,田镜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想叫盛兆良别抱着他,盛兆良却越抱越紧,挣来挣去,结果两个人就都倒在床上了,盛兆良顺势压到田镜身上,把脸埋进田镜的颈窝里,瓮声瓮气地说:“田镜,你别动,先听我说。”   田镜仰面躺着,视野里是窗外投进来的大片阳光,和盛兆良脑后的一小撮头发。   “我想忘了郁溯……你帮我好不好?”   原来在这里啊。   他一直担心的,横亘在前路的荆棘,或是陷阱,再或者是一头可怕的怪物。   原来在这里啊。   但他有任何力气可以拒绝吗?如果他是执剑在手的勇士,只要打败怪物,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公主,流传千古的故事都是这么说的,哪怕是爱情,也要费尽力气去争取,那些端坐着就能得到垂青和钟情的人,是郁溯那样的骄子,他不同,他曾经连剑都不敢拿。而现在公主大发慈悲,给他指了一条捷径,就算荆棘丛生又有什么关系?   “盛兆良,我喜欢你。”田镜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通过喉咙,又用牙齿咬断了最犹豫怯懦的尾音,终于把这句话堂堂正正,无比勇敢地说了出来。   盛兆良动了动,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撑起双臂,把他面前的所有光都遮住了,他向上看过去,只能看到盛兆良面目模糊的剪影。   他对着剪影说:“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盛兆良低下头,给了他一个奖励般的吻。 第十五章   不知不觉,在影视城的戏份也差不多拍完了,郁溯因为受伤休息了几天,之后为了赶他的戏份,演员和工作人员都被高压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赶完了,又要准备赶往下一处拍摄地点,进入条件简陋的深山。于是剧组决定在影视城的最后一天好好休整,晚上包了餐厅办个简单晚宴,一是用来招待一下探班的媒体,做一下电影的前期宣传,二是有种给大家最后吃顿好饭再上路的感觉。   田镜这些天都被人说瘦了一点,其实不完全是被累的,主要还是因为盒饭不好吃,因此田镜对晚宴就有了些期盼。   晚上准备下楼的时候,盛兆良来敲了他的门,田镜早就给他留了门,冲门口说:“门没关。”盛兆良便拧了门把进来了。   这些天他都跟盛兆良同进同出,盛兆良本来不是这么高调的人,想来大约也是为了做给郁溯看吧。八卦民众不敢去问盛导,闲聊的时候就跑来问田镜,当时任曜驹也在,漫不经心地帮田镜答了:“还能因为什么?他们俩从高中到大学,一直是同学。”于是这算是一个官方辟谣,让其他人对他俩的关系失去了兴趣,田镜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你怎么还没好?”盛兆良问。   田镜有点尴尬:“我扣子,掉了。”   他提着裤子,扭过头来,有点可怜。   盛兆良走过去看了看,发现是牛仔裤的扣子掉了:“拿扣子来我帮你缝。”   “你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   田镜欢欢喜喜地把握在手心里的扣子递给盛兆良,告诉盛兆良柜子里酒店有备针线盒,盛兆良拿过来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把手放到了他的裤腰上。   田镜一下子就僵硬了,这才反应过来姿势太暧昧,连忙拽着裤子往后退了两步:“我我我,我先把裤子脱下来吧。”   盛兆良看了他一阵:“你要在我面前脱裤子我倒是不介意。”说完还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毛。   田镜脸腾地就红了,趁他还愣着盛兆良一手抓抓过他的裤腰,把纽扣网上面钉,姿势根本不像在做针线活,倒像是要把田镜阉了。   田镜因为自己脑中这个可怕的想法更加慌张,盛兆良就穿进去了第一针,因为用力过猛,刺到了田镜。   “嗷!”   可怕的想法成真了!敢情盛兆良根本不会缝纽扣,他只是想当然觉得无比简单而已!   “抱歉抱歉。”盛兆良抬眼看看他,从田镜的角度看过去,盛兆良的脸挨自己那么近,抬眼的瞬间简直没办法让人不往歪处想,他紧张地抓紧了裤子、   “盛导,你好了没?”   简川没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在看到半蹲在田镜面前,双手放在田镜裤腰上,仿佛正准备拉下拉链的样子,简川脑袋里“轰”的一声。   “对,对不起,我以为这是盛导房间,该死,对不起对不起。”简川看上去被吓坏了,忙不迭道着歉退了出去,留下呆住的盛兆良和田镜。   “噗。”盛兆良先笑出了声,趁田镜还手足无措着,草草把最后几针戳好了然后在田镜的前裆拍了拍,“怎么样,对我的服务满意吗?”   田镜想捂裆又意识到这举动太奇怪,再次手足无措,半晌才说:“嗯。”   盛兆良开怀地笑起来,伸手来捏他的脸,把他的脸扯成飞碟状:“你怎么这么呆。”   田镜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现在还有点五迷三道。   盛兆良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深,而后凑上来吻他。最近这样的亲密接触多起来了,田镜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盛兆良便伸手捏了他的脸颊,让他张开嘴,田镜紧紧闭着眼睛。盛兆良就把舌尖伸进来,在他的舌头上舔了舔,又扫向口腔内壁,他舌头灵活得好像某种动物,田镜觉得自己的口腔很快被这种动物一一探索完毕,变得更加湿热,留下对方标记般的气味。   盛兆良吻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吮了一下他的嘴唇,捧着他的脸笑着说:“这么呆,会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生吞活剥的。”   田镜这时候还不知道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们是谁,直到他跟盛兆良来到晚宴上,见到不少生面孔,都是来自媒体和宣传组。盛兆良把他带到桌前,让他先吃着,就去应酬了,虽说盛兆良性格倨傲,但对待必要工作并不会懒怠。田镜坐的这一桌都是主创,包括任曜驹,只是熟识的几个都还没到,他就有些别扭,只好挑桌上的冷盘吃。   “小哥你有空不?”斜刺里突然凑过来个人,田镜抬起头,见到个穿了低胸职业装的女人,袒露的胸口几乎要怼到他脸上来了,他连忙往后靠了些,把嘴里的东西咽了。   “呃,请问有什么事?”   “看你面善,就知道你心好,是这样的,我有点棘手的事情想请你帮个忙,不耽误你,五分钟就好。”   “欸?”   “走吧,到外边的走道上去就行。”   田镜被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胳膊带走了,沿途经过几张桌子,田镜总觉得有几双眼睛朝他们这边投来怨愤目光,仿佛被抢了猎物的肉食动物。   走到走道上对方朝田镜背过身去,指了指背后:“刚刚就觉得裙子拉链往下滑了,我自己够不到,小哥帮个忙呗。”   田镜能隐约看到对方的内衣背扣,也从这女人刻意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好的意味,刚刚还有些慌乱,现下却平静下来,而且有些发怒。   “我可以帮你找女生帮忙。”田镜大蒜往回走,对方连忙拉住他。   “小哥小哥,不要那么不近人情嘛。”   田镜被她拽得脱不了身,急了,扭回头来说:“我是gay.”   那女人眨了眨眼睛,噗嗤笑了出来。   “哎呀抱歉没看出来,我平时眼睛很毒的,主要是小哥你穿的……很直。”她一边说话一便手臂灵活地背到身后把拉链拉上。   田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T恤牛仔裤,心想胖子就只能这么穿啊。   女人从手包里拿出名片,递给田镜,“我是GK网的娱乐编辑,给你添麻烦了,我将功补过一下怎么样呢?”   田镜没接名片,他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但好歹知道,娱乐记者们无孔不入并不好相与。   “我们网站好歹跟《贺徊》剧组是战略合作伙伴,小哥你不用担心啦。”对方把名片塞到他手里,“看你就是年轻人,一个圈子里的,多个人脉多个方便嘛。”   田镜只能握了名片,抬起头跟对方说:“我没有名片,也没有人脉。”   “哪能啊,刚刚你不是跟盛导一起进来的吗?我听说你们是高中和大学的同学?”   “……”这人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小哥你在剧组里工作,跟导演关系又不错,消息肯定灵通啦,你知道我们这行就是靠明星的琐事八卦吃饭,不需要你提供什么不道德的东西,时不时给我点片场的照片啊,今天郁溯吃盒饭的样子啊明天白皑睡觉的样子啊,这些照片无伤大雅又有稿费拿,而且多多少少也给了明星曝光率,只是现在咖位比较大的明星不大会给娱乐版面卖私照,这其实是对哪方都有利的事情不是吗?”   “我不会泄露别人的隐私。”   “小哥你别走别走,哎呀,年轻人就是天真,明星躲在房间里的照片当然不会让你拍,在公众场合的言行就不算隐私了吧?多个赚外快的机会不好吗?”   田镜几次三番想走都被那女人拽住胳膊,对方大概觉得他是gay就更加无所谓了,他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贴到了对方的胸上,走道上不时有人经过,他也不敢动作太大引人注意,憋屈得满脸通红。   “我就直说了吧!”女人似乎也急了,抓了一把头发,盯着田镜说,“如果你能给我郁溯的独家新闻,特别是他和盛兆良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每笔消息两万起价,怎么样?”   田镜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对方接收到他目光里的信息,立时得逞地笑起来:“果然,我就知道这里边有猫腻,我杜敏昭的鼻子,什么闻不出来。”   看着对方这般得意的表情,田镜更惊讶了,还没把嘴合上,突然耳边传来盛兆良的声音。   “田镜你在干什么?”   叫做杜敏昭的女人连忙放开了田镜的胳膊,从容笑着对盛兆良打招呼:“盛导好啊,我刚刚跟小哥问卫生间在哪呢,我先去了啊,你们慢聊。”说罢姿态婀娜地全身而退了。   盛兆良看了她背影一眼,朝田镜走过来:“你们刚刚说什么。”   田镜乖乖把手心里的名片摊开给盛兆良看:“她要我卖八卦给她。”   “想收你做线人吧。”盛兆良没所谓,“没什么意思,不用理。”   “嗯。”田镜抿了抿嘴,“她其实是想要我卖你和郁溯的八卦给她,你们俩的事情……是不是走漏风声了?”   “谈不上走漏,只要关注度高了,这些人能把你祖坟都刨出来,反正我现在跟郁溯没关系了,顶多也只能挖出点儿捕风捉影的事来,不会有事。”   田镜放下些心,低头把名片扔到垃圾桶里,抬起头发现盛兆良正看着他。   “怎么了?”   “田镜,虽然我也挺烦遮遮掩掩,但性向这种事,能不公开就不公开,不然会特别麻烦。”   田镜的瞳孔微微放大,有些嗫嚅地说:“我,我不会把我们,说出去的。”   “嗯。”盛兆良伸手揽了他的肩膀,在外人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哥们举动,他们一起走进餐厅,里头立时投过来不少目光,有人跟盛兆良举杯致意,盛兆良随意地颔首回礼。   田镜本来想要回到原位,但那里已经坐着郁溯了,主创桌只留了盛兆良的位置,两人一滞。   “我还是去别桌吧,我只是摄影助理,坐那里也不合适。”   盛兆良举目望了望,看到邻桌还有位子,就过去把椅子拖出来,按了田镜的肩膀坐下,又拍了拍他椅背:“等下吃完咱们出去走走。”然后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   整顿饭便因为盛兆良这个照顾意味明显的举动,而变得忙碌了,不停有人跟田镜攀谈,他东西也没空吃,到晚宴散了的时候,才三成饱。   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注意盛兆良,发现虽然有简川帮忙,他还是被劝了几杯酒,盛兆良酒量不行,宴会结束的时候别说出去走走了,盛兆良都有些站不起来,几个人围着他佯装关心,理所当然的,林锐把盛兆良架起来准备带回去,田镜站在外围,想着这时候自己还是不要上前添乱了。   “我送他回去吧,林锐你和小苗去送送宣传组的同事,我让小苗定了些小礼物,你们给离组的同事发一下。”郁溯突然开口,说着伸手去扶盛兆良,林锐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盛兆良就被郁溯揽过去了。   大家纷纷让开,郁溯半扶半抱着盛兆良,往田镜面前走过。   田镜低着头,什么都没说,那么多人在场,他什么都不能说。   “喂……”盛兆良好像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扭头四处看了看,仿佛在找什么,而后朝田镜这边看过来,“喂,田镜,抬起头来。”   田镜愣愣地抬起脸。   “跟你说不要总低着脑袋,你属蜗牛的吗?整天缩着,过来。”盛兆良醉眼迷离,自顾自说着,好像除了田镜,他看不到别人一样。   田镜看了看郁溯,后者面无表情,又看了看盛兆良,这人看起来快睡着了,一个劲儿往地上掉,郁溯要拉不住他。田镜连忙上前,盛兆良拉住了他的手,面对面朝他靠过来,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到了田镜的身上,带着酒味的热气扑到了田镜耳边:“你送我回去。”   “嗯。”田镜伸手抱住盛兆良的背。   他没看其他人什么反应,好在自己力量与体格还算成正比,一个人把半瘫的盛兆良弄回了房间。盛兆良跟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他又兢兢业业地为他擦脸脱衣服,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的时候,田镜发现了一个非常要不得的事情。   盛兆良人鱼线隐没的地方,被弹力很好的内裤包裹,此时那里正非常有精神地,起立了。 第十六章   田镜蹲在床边,正准备脱掉盛兆良的最后一只袜子,脸正正对着盛兆良隆起的部位。   “嗯……”盛兆良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田镜见状连忙扑过去把他让出来的被子往他身上一盖,拔腿就跑。   “你去哪儿?”   田镜还没跑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盛兆良慵懒的声音,隐隐透出威慑。他心惊胆战地回过头,见盛兆良半张脸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微眯着眼睛看过来,显然酒还没醒,但纤长睫毛底下的眸光瘆人。   “我,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觉。”   盛兆良有些烦躁地被子掀开:“太热了。”   “那我……帮你把空调调低点儿?”   盛兆良仰面躺在床上,长手长脚柔软地瘫着,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田镜只好蹑手蹑脚地往回走,在室内扫视了一圈,发现空调的控制板板在床头,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盛兆良,目测了一下床的尺寸够大,自己走过去跟盛兆良还是能保持安全距离的,于是朝着床头进发了。   “就调到21度吧,你盖上被子,不然会着凉。”田镜弯着腰在控制板上戳,话才讲完,就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睛,自己已经被盛兆良压到了床上。   这哪里是醉汉的行动力啊!!!   “盛盛盛兆良!”   盛兆良不说话,在昏暗室内,两眼却熠熠发光,瞳孔深沉又狂放。田镜感觉到耳边突然拂来一阵夜风,阳台的纱帘被扬起,就好像草原上安静的灌木丛被突如其来风扑低,暴露出瞄准猎物已久的猎豹来,行迹败露,仿佛驽箭离弦,猎豹冲了出去。   盛兆良一口咬在了田镜的脸上。   “嗷!”   田镜捂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舔了舔嘴唇的盛兆良。   “好Q。”盛兆良赞完,拉开田镜的的T恤领口,对着田镜圆乎乎的肩膀又咬了一口。   田镜已经受惊到叫不出来了,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会被吃掉,是的,字面意思的吃掉。   “你别走了。”盛兆良低着头,好像是在找下一个下嘴的地方,田镜被他困在两臂之间,动也不敢动,听了这话后,脑袋里噼里啪啦全是短路闪起的火花。   盛兆良带着微微的酒气,不算难闻,在田镜身上逡巡了一阵,对着他的脖子下口了。   田镜感觉到他用牙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咬了咬,而后伸出舌头舔,慢慢吮吻起来。田镜感觉自己周身都处在一种陌生的痒中,好像身体里的某根神经在被反复弹玩,震得全身麻痹,他的手还捂在脸上,盛兆良是从的他的胳膊里钻进去的,就在他的动脉边上,他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牙,力度,和灼热的呼吸,这种透着隐隐的生存威胁的亲热,让田镜整个人都死机了,他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他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发生那些不应该发生但似乎也完全能合理发生的事情。   他的所有思绪,甚至他感觉他此时此刻的一条命,都系在了盛兆良轻轻揉捏着他的耳垂的手上。   盛兆良一路往下,大约是因为酒精,他的动作急躁但轻柔,他的手从田镜的T恤下摆里伸进去,快速地把田镜的衣服拉起来,田镜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止这个动作,盛兆良抬起头,看到田镜嘟嘟的脸上有个隐约牙印,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自己的表情慌张又无助。   他本来只是凭着身体里被酒精和长时间禁欲所逼迫出来的一股燥热行动,但此时心里却仿佛被捏了一把,涌出些酸软的情绪来。盛兆良直起身,认真地看着田镜:“今晚留下来吗?”   田镜慌乱的移开眼光,呼吸越发急促,好像当年他在学校里第一次上台讲话那样,感觉可怜得都要发起抖来了。盛兆良只好再往田镜这架已经完全乱套的天平上添加砝码:“不可以吗?”他从田镜身上下来,坐到了一边。   “不是……”   田镜果然有些着急,以退为进是亘古法则,盛兆良的眼中闪现得逞的亮光,他问:“那是什么?”   “我,我担心你不喜欢。”田镜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把T恤拉了下来。   盛兆良默默看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田镜太自卑了,这种互相情热的时刻,还能想到这些,并且把这种多少会有些煞风景的话说出来,搞得他也留意到了田镜算不上诱人的肚腩,方才还觉得软嫩可口,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他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比较了一下自己碰过的漂亮身体,哪一具都紧致柔韧,会让性|爱的欢愉能够在整个过程中持续,如果是田镜的话……他也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兴致盎然到最后了。   “那我们睡觉吧。”盛兆良当然不会让他回去,不管是不是田镜的意愿,那样都太伤人了,他躺下来抱住田镜,把被子盖到两人身上。   田镜似乎也有些意外,愣了愣,但也一如既往地不发表异议,乖乖在被窝里脱牛仔裤,手不小心碰到了盛兆良并没有消停的位置。   “呃,你要不要……去卫生间?”   “不用,不管就行了。”盛兆良闭着眼睛,声音已经有些迷糊了,把田镜往自己怀里拉了一把,田镜虽然胖,但盛兆良总有种可以吧他团一团抱在怀里的感觉,他捏着田镜软乎乎的脸颊,很快便睡着了。   田镜舒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直至平静,也闭上眼睛。   没有看到盛兆良因为他衣服底下的样子而露出厌恶的表情,实在是太好了。   #   第二天早上田镜早早就起了,快速潜回了自己的房间,今天下午就要离开影视城,他趁早餐还没开始,打算把行李收拾一下,东西不多,衣服之类都塞进行李箱后,田镜发现自己还有一包零食,从家里带来的和在这边网购的,他想了想,拿着零食到楼下,敲了化妆组的门,她记得化妆组有好几个嘴馋的小姑娘,时常跟他一起分享零食,就把东西全给了,人家还调侃他男生还要减肥。   不过他确实是想减肥了。   前头二十几年,田镜一直都觉得,美食比起需要雕琢揣摩的电影,是一种更快捷地获得幸福的东西,事实上,美食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幸福都来得更轻易,并且不会因为轻易而打折扣,不管是路边快餐店刚出炉的薯条,还是米其林餐厅里盛在盘子中央的几粒鲟鱼子,对于田镜来说,食物的本质只在于味蕾的感受,所以他在任何地方吃任何好吃的东西,都会十分满足,甚至总是能帮助他排解压力。这叫人无法割舍,所以他几乎没想过减肥,他这种易胖体质,要真的狠下心来减肥的话,管住嘴太难了。   但是如果他瘦一些,就算永远没办法比得上郁溯,至少瘦到自己被盛兆良看着的时候,不会太尴尬就好,为了这个,那些虽然轻易却无价的满足感,是可以割舍的。   要帮盛兆良忘记郁溯的话,他也应该努力一点。   下午剧组准时出发了,一些在影视城雇的工作人员离组,到下一地点又会雇一些当地的工作人员跟组,包括没有影视城戏份的演员也会在山里跟剧组汇合。田镜还是被盛兆良箍在身边,他发现最近盛兆良好像喜欢上枕着他睡觉,他几乎变成了人型随身枕头,不由得考虑起来,要是哪天减肥成功了,盛兆良不喜欢枕他了怎么办。不过想想就算了,田镜对减肥还是很没有信心的。   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两个小时的火车,五个小时的大巴,剧组一堆被行程折腾得东倒西歪的工作人员们好歹是全都安全到达了。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山上气候凉爽,目之所及皆是盛夏中新鲜夺目的绿意,这里的竹海景观虽然壮阔,但因为交通不便,在旅游旺季游客都并不算很多,剧组包下的这栋客栈坐落在竹林深处,环境更是清幽,大家的放了行李,喝过茶,情绪顿时都好了一些。   “啊啊啊啊啊老板娘,WiFi又断了!”   平地里炸起一声嚎叫,不少人都被吓到了,回过头,就看到一个衣袂飘然,长发潇洒的的白衣少年从古朴的楼里刨出来,手上举着IPad,上面沉浸在粉红色背景中拥吻的一对动画男女的……缓冲画面。   田镜听到有人跟少年打招呼,叫着那个时不时就要在热门话题上出现的名字,眼下炽手可热的九零后小鲜肉——白皑。 第十七章   白皑饰演的角色秦书,是贺徊进入深山所拜访的隐士的弟子,或者说继承人,历史上这号人物没有过多记载,但相传正是他的献计,才让贺徊有了短暂的称帝时光。   田镜对白皑没有多少了解,现在大制作启用年轻演员,多数也只是为了票房考虑,所以刚刚见到白皑到时候,特别是白皑咋咋呼呼整天抱着少女动画看得心醉神迷的时候,田镜跟很多人的想法甚至说偏见是一样的,白皑一定不是个好演员。   然而打脸总是来得比预料中快。秦书这个角色的设置其实就是为了对比贺徊的复杂阴险,人设问题,出彩的戏份并不多,但有一场戏,是秦书与贺徊一同打猎,贺徊为了求见秦书的师父,已经通过了对弈、破阵、甚至烧菜的考验,最终与秦书策马进入林中,狩猎麋鹿,因为秦书在场,贺徊下手多有顾虑,发现逃窜的母鹿怀有幼崽的时候放下了搭好的弓,秦书却放箭了,神色沉着,准头丝毫未乱,在贺徊惊讶看向他的时候,他仍旧用清淡温和的神情说:“这样的季节,你当师父不知道麋鹿正是繁殖期?你若空手而归,他便知道你心怀仁慈,你若带回猎物,他便知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看你如何选了,师父是辅佐仁君的人,而我,看中大略之人,这道题不是师父选你,而是看你在我师徒二人之中,如何做选择。”   田镜架着摄影机,以极近的距离拍白皑,林中风刮得杂乱无章,把白皑的假发吹得张牙舞爪,发型师在切画面到贺徊那边的时候上前整理过两次,白皑都不受影响,盯住郁溯的眼睛,这个清淡如风的少年,此时此刻眼中却像是有千钧欲求,甚至隐隐透出威压,要怀着野心与雄韬来此地求贤的未来之君,摘下温厚的面具。   郁溯功底不错,大学时候就被老师夸奖是有灵气的好苗子,他那张脸夺目如此,却鲜少有人称呼他为花瓶,一般演员与他搭戏,特别是要释放情绪的戏份,大多会被他压住,但白皑却没有,剧本里这场戏没有细写郁溯与秦书两人的心境反应,但读过剧本的人都会觉得,最后带走了秦书的郁溯,在这个时刻应该是在惊讶之余,有找到志同道合之人的大快意的,但白皑没有让郁溯把快意释放出来,在他的威压下,郁溯在镜头前甚至有一丝慌乱。   “Cut!”盛兆良喊道,田镜松了肩膀,回过头来,见盛兆良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站起身盯着监视器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郁溯你跟白皑都休息一下,再看看剧本。”   田镜在旁边同事的帮助下,从身上取下稳定器,活动肩膀,看盛兆良朝任曜驹走过去,隐约听见盛兆良是在跟任曜驹商量,这场戏过不去的话,得换个拍法。   田镜背过身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演员那边,郁溯和白皑坐得远远的,白皑低着头看剧本,郁溯看起来脸色不好,小苗在帮他搅拌咖啡。   “表现心理活动的话,难逃面部特写,而且白皑的表演不错,不拍可惜了。”这是任曜驹的声音。   “但郁溯拿捏不准,反而会把这场戏的力度削弱,接下来衔接贺徊带走了秦书的剧情,给观众对人物的理解也会变模糊。”盛兆良说道。   任曜驹满面愁色:“也是,我想想换什么拍法。”   田镜把摄影机放下,犹豫地走到两人身旁,说:“我有个想法。”   那两人朝他看过来,一个是一直以来崇拜爱慕的人,一个是经验老道的师长,田镜不禁有些后悔,担心自己丢人现眼。他不由自主把双手背到身后,小时候打报告一样,声音小小地说:“之后不是还有秦书这个角色的反转剧情吗?”   剧本中贺徊带秦书离开深山,几经波折篡位夺权,刚刚大权在握的时候,就打算将秦书斩首,在贺徊看来,秦书与自己是同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留在身边夜不能寐,但秦书被当庭弹劾的时候,他抬起头,笑容嘲讽地对贺徊说:“师父优柔寡断,有识人之才,却无改命之能,这大夏国的国命将被尔等狼子枭雄撼动,躲不过的,师父就算对你避而不见,但终究于事无补。贺徊,我之所以助你称帝,不过是为了加速你的衰落,如今朝堂腥风血雨,你这腌臜薄命之人,做不得几日皇帝了,我先你一步到地底,哪怕微末,也算是为了死于我们刀下的黎民士卒,还有,还有那头在山野中自由无束的母鹿……赎罪了。”   贺徊此时才明白,秦书和他那满怀仁义的师父才是一类人,从始至终未曾对自己效忠,他被这个同样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扣上了大奸大恶的帽子,被这个用死来赎罪顺带动摇他本就不稳的帝位的人,彻彻底底地戏耍了。   贺徊在此时处于政权不稳的多方压力之下,又被秦书刺激,有一连串悲愤崩溃的情绪爆发,这是电影后期的一个高潮点,也是贺徊较真实的一次情绪外露。   “秦书是贺徊情绪崩溃的一个导火索,秦书对贺徊而言是一个重要人物,所以最初两人在打猎的时候的剖白,虽然是秦书的诱导,但贺徊也一定会有激赏,庆幸等等情绪,前期的信任和托重之心与后期遭到羞辱的反差,才能把情绪推出来。”盛兆良对田镜解释,他的语气温和,却多少还有一点不耐。   田镜抿了抿嘴唇,既然开了头,轻易被打发掉就没有意义了,他接着说:“但我想,贺徊也许从未信任过秦书,他看到秦书射鹿表态,愿意效忠自己,除了庆幸自己找到了可用之人,应该也会因为看到与自己一样手段狠辣的人而产生提防心理?在秦书辅佐他的每一天,他都担心这个并不温驯的人反咬自己一口,所以才会在刚刚称帝还不稳妥的时候就急切地想要除掉秦书,却发现大势已去,自己一直以来的提防最终也没能奏效,才会悲愤到崩溃。”   盛兆良听了这番话,没有做声,他拧着眉的样子让田镜心慌,再去看任曜驹,也是抚着下巴在思考。   “如果是这种情绪,你对拍摄有什么想法?”盛兆良问道。   田镜背着的双手不经意地在互相握紧了。   “我……觉得秦书的特写部分都可以保留,但贺徊的回应删掉,特写他握紧弓箭的手,再用俯拍镜头,他可以拉弓再往挣扎的母鹿身上补一箭,不需要台词,直接接下一个剧情,就是秦书跟随贺徊的车队离开这里。这样观众会对贺徊的反应留有好奇,再在最后秦书被弹劾的那场戏里,表现一下贺徊最开始就对秦书怀有防备,补射的那一箭既是表明自己对帝位的决心,也是对秦书的警告。”   田镜一溜说完,忐忑地等着两人的回应,盛兆良拧着的眉舒展了一些,他抬起眼看田镜,田镜蓦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初次被盛兆良如此认真的凝视。   “观众的记忆时长有限,就算用台词辅助,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对贺徊的回应保持好奇,一直记住,到秦书临死前才来揭底?”   “只要补射一箭的这场镜头拍得足够漂亮。”田镜说。   盛兆良看着田镜,慢慢笑起来,他像是看见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田镜,又像是看到了那个谈到电影就两眼发光的让人倍感熟悉的田镜。   “没错,视觉记忆比其他记忆都更有效。”盛兆良笑道,“我叫编剧改下剧本,等下再来一遍。”   田镜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任曜驹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等下你掌镜吧。”   “啊?我可以吗?”田镜刚刚松下来的肩膀又绷紧了。   “有什么不可以。”任曜驹对他温和地笑。   “喂!田镜!”   田镜扭过头去,发现是盛兆良在叫自己,他站在编剧旁边,眉毛又拧起来了:“过来把你刚刚的想法跟编剧老师说下。”   田镜只好颠颠跑过去,盛兆良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在他耳边说:“跟任老师保持距离。”田镜想回,我是摄影助理怎么可能跟摄影师保持距离,但盛兆良已经又跑去跟演员说戏了,他无奈地看着盛兆良的背影,心想我还希望你跟郁溯保持距离呢。   最后这场戏按照田镜想法拍了,郁溯虽然不满意这里没有自己面部镜头,但也知道按照原来的拍法自己一直过不了的话,指不定盛兆良会让他下不来台,只好接受了,而且这么改的话,贺徊这个人物到后期的表现会更有层次。   盛兆良给他和白皑说戏的时候,白皑也对这个改法很有兴趣,连连发问,最后还腆着那张卖乖的脸蛋,对盛兆良说:“盛导牛逼呀,这么改觉得有力度多了。”   盛兆良笑笑,回身指了指不远处坐在编剧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声说话的田镜:“这主意是他的。”   郁溯的脸沉了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田镜坐到了摇臂顶端,迎着猎猎的风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往下面看,任曜驹给他比了个拇指,而站在旁边的盛兆良,只是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两人坚定的目光在半空交汇,田镜觉得自己也像是古时候身先士卒的将士,被一个遥远的眼神肯定,就觉得一往无前。   他扭回头,靠近取景器,呈现在眼前的是被镜头容纳的另一个世界,箭在弦上,倏忽而出,他快速跟进,一种让人感觉追上箭矢,又不会让画面模糊的速度,虽然镜头里并没有中箭的母鹿,那要靠后期制作,但田镜仿佛看到了垂死挣扎的母鹿被一箭钉在了这片平静的山林中,悄无声息,只有风带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巨大的满足感和空虚感袭上心头,田镜的手在摄影机身上轻轻抚摸,那一瞬间有好多东西从脑海中掠过,又消逝无踪。   他几乎想将自己埋入到那幅被光圈过滤被数字取景调适被镜头焦距拉伸的画面中去,好像他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无数的这一刻。 第十八章   田镜觉得这看起来有点像办公室地下情。   几十个人簇拥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拍戏,田镜有意无意往监视器那边看的时候,会跟盛兆良对上视线,盛兆良总会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但总会有下一次,下一次的下一次对视。   在开阔的竹林里拍戏,田镜会趁着调试机子的间隙,用镜头远远找到盛兆良,期待着心有灵犀的一幕,而盛兆良真的会朝他看过来,虽然还是那样不露声色没有半分甜蜜的一眼,导致田镜会一整天都在想“他有没有看到我?”,然而这种纠结竟然才是甜蜜的来源。   田镜觉得甜蜜。   他没有过恋爱经验,就像是人家说的,只有好看的人才有青春,他的青春几乎全部用来注视盛兆良了,哪怕是在明星身上倾注自己的情感也从未有过,他从始至终都只追着盛兆良跑,把他当偶像,把他当恋慕对象,以及偶尔出现,羞于启齿的春梦对象。   那现在会有梦想成真的感觉吗?似乎又不是的,也许是这中间被消磨掉的时间真的太久了,也许是一直有根弦在提拉着田镜的后颈,让他不要忘乎所以,那根弦是盛兆良用脆弱却又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想忘了他,你帮好不好。”   他可能是做好了太强力的准备,心脏变得迟钝又厚重,然而那对视的一瞬间,盛兆良的睫毛和眼尾,都变成了一把轻佻的小铲子,把他牢牢箍住自己的盔甲,撬起了一条缝。   田镜坐在房间里擦拭镜头,想起白天盛兆良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给他调整了一下遮光板的动作,手就顿了顿,心里想原来这就是甜蜜。   那个对他轻蔑又愤恨的盛兆良,让他感受到了梦中都未曾肖想过的甜蜜。   田镜心情愉快地把一套镜头都擦好了,有些无聊起来,开始盯着手机里盛兆良的微信头像发呆。   山区一连下了三天的雨,绵绵不绝,顶着雨把两场戏改成雨戏了,雨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人却不能再这么淋下去了,剧组便放了假。刚开始大伙儿都因为天气原因停工而心情郁闷,但不少人很快得了趣儿,比如这两天跟田镜熟稔起来的白皑。   田镜正发着呆,房间门就被人敲响了,而后白皑从门后探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   “田镜我好无聊,来找你玩。”   田镜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蹿进来了,跑到田镜床上试了试弹簧,表示果然跟自己房间的一样咯吱咯吱响,又在田镜担惊受怕的旁观下观摩了一遍镜头,最后凑到田镜身边,神秘兮兮地说:   “你知道吗?下雨天跟恐怖片很配哦。”   田镜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呆呆地“哦”了一声,打开笔记本电脑给他找。   “你要看什么片子?”   “《咒怨》吧。”   田镜发现认认真真在一长列日版美版TV版中找起来,谁想到白皑玩心又起了,悄悄凑到他耳朵边,模仿咒怨里伽椰子咽喉炎一样的咕咕声,田镜被吓得站起来,脸红红的摸着耳朵。   白皑勾起嘴角,笑得暧昧。   “你很敏感嘛。”   田镜摸着耳朵,脸更红了:“你,你自己找吧,我出去拍照片。”他找出相机来,想先躲开。   田镜是有些怕这个年轻人了,自来熟得很,说过几句话就开始往他房间跑,人前人后都跟他勾肩搭背。偏偏白皑长得可爱,待人又亲昵,俨然有些团宠趋势,跟自己走得近了以后,剧组里对他的议论也多了起来,田镜偶然听到过,有人说别看他呆头呆脑的,这才是高段位,组里的大佬,哪个跟他关系不好?   田镜挺郁闷的,给白皑找好恐怖片以后,让到一旁,继续默默郁闷。   客栈的网速十分不给力,缓冲不出来,房间里静静的,白皑不说话的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这么黏你?”   田镜抬起头,有些错愕:“啊?”   “你没发现吗,”白皑抱着靠枕仰倒在椅背上,他年纪小,身形还很单薄,陷在椅子里的模样看着十分无害,“郁溯他是大牌吧,但在剧组里也没什么架子,但唯独对你,我觉得他都要咬牙切齿了。”   白皑朝田镜看过来,笑眯眯的:“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恐怖片缓冲完毕,这间被细雨笼罩的客栈房间里,猛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田镜一个激灵。   “呀,开始了。”   白皑把桌上的薯片捞过来,就着鬼脸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个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的话题让田镜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声,他低下头看,然后就倒吸了一口气。   白皑扭过头来,好奇地望着他。   田镜急忙揣好手机,把单反挂到脖子上,冲白皑说:“你慢慢看,我出去一下。”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意思,田镜把相机护在外套里,一路跑下客栈,在楼下走廊上的小圆桌前找到了盛兆良。   盛兆良的长腿完全占据狭小的走廊宽度,他必须稍微蜷起腿来,才不会让屋檐外的雨淋湿鞋,盛兆良慵懒地坐在一把藤编的椅子上,手搭在小圆桌桌面,那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仰着头,正看滴滴答答滚落着雨珠的屋檐看得出神。   “盛兆良。”田镜轻轻喊了他一声。   盛兆良回过头来。   “慢死了。”说着把他的腿又缩了缩,让田镜坐到小圆桌里面的那张椅子上,田镜坐下来后,盛兆良又把那杯热牛奶推给田镜,“没看住,老板娘给热了。”   田镜把杯子捧起来,手心里熨帖微烫的,觉得热牛奶也很好。   他看到盛兆良给他发微信,叫他下楼来坐一会儿,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一句话,却像是藏着无数个可能会让人当即开出花来的小惊喜,是的,盛兆良给他发微信约他,就已经是个惊喜了。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盛兆良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怎么还带着相机?”   “我本来是想出门拍点照片的,正好你叫我 。”田镜说。   盛兆良上下扫了扫他:“想跟我拍照就直说,下雨天你怎么会想出门。”   田镜被噎住了,总不能说本来是打算找借口躲白皑吧。   盛兆良抱着手,往田镜这边靠了靠,田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歪在椅子上。   “还不快拍?”   田镜有点不确定,把单反从外套里掏出来:“自拍?”   盛兆良不耐烦了,伸手把田镜一把搂过去,就着田镜的手把单反举起来,对着田镜还完全没有准备,因为跟盛兆良头顶着头而表情慌乱的脸按下了快门。   田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眨眼,他完全蒙了,盛兆良在旁边摆弄相机,他却满脑子都是——这是他跟盛兆良的第一张合照。当初因为受伤,田镜不仅缺席了高考,也缺席了毕业典礼,没有照毕业照,那之后的好多个晚上,他都觉得自己没有能拿在手里用来回忆的东西,无数次可惜照毕业照那天自己躺在病床上。   然而多年后,他竟然得到了一张单独跟盛兆良的合照,不是埋在齐刷刷的人堆里,而是头挨着头,鼻息甚至都在这潮湿的南方空气里融到一起。   盛兆良把单反扔回到他怀里:“赶紧把牛奶喝了,现在雨小,打把伞出去走走。”   “嗯,好。”田镜端起杯子,咕嘟咕嘟把牛奶干了,再跑到墙角的塑料桶里拿了一把插在里头的雨伞,像是老爷爷用的黑色长柄伞,再颠颠跑到盛兆良面前,他并不知道他嘴唇上沾着一点白沫,笑得像个智障。   盛兆良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来。   田镜这次识趣了,晓得只拿一把伞。   雨中更加僻静,草地柔软得像是每一块土壤都是第一次被人踏足,盛兆良个子高,由他撑伞,田镜看到一只在叶片尖上慢慢爬的蜗牛,会停下来拍照,盛兆良便耐心地等他。   这原来就是恋爱啊。   田镜感觉到盛兆良跟自己挨在一起,肩膀擦着肩膀,聊些漫无目的的事情,剧组啊,电影啊,哪怕没有去碰他们曾共同有过的回忆,却也能慢悠悠聊上很多,他有种很神奇的感觉,好像自己都不胖了,踩在草上都不怕踩坏了这些植物,整个人清爽轻盈。   他发觉盛兆良也有些不一样,从刚刚开始,盛兆良就没正眼看过他,以前哪一次他不是被盛兆良逼视得亚历山大,盛兆良这人喜欢直视别人,似乎是因为他总有底气又极挑剔,说话的时候不正眼看人的情况,也不晓得他时不时有些心不在焉。   “话说……”盛兆良还是偏着头看向一边,要不是这里没半个人影,田镜简直以为他不是在跟自己讲话,“你那天拍的射鹿那场镜头,很棒,我忘记表扬你了。”   “谢谢。”田镜小心翼翼揣着相机,心里觉得特别受用。   “我有点惊喜。”盛兆良说,“你跟读书那会儿还是不一样了。”   田镜抿了抿嘴,没说话,心脏好像瞬间从身体里掉了出去。   盛兆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去:“我不是要说你当时学我什么的,就是……哎,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也没放在心上过,你以后好好拍你的就行。”   田镜相信盛兆良不是有意要提这一段,也相信盛兆良并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过,哪怕是在当时,盛兆良都没有公开回应过这件事,也没有责问过自己。   当初他没有跟盛兆良解释,现在更加无法解释,但这在盛兆良眼里,会不会觉得他恶劣到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说?   雨好像下大了一点儿,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盖过了他们的呼吸,田镜快要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着。   “我一直在看着你,”盛兆良的声音把田镜拉了回来,“我是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看着你,你工作的样子很认真,眼睛亮亮的。我刚刚说你跟读书那会儿不一样了,现在想想,其实还是一样的,你眼睛亮亮的样子,跟那个时候一样,而且更……”   盛兆良停了下来,田镜也只好停下,他抬头去看盛兆良,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扭回头来的,此时正用那种熟悉的让他感到压迫的俯视视线直视着他,树林里光线散漫,盛兆良的脸也被修饰得温柔,他的眼珠漆黑,瞳仁却是透亮的,那双吻过田镜却仍旧没有让田镜熟悉起来的嘴唇动了动,接着说:   “更帅气了。”   “……”田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活到现在,从未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他。   “我就想,果然是对的,你的话,一定会让我越来越喜欢的。”   盛兆良把拿着伞的手绕到了田镜的背后,这个动作让雨水溅了进来,遮蔽在头顶的安全领域撤开,好像使得空间都摇晃了,田镜心中一秒的失衡,已经让盛兆良勾住了他的脖子,再用另一只手托起了他的下巴。   吻混着一点洒到脸上的雨水,混着一点草木的清香,混着一点牛奶的味道,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认真的,带着微微试探的,因为喜欢才产生的吻。   田镜闭上眼睛,想着,从这个吻开始,他终于可以认识作为恋人的盛兆良了。 第十九章   田镜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白皑已经走了,垃圾桶里一个下午就塞满了各种零食袋子,空气里还飘着甜甜的可可味。跟着田镜回来的盛兆良也察觉到了甜腻香气,微微蹙了下眉。   “你不是在减肥吗?”   田镜有点窘:“下午的时候白皑在这里,可能……是他吃的。”   虽然这是合理甩锅,田镜还是觉得有点儿对不住白皑的美少年形象,盛兆良果然生气了,嘴角绷紧了,没看田镜,抱着手靠在门边的墙上,拒绝坐下来似的,明明刚才是他不由分说要跟着田镜进屋。   “白皑他年纪小,贪嘴吧。”田镜惴惴地想着该从哪里找补,“而且他这段时间拍戏运动量也大,应该不会影响体重。”毕竟白皑的角色设定是个体弱瘦削的少年。   “谁管他体重了,他为什么会在你房间里?”   “呃,他来看恐怖片。”   盛兆良总算看他了,但那微微眯起来的眼睛让田镜压力更大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   “一个任曜驹不够,还来?”   田镜愣了愣,有点急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哈?”   “不管是任老师还是白皑,他们都……先不提同性恋毕竟是少数,他们就算要喜欢,也应该喜欢,喜欢……喜欢你这样的啊。”   盛兆良盯着他看了一阵,眼神让人毛骨悚然,而下一刻却噗嗤笑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招gay喜欢?”   “不是,是你招人喜欢。”   田镜话音刚落,盛兆良就把手朝他伸过来,他条件反射地想躲,没躲过,被盛兆良捏住了下巴。   “你跟谁学的,嘴怎么那么甜?”   田镜感觉到盛兆良的拇指在他下巴上游刃有余地抚摸,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掐弄起来,不明白怎么情形急转直下变成调情了,好吧,似乎是自己说错了话,他抬眼去看盛兆良,又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盛兆良确实长得招人喜欢。   他抓住盛兆良的手腕,有点不好意思:“总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就行了,不会有人喜欢我的,就算有我也……我也看不见吧。”   盛兆良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以前老盯着你,知道你会生气,我承认我都有点,变态了,我就是,看不见别人。”   “是有点变态。”盛兆良说,觉得田镜抓着自己的手蓦地松了,便欺身过去,把田镜拢在怀里,“行了,那是以前,现在你怎么盯着看都行。”   盛兆良说完这话,也有些诧异,还没等田镜应声,他就惊慌失措般地抬手把田镜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田镜鼻子被撞酸了,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动,他能感觉到盛兆良死死摁着他的后脑勺,半天没声儿,最后却没头没脑地说:“我们来捋捋分镜吧,明天要拍的。”   “……哦。”   然而分镜捋出来也没有用,因为入夜后连绵几日的小雨突然变大了,第二天起来后,田镜发现客栈老板娘不在,只有她十六岁的女儿在手忙脚乱地给一大帮人准备早点,打听了了才知道,附近山体滑坡,很多当地人都去看情况了,制片也匆忙去查探,结果愁眉不展地回来,端了碗稀清的小米粥一气喝干了,冲大家道:   “出问题了,滑坡的正好是咱们看中的那块景。”   此话一出,聚集在客栈院子里准备开工的剧组工作人员们都发出了恼火的叹息,重新找景是件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多个部门都要返工不说,待在这虽然风景秀丽但诸多不便的深山里头,不仅增加预算,也徒增疲倦。   “毁到哪种程度了?”盛兆良拧着眉问,制片把手机给他,翻看了现场照片后,盛兆良眉毛都快结成被猫抓乱的毛线球了,“雨下太久,土都泡软了,现在有官方说法了吗?”   制片摇摇头:“听说盘山路上也有滑坡现象,才开始处理,专家什么的还没到咱们这儿来,就几个村民看了说,最近不敢上山了,捡不着菌子可惜。”   “下场戏是要在山坡上拍的,这有危险隐患,就算再找个山坡,也不敢让人上去拍啊。”副导演简川说完,看了一眼白皑。   田镜在组里待了那么久,被迫也了解了组里的复杂的人际网,听说白皑是简川找来的,很是费了番力气,白皑背后的经纪公司重点捧他,虽然《贺徊》这部电影班底漂亮,但一入组就是小半年,鲜肉放半年也容易变质,会损失不少曝光机会代言活动,而且因为在深山里条件艰苦,那公司高层似乎还担心过白皑的人身安全。   简川大约是觉得人是自己找来的,再怎么也得保证起码的安全。   盛兆良还没说什么,郁溯却开口了。   “我也跟你们去看看吧,如果情况还好,雨也停了,也不是不能拍。”他说着站起身,“如果把剧本里的山坡改成平地,效果大打折扣,太可惜了。”   男主这么说了,简川也只好讪讪一笑。盛兆良一语不发,准备带制片组,摄影组以及敬业的男主角出发堪景,临要出走了,白皑也凑上来,玩儿一样地跟田镜插科打诨,也要随行。   “我听他们说这山上下了雨,一夜之间会冒出好多蘑菇来,我想去看看。”白皑笑得天真,不提工作,把气氛搅和得轻松了一些,大家便也顺势讨论起了当地特产,往山的方向去了。   昨晚的暴雨冲刷过后,天倒是放了晴,此时阳光普照,空气里都是雨后清新的草木气味,如果忽略掉脚下被泡软的黏鞋底的烂泥,其实是连日来最让人舒畅的一天。   田镜背着沉重的装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郁溯就走在他前面,留给他一个哪怕走在泥泞山地里也仍旧风度翩翩的背影,对比自己因为体重和装备的拖累,几乎有些左支右绌,田镜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又往后落了几步,让别人超到他前面,挡住郁溯不断散发的踏青一般悠闲的气息。   而与此同时,盛兆良往后回了好几次头,前一刻还能看到田镜那颗自然卷的蓬松脑袋,下一刻就不见了,找了好几眼才瞥见那家伙翘在头顶的几根弹簧似的毛,才稍稍放心。   “你在找什么?”   盛兆良收回目光,看到近旁的郁溯,自从那次争吵过后,两人之间的对话都很稀松平常,基本都是围绕在片场讲戏上,郁溯应该是看得出来盛兆良下了决心要跟他撇清关系,退至单纯的导演与演员的合作模式。郁溯也绝不是肯做小伏低的,双方都很冷淡。   盛兆良秉持着这段日子以来的平淡表现:“没什么。”   “田镜……是真的?”郁溯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挣扎过,然而这也换不来盛兆良的注意,盛兆良走在这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步子也一丝不乱,没回头,只回了一句。   “真的,他真我也真。”   盛兆良说完,抬手指了指前面,扬高声音道:“我看那片不错,去看看。”   有了目标,大家步子也快了,盛兆良故意放慢速度落下来,结果一回头,就见白皑跟田镜拉拉扯扯的。   “我帮你拿呗你害什么羞。”   “不是不是,这些器材很贵的……”   “坏了算我的!”   盛兆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直到那两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   “从外面到这深山里,少说要两天,而且田镜拎着的这个镜头在北京才租得到,跑了两千公里带来的,坏了算你的?”   白皑把两手举起来:“导演我错了。”   盛兆良走过去把田镜手上的包接过来,田镜不敢跟他争,就和白皑一起看着,十分地欲言又止。盛兆良州官放火得理所当然,还冲白皑意味不明地微微扬了下巴。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简川突然急急忙忙地掉头朝盛兆良跑过来,过程中还差点绊了一跤,来到盛兆良面前,他把手机递给盛兆良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事了。”   田镜克制住自己的好奇,见简川也没有明说,只给盛兆良递手机,便知道多少要避讳,却见白皑十分没有眼力见儿地凑过去了,手机里传出在田镜听来有些让人脸红的呻|吟声。   “卧槽……”白皑眼睛瞪得铜铃大,“这,这大发了……”   盛兆良迅速将手机按掉,扔回给简川,田镜没有看错的话,他还用极其冷冽的眼神看了一眼简川。   田镜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盛兆良一抬手把镜头包丢回给他,他吓得寒毛直竖,极其凶险地接住了那个五十几万的镜头,就见盛兆良朝郁溯跑了过去。   田镜的脑子里的两根线猛然接了起来,手机里传来的隐约呻|吟,声线粗沉,肯定是个男人,旁边似乎还有人开洋腔,此时仔细想了想,那呻|吟像是郁溯的声音。   很快田镜的猜测就被证实了,白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用在田镜房间里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样的语气小声道:“郁溯演贺徊,也算是本色演出哇。”   田镜急忙追看过去,见盛兆良把郁溯拉开了几步,郁溯被他拽得踉跄,而后他对那站在山野间也十分出尘的人说了什么,郁溯愣了愣,仿佛石化一般,站在原地再也不动了。   摄影组的人走在最前头,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此时任曜驹已经在山坡底下支起脚架了,回头却看不到自己的得力助手,他往远处眺望,找见了田镜,冲他喊了一声。   田镜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抱着镜头朝任曜驹跑过去。   路过盛兆良和郁溯旁边的时候,一阵没来由的风吹了过来,把郁溯零碎且哽咽的声音送到了田镜耳边。   “我完了,盛兆良……我完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恶心?”   田镜脚下的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他的余光里,盛兆良抬起手,轻轻将郁溯脸颊的泪拭去。   田镜飞快地跑起来,跑到任曜驹身边,任曜驹情绪挺好的,指着山坡对田镜说:“这里真的不错,我有个想法,咱们可以从这个角度来……”   田镜抬起头,看到一溜有些残缺的白色小花,因为前一晚的暴雨,很多花都被打蔫了,远处看不出来,此时几簇生命力顽强的花骨朵趁着阳光温煦,展开花瓣,在微风中摇曳起来,几乎能让人想象到漫山遍野都开满花时的美好景象。   他看了一眼全情投入的任曜驹,想起任老师给他留的那封邮件,终于明白过来,或许任曜驹说的那些暗含情谊的话,是真的,只不过他与自己不同,自己的感情虽然畏缩却总是充满侵蚀力地霸占着自己的生活,不管是求而不得的过去还是饮鸩止渴的如今,自己都从未挣脱,而任曜驹,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田镜吸引他看过大千世界的眼睛,所以他看起来不执著,不纠结,满怀热情而又云淡风轻。   田镜应着任曜驹的话,举起相机来拍堪景资料,不慌不忙地定格风景,仿佛上一刻自己近乎心脏停跳的感受,已经被除颤器拨乱反正。   而田镜身后的盛兆良,在终于安抚好郁溯后,才想起来方才的举动恐怕被田镜看到了,连忙去找,只看到田镜投入工作的背影,大约是天宽地阔,他觉得田镜看上去舒展而轻松,并没有出现让自己担心的模样。   他反而有些心慌了。 第二十章   虽然郁溯的经纪公司已经火速采取了措施,然而哪怕反应迅速,也赶不上“郁溯大尺度同性视频”的话题热度上升的速度,关于郁溯的黑料挖坟和新戏炒作的质疑是最主要的两个讨论方向。尺度问题网站微博删帖也快,算是帮了忙,经纪公司同时雇水军控制舆论,质疑不雅视频中的主角并非郁溯本人,毕竟视频里的环境光线昏暗,郁溯身上也没有明确身份的纹身之类。   远在深山中的《贺徊》剧组也被这个消息惊动,再加上还有滑坡隐患,理所当然地又停工了半天。   田镜也在手机上看到了郁溯的那个视频,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剧组内部的小群里发的,里头各个部门的人都有,但没有各组领导,都是助理级别的工作人员。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阵,见田镜没说话,还圈他说:“田镜跟郁溯是高中同学吧。”   田镜没吱声,他还沉浸在震惊中。   虽然他也并不十分确定视频里的人是郁溯,仅凭白天飘到耳朵里的,郁溯和盛兆良交谈时的只言片语,他也断然不敢下定论。然而抛开视屏主角到底是谁不谈,光说视频内容,田镜也想不通大家为什么能用兴致勃勃的语气交流。   那是,那是犯罪啊。   视频里那个形似郁溯的青年很显然是神志不清的,周遭吵闹,虽然有乱晃的灯光但并不像在夜场里,更像是室内趴,青年被一只手捏住两颊,逼迫着张开了嘴,然后一只细长形状的空心玻璃制品出现在镜头中,镜头聚焦过去,让人能看到那里头有一条细长的颜色艳丽的蛇。握着玻璃管的洋人开始一边调笑一边在青年的口中抽动玻璃管,蛇随着他的动作挣动了几下,是活的,而后动作越来越大,直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青年咳嗽起来,吐出了一些带血的碎片,那条不知道有没有毒的蛇掉在他的手边,被人眼疾手快地捉走了,然而这一切似乎都米嗯呢该让他清醒过来,他倒在沙发上,长发被汗液黏在脸上,视频的最后几秒,围着他的不止一双男人的手,伸过去拉扯他的衣服。   田镜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候群里就又刷了几十条,开始有人把这件事的新消息发过来,网上郁溯的粉丝据说已经找到了最初发布视频的微博账号,还人肉出了IP,定位地址让群里立刻炸锅了,因为正是这幢竹林深处的客栈。   难道视频是剧组里的人漏出去的?还是在拍戏期间?   网上的炒作说更加铺天盖地了,然而还没等田镜抱着手机晃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房间门被敲响了,田镜放下手机,起身打开门,见到了面上有些急躁的盛兆良。   盛兆良的这种神情田镜并不陌生,他的眼角有些发红,眉头轻蹙,嘴角好像因为无意识地咬牙而显得尖锐起来,高中时候大约是盛兆良脾气最坏的时候,课间补觉被吵醒他都会这样板着脸一整天。不过后来田镜再见他,觉得他变了一些,虽然仍旧在脸上写满恃才傲物,却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田镜把盛兆良让进门,等着盛兆良说话,他从没见过盛兆良踟蹰的模样,然而眼下,那个浑身都散发着“我想把这儿炸了”的气息的人,竟然在原地踱了几步,才吞吐着开口:“田镜,你……”   田镜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嗯?”他的声音好响都因此虚弱了几分。   盛兆良一直扫着别处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身上,田镜能看到盛兆良漆黑的眼仁里,倒映着自己茫然又担忧的脸。   “那条郁溯的视频,不知道你听说没有,发布IP查到了,显示是你房间。”   田镜没有太意外,半分钟前他看到群内爆料的时候已经觉得整件事情匪夷所思了,所以现在哪怕是扯到了自己头上,他也不至于跳起来。   田镜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做,我是刚才才看到那个视频的。”   盛兆良看了他一眼,迅速地垂下眼帘:“我觉得也是,你不可能拿得到那种东西。”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起眼睛来看了看田镜。   客栈房间的灯泡颜色不太好,是一种非常难看的冷光,田镜那张圆嘟嘟,平时看着柔软可爱的脸,在这种灯光下,也显得不那么可爱了,事实上他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僵硬,眼珠一动不动,眨眼的频率滞涩,脸颊绷紧,盛兆良不知道田镜是在难过,还是因为心虚而紧张。   盛兆良觉得心里好像漫上水来,堵住了他的肺管,让他感到一种被浸住的窒息,然而他用错了呼救方式,他想让田镜快点儿否认,便把自己的所有怀疑都倾倒出来。   “这件事有人在操作,最开始扩散那条视频信息的是GK网。”   田镜没听进去盛兆良在说什么,又“嗯”了一声。   盛兆良死死看着田镜,眼睛里几乎有一簇火燃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听到真话还是假话,但他不能忍受这种敷衍,盛兆良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田镜的肩膀,田镜被这个动作惊动,有些慌张地朝他看过来。   “我再说一遍,GK网,我刚刚想起来,在影视城的最后一天,你跟GK网的记者见过。”   田镜猛然想起来那个拖着他扯了半天皮的八卦记者,四肢百骸好像都有了知觉,如坠冰窖的冷。   “我没有,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田镜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挣开了盛兆良的手。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田镜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他想起来了,高中那场漫天飞的谣言,他也是这么向盛兆良解释的,当时盛兆良信他,但却被他辜负,是不是因为撒过一次谎,就再也不值得被信任了?   田镜抬起头看向盛兆良,想要在盛兆良脸上找到一点儿当初那种满不在乎的神色,好像给予田镜信任是一件极其轻易的事情,但是没有,盛兆良愠怒的神情是压抑的,他在乎,很在乎。田镜知道盛兆良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盛兆良当初不在乎艺考,不在乎志愿,不在乎谣言,哪怕到了大学,田镜对他的纠缠以及那场抄袭事件,他都不甚在乎,所以他胸有成竹游刃有余,仿佛什么都能握在手心,但是现在的盛兆良,他在工作中发怒的样子和提醒田镜不要暴露关系的漫不经心,都让他在显得成熟的同时,又有一种受到掣肘的感觉。   是什么让盛兆良长大了?是郁溯吗?还能是谁呢,盛兆良最爱的两样东西,电影梦想早已达成,恋人却远走四年,也难怪他无法淡定,把这么离谱的章盖到自己身上。田镜想,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多余的,凭什么认为盛兆良向自己求助,“忘了他”这瓷器活儿就能揽下来?自己恐怕只是一只生锈的钻头。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你可以检查我的电脑,也可以检查我的账户,我没有跟那个记者合作,也不可能拿到那种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的视频,我连出国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跨洋拿到这种应该是在私人圈子里流传的东西,退一万步讲,我如果因为跟你在一起了,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动郁溯了,想让你讨厌他,不收钱帮别人放黑料,也不可能用自己的电脑,我没有那么笨。”   田镜说完,目光澄明地直视盛兆良,盛兆良有些哑火,他似乎从未听过田镜条理清晰地说那么多话,哪怕是阐述田镜信心满满的镜头想法,田镜的语速都没那么快过。   “我,我只是……”   好像位置调换,盛兆良慌张起来,他抬起刚刚被田镜挣开的手,想再去拉田镜,却又因为察觉到空气中某种代表着抗拒的冷冽因子,而僵在了半空。   田镜走到桌边,把笔记本电脑盖下来,“砰”的一声,音量不小,然后拿过来塞到盛兆良怀里。   “拿走吧。”   盛兆良一手慌忙抱好电脑,一手去拉田镜,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田镜想起来刚才自己没有关门。   “你们不知道这里隔音不好吗?”白皑揉着眼睛,打了呵欠,慢吞吞地朝两人咧了个十分合格的,经过偶像训练的灿烂笑容,“田镜你给他电脑就吃亏了,这台电脑你敢肯定只有你一个人碰过吗?”   “我昨天不是都在你房间待了一下午吗?” 第二十一章   田镜和盛兆良都同时反应过来了,盛兆良那只僵在半空的手也好像失去了最后一分底气,垂了下来。   白皑耸耸肩膀,带上门走了。   田镜想让盛兆良也走,却未曾有过下逐客令的经验,他只好转身把桌前的椅子拉开,坐过去想找点事做,本来他应该继续做堪景报告的,但电脑还被盛兆良抱着,伪装一点不流畅,这里是他的房间,他自己反倒局促起来。   “我会让林锐查清楚的。”盛兆良走过来,在他面前轻轻放下电脑,“我……对不起,田镜。”   田镜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盛兆良本来有些难以面对他,打算转身离开,看到他把自己的肉都掐白了,心里一酸,在田镜面前蹲下来,拆开了他的两只手,握在掌心。   “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相信你的,你就算有理由也绝不可能做那种事,你跟他们不一样。”盛兆良温声道歉,把田镜的手拿起来亲了亲,田镜没受过这样捏七寸般的哄劝,一时间连生气都顾不得了,只想把手抽回来,盛兆良却捏得紧紧的,趁机要挟一般,要让田镜回应他。   “我知道了,我不生气。”田镜干巴巴道,盛兆良才松了手,但并不起身,还是半蹲在地上,从下往上看他,他的姿态并不是做小伏低,但多少也有点儿撒娇成分了,田镜很不习惯,根本不敢看那双有些殷切的眼睛。   于是田镜问:“他们是谁?”   盛兆良好像被噎了一下,于是本来想转移话题的田镜意识到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你有几个前任?”的问题,觉得自己简直自讨苦吃。   田镜蜷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盛兆良,还是觉得好奇了。   盛兆良察觉到他好像偷瞄一样的眼神,心里微动,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田镜以前那些剽窃犯的“前科”来,继而又想到了高中时候两人作为朋友的那段时光   盛兆良是极少会感到感慨的人,时间进程中的反复与无常,其实都有因由,只要稍微回想,便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到推演过程。比如田镜对他视死如归的第一次告白,他当时被惊讶和盛怒席卷,还对田镜动了手,但后来想起来,自己没有发现田镜那些显而易见的爱慕眼神,简直太过迟钝了。再比如田镜被爆出抄袭自己的毕业作品,他也并不意外,那个时候的田镜在他眼中已经一团糟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因为自己才来到B大,但是错过了高考还放弃了Z大的田镜令他失望至极,之后更是把全副心思放到了自己这个几乎没有可能的人身上,所以抄袭发生在田镜身上,或许与别人不同,盛兆良更愿意倾向于,田镜是因为执念太过深沉了。   然而曾经将田镜当做朋友,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田镜近乎嗤之以鼻的自己,此刻微微仰头看着那个在这么长久的岁月中,并没有什么变化的人,盛兆良突然觉得感慨,因为这一次他无法用回想来推演出,眼下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触碰田镜,只是希望田镜不要用那样连好奇都有些胆怯的眼神望着自己。   十一年,实在是太久了,所以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足为奇吧。   盛兆良再次伸手握住了田镜的手,感觉到对方软软的,温暖的皮肤,心想,至少现在,我不能再让这个人难堪和伤心了。   “他们是很多人。”盛兆良说完,便感觉到田镜的手又紧了紧,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指前任。”   田镜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显然不太明白。   “你们大概都觉得,我年纪轻轻就成名,这次的《贺徊》还是大制作,认为我的人生是踩在红毯上的吧?”   田镜想起有个报道盛兆良的专题,说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拿奖拿到手软,国内明星还在某奖蹭红毯的时候,二十几岁的盛兆良已经三进三出了,因为他形象不俗,作风低调,每年的的曝光量都集中在电影节的红毯上,便形容这位创作天才的人生是由红毯铺成。   田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毕业后四年未见,这段时间应该是盛兆良最炙手可热的阶段,他对盛兆良的了解也只能从报道中来,并且因为他可以想要结束自己的念想,刻意躲开了不少,对盛兆良根本谈不上了解,与普通观众无异。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看来这几年你都不怎么关注我啊。”盛兆良换了换腿,“我腿酸了,能不能坐到床上去?”   田镜愣愣地点头。   哪知道盛兆良不仅自己要坐到床上,还拖了他的手,把他拖到床边抱在身前,田镜不自在得很,然而被对方双臂箍住,挣起来就尴尬了,而且田镜担心他动真格会伤着体重远低于自己的盛兆良。   盛兆良看田镜乖乖不动了,虽然浑身僵硬,但心情还是好了些。   “我毕业以后拍的第一部 片子,投资商看我热度下来了,题材又无利可图,毁约撤资,所以那部本来三个月就能拍完的低成本悬疑片,拖了一年多,期间我接过广告,甚至做过枪手,刚毕业那会儿的傲气很快就被磨得差不多了,在这个圈子里,会写会拍都不一定是本事,甚至你已经小有名气都不算多么有资本,因为大家的最终目标都是市场,而市场变幻莫测,真正懂市场的人又真的不多,我见过很多同样有才华的人,被自以为懂市场的人打压埋没,告诉他们,他们的东西没人愿意掏钱去看,只能和AV一样,烂在硬盘里。”   田镜也这会儿也忘记僵硬了,有些惊讶盛兆良竟然也有这样的经历。   “你知道我为什么拍《贺徊》吗?是因为有人要我拍,这是一项命题作文,你看,我小学的时候就不写命题作文了,现在却要硬着头皮做,奠定了商业片的路数,下部片子的投资才会比较容易到位。”   盛兆良一边说,一边把下巴埋进田镜的肩膀里,用下巴去戳田镜的软肉,田镜被他弄得有点儿痒,又因为他那微微示弱一般的语气而心里痒。   “你知道的,就算我是导演,电影也是一个团队的事情,我要照顾太多人,太多心思,一两个人毁了所有人心血的事情,不算少见,勾心斗角的事情见得多了,我才会……”盛兆良顿了顿,把田镜抱得更紧了些,好像怕他跑掉,“我才会没有细想,忘了你跟他们不一样。”   田镜垂下头,沉默半晌,才说:“你真的相信我吗?”   盛兆良丝毫没有犹豫:“相信。”   “就算是……就算我以前,做过那件事?”   盛兆良没有立刻答,但田镜就是有种直觉,盛兆良他听得懂自己指的是哪件事。   果然,片刻后盛兆良就开口了:“我回想过当时的情景。”   盛兆良的声音沉下来,刚才特意放软好哄得田镜心软的语气变了,他陷入回忆,却要把回忆讲得平铺直叙。   “你前一刻还在着急地跟我解释,后一刻就冲到班里来,当着全班人的面,说谣言是你传的,我当时脑袋发热,但之后回想,却觉得你变卦未免太快,你不该有隐言,你当时最大的隐言应该就是那句喜欢我,除此之外,只能相信你是无意泄露并因此自责。”   盛兆良语速很快,说完之后紧盯着田镜,他很担心田镜会告诉他,当年真的有隐言。他的脑中满是无解的矛盾,今天田镜难过的样子跟当年太像了,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却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把话说得利落又不留余地,不同的是当年田镜在揽罪,今天是辩解。这种相似又相反的隐约征兆,让盛兆良又一次怀疑起了那场决裂是否正确。   他见田镜不说话,便问:“你愿意告诉我,那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口了?”   田镜抬起头:“没什么的,我就是后悔了。我们能不说这个了吗?”   田镜抿着嘴唇,盛兆良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演员的疏漏,却看不出田镜到底有没有说真话,或者他根本不愿意看出来。   一叶障目,并非是真的愚蠢至此,而是比起看不清,看清的后果更让人无法承受。   “好,不说这个了。”盛兆良搂紧田镜,“你不生我气就好了。”   两个人都有还未说完的话,却都不约而同地咽下了,然而也并没有多少苦闷的感觉,田镜靠在盛兆良身上,盛兆良抱着田镜,体温传递的是真实而亲近的温度,没有作假的,他们一起沉默下来,体会这种默契的保留和对未来隐隐的担忧。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贺徊》剧组终于再度开工,在重新堪景后选中的山坡拍第121场戏。   郁溯到现场的时候,上一刻还在呼幺喝六的工作人员们,突然陷入一阵异样的寂静,相信郁溯也感受到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好在大家都够专业,很快各组到位,打板员打板,郁溯骑着马在山坡上奔跑起来,他身后跟着白皑和侍卫,周遭是一群穿黑衣的特技演员。   这场戏里贺徊已经位居高位,曾经的恩客与恩师,一国之相被他陷害牢狱,受命巡视灾情的贺徊被穷途末路的国相派出死士追杀,随行侍卫折损殆尽。   下过雨并且草地茂盛的山坡,铺设平滑的轨道十分艰难,铺完轨道几个摄影助理基本累瘫,却还要马不停蹄地开始拍摄,田镜在坡顶的二号机位,开拍前一秒手还有些抖,盛兆良喊了Action后,他就绷紧了全身其肉,控制好呼吸,鱼钩*从头顶吊到前方,套上了摄影机,虽然这种设备尽可能将十几公斤的摄影机重量分担到了肩背,但还是会让人呼吸不畅,肩颈酸痛,可一旦进入拍摄,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会让人忘记这种痛苦。   田镜所在的位置不能看到坡底的情况,他就像一头蛰伏在坡道背面的动物,仰着巨型的黑色头部,等待闯入视线的猎物。   马蹄声和人群的嘈杂声传了了过来,田镜觉得脊椎通过了一道电流,一种接近高|潮的酥麻。   明明已经把呼吸拉得纤细悠长,身体里却热血沸腾起来,马蹄声近了,贺徊虽鲜衣怒马,却狼狈不堪,从镜头中腾跃而来。   田镜忘记了演员是谁,在镜头里的,只有角色。   田镜跟着马匹跑起来,很奇怪,念书时候他的体育成绩一直不好,平时也觉得自己笨重迟钝,但无数次扛着摄影机,身上负重多出几公斤到十几公斤,田镜却都能憋着一股劲儿,不落速度不落准度。   被鱼钩减震缓解后的镜头晃动正好,慌乱且紧张,却又不至于失焦,田镜匀速放慢脚步,这个时候会有一支箭从后方射向马臀,马受惊失控,翻到在地,之后的特写镜头就由其他机位跟。   然而箭矢未到,横生枝节。   郁溯大喊了一句什么,在郁溯前方的掌机员露出惊恐表情,但是从田镜的方向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郁溯弯腰匍匐在马背上,似乎在为危急情况做准备,但他没有拉缰绳,马也没有减速。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郁溯的马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没有摔倒,停了下来。   田镜三两下解下鱼钩,也顾不得机器贵重,扔在草地上就朝前跑,他看到了,绊住马的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而且那条裙子很眼熟。   跑近了,田镜心中的担忧成为了现实,是那个客栈老板娘的女儿,她此时躺在地上,白裙子上蔓延开血迹,触目惊心。   女孩好像已经晕了过去,脸上手上都有擦伤,田镜慌了几秒,狠下心把裙子拉起来,女孩的大腿上有一大条汩汩冒血的伤口,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一点凹陷痕迹,是被马踩了。田镜没有救护知识,只觉得应该止血,动手把T恤脱下来,正要撕开,一只手夺走了他的衣服。   “我来。”   田镜转过头,看到神情严肃的盛兆良,周围也已经围了一圈人,个个面色发白。   盛兆良轻推了他一把,又高声道:“都散开!打120和村委的电话!谁懂救护赶紧过来!”   田镜连忙退开,站在不远处看盛兆良把自己的T恤几下斯成条状,绑在了女孩的大腿根部,现场的生活制片带了纱布和一些应急药品,很快处理好了,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哭喊声,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客栈老板娘。   “估计是村委通知了,她离我们近。”有人心虚地说。   伴随着女孩母亲的到来,现场越发混乱,几个工作人员用现场的布料扯了个简易担架,把女孩抬到路上去,幸好景区有救护车,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来得快,响着刺耳警笛走了之后,警察也来了,因为现场有清晰的影像记录,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问询过后确认为意外事故,也很快离开。   山坡上一片狼藉,众人都有些没回过神来,简川骂了一声,问:“不是都清场了吗?怎么会让人进来的!”   负责清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那姑娘是郁溯粉丝,前面就找我问过能不能找郁溯要个签名,但这几天郁溯……她可能是想来看看拍戏吧,没注意就让她跑过来了。”   这话一出口,不少人都去看郁溯,只见他披着毯子坐在专属座位上,助理小苗站在他身旁,正给他递水。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睛来,大伙儿连忙把眼睛移开。   小苗有点儿底气不足,但嗓门仍旧大:“之前我们经纪人就说了这种戏用替身,导演不首肯,郁溯他敬业才自己上的,哪有专业人骑得好,郁溯也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那个演超人的演员,不就是摔马瘫痪的吗?你们也太不负责了!   事发的时候大部分人在坡底下,就近机位的人不多,并且当时大部分人都没意识到有情况,还在专注拍摄,大概除了田镜,没人发现郁溯没有拉缰绳也没有避开的动作。   郁溯站起来,站不稳一样晃了晃,而后裹紧身上的毯子:“发生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我不太会骑马,没能避开,那个小姑娘的医疗费用全由我负责,因为我的缘故已经让这部电影多次暂停,对不起大家,希望今天这场意外的影响能降至最小,不过今天希望大家全力配合,把这场戏拍完,早点收工,去医院看一下小姑娘的情况。”   这番话让大家都点头了,不约而同地做着准备,大家都很专业,不需要导演说话,就知道要如何恢复拍摄,田镜看了一眼草地上沾了红的小白花,虽然知道这是合理的安排,无组员受伤,人也及时送医,生活制片也跟着救护车走了,是该继续拍戏,但联想到当时郁溯冷静地伏低身体,无知的马直接往一个女孩身上踏过去的情形,他就有些难以恢复。他抬头去看郁溯,郁溯余光发现了他,对视过来。   那种冷淡的表情和与之相反的犀利眼神,让田镜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身旁传来动静,田镜回过头,看到盛兆良踢翻了脚边的一个三脚架,那上面是三号机位的摄影机,他手上还捏着半片田镜的T恤,手指间全是血。   “拍个屁。”盛兆良低声说,离得近的两三个人有些诧异地停下来。   盛兆良捏着布片的手有些抖,声音也粗粝:“那姑娘大腿骨全碎了,都能摸出来,就算血止住救回来了,肯定也得有后遗症,这失误那失误,把人后半辈子废了,你们还想着继续拍?”   他一边说,一边双眼通红地瞪着郁溯,声音颤抖:“良心能安?”   田镜察觉到什么,又去看那台摄影机,刚刚警察看的机器不是这一台,田镜记得,三号机位是拍远景的,用来做备选画面,离得近的很多机位是为了捕捉稀奇角度,很多细节看不明朗,反而是远景能看出演员的整体动势。   盛兆良也发觉了?   郁溯面无表情。   盛兆良转身走了。导演一走,自然是没办法继续的,众人一阵唏嘘,也有人低声说,男主角是个事儿精,导演是个情绪化的问题儿童,这电影真是难做。   田镜看了一眼自己手掌上蹭到的血迹,朝盛兆良的背影追过去。   然而郁溯突然动了,丢掉毯子,身姿利落地超过了田镜,田镜不由放慢了步子,眼睁睁看着那两个缩小的背影,汇合到了一起。 第二十三章   盛兆良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往回走,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条带血的布片。   他才想起田镜来,掏出手机想给田镜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见田镜,想听田镜吞吞吐吐地说话,那个家伙一定会给他安慰,哪怕是些磕磕绊绊没什么营养的话。但刚刚与郁溯的争执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   “我承认,我当时太紧张了,根本没来得及去想该怎么办,我担心坠马,它根本不受我的控制,我看到那个女孩的第一眼,就叫她闪开了,但是她吓愣在当场,她是突然窜出来的,马也受了惊,我能够想到的只有不被甩下去,你说的对,我良心不安,但如果再来一次,我根本无法保证我会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   郁溯就是这样的,盛兆良也一早都知道,然而他还是在听到这样的坦诚,并且是这样被郁溯当做武器一般的坦诚后,觉得出离愤怒了。   他受够了。   他甚至怀疑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人,他分不清这个人是一直如此还是在那些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一点一滴改变的,更有可能的是,他曾经对这个人的恨意从未消解,他像一个可笑的,被爱情戏耍的男人,通过对旧爱的失望,来扼制自己的更加让人失望的欲念。   也许这次终于成功了。   盛兆良把布片塞进口袋,用手机问生活制片他们所在的医院,问到后正好看到有车路过,招手拦了下来。   “去第一人民医院。”   #   田镜有种异样的心焦,收工后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许久,他看到盛兆良和郁溯交谈后,就离开了,之后给盛兆良打了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就这么熬过了一个下午,剧组群又一次响起提示音,田镜看到是生活制片发的,以为是通知那个姑娘的伤情,连忙点开,却愣住了。   “盛导在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还在抢救,是连环车祸,医院很忙所以现在才通知到我,跟今天受伤的姑娘都在第一人民医院,剧组工作暂停,简川和林锐来医院帮忙,其他人就不要来了,添乱,联系出品人说明情况,再联系宣传组发通稿。”   田镜觉得脑袋嗡嗡的,有些看不清屏幕,手机连续震了好久,群里炸了锅,田镜闭了闭眼睛,看到已经有人问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盛导伤得重吗?”   “没来得及问,但现在还在抢救室,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   田镜把手机装好,找到外套,打开门就冲了出去,迎面撞上了白皑,白皑一把抓住他的手,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劝阻,但最后还是说:“我跟你一起去。”   田镜无暇顾及,转身朝楼下冲,又碰到了简川和林锐,还有穿着睡袍的郁溯和满脸胡茬的任曜驹。   “我必须去!”   郁溯不管不顾,率先跳上了剧组的车,简川和林锐不敢拦他,只好拦剩下三人,田镜平时看着最和气,这时候却一句话不说,直接拉开驾驶室的门,把司机从车上扯了下来,白皑最先反应过来,抓着任曜驹跳上了车,田镜一脚油门就轰出去了。   被丢下的简川和林锐简直不可理喻,只能慌忙再去找车。   车厢内空气凝重,此时天色已经暗了,这条道上没什么人,田镜开着车灯在蜿蜒的老旧公路上驰骋,风把玻璃撞得轰轰响,谁也没说话,一部分是担心盛兆良,一部分是担心打扰到田镜,他有可能会把车开到旁边的庄家地里去。   平时要用两个小时到县城,田镜缩短了一半,赶到医院后他把钥匙丢给白皑,留下一句“锁车”就跑了。   医院内确实人满为患,本来就不十分宽敞的县医院被伤者家属和全员出动的医护人员挤得水泄不通,田镜打了两遍生活制片的电话才终于不是“正在通话中”,对方也没力气骂他了,告诉了他抢救室的位置。   电梯根本上不去,田镜一气跑到七楼,在见到手术室的红灯后,腿突然就软了,扶着墙蹲了下来,   生活制片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过来扶他,一边问他:“还有谁来了?你们真的是添乱,又帮不上忙,过来干什么?过来赌过道吗?”   “对不起。”田镜站起来走了两步,“现在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我也在等啊。”对方抓了一把头发,“今天怎么扎堆出事,开机拜神没做好吗?”   田镜不想听她说这些,又追问:“他当时坐的什么车?是被追尾还是翻了?他……”   “都跟你说我不知道了!诶,出来了出来了!”   田镜扭过头,看到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扫了一眼拥挤的过道:“都让开,让下一个进来!”   于是下一个伤患又被推了进去,与此同时,盛兆良被推出来了。   田镜刚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此时看到了盛兆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他本来皮肤就白,此时更是白得几乎透明,快要和床单融到一起,心脏瞬间揪了起来,跑过去没头没脑地抓住了床杆。   “他,他怎么样了?”   推盛兆良出来的一个护士看了他一眼,让开了位置:“家属吗?帮忙推去病房。”然后有转身跑进手术室,田镜又慌不择路地去抓另一个护士,对方冲他点点头:“没事了,抢救过来了,只差一点儿就伤到内脏了,多处骨折,好好养着就行。”   田镜一路上憋着的那口气这才舒了出来。   他跟护士一起推床,抬起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站在楼道中央的郁溯三人。   郁溯缓缓走过来,伸手摸了摸盛兆良的脸,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没事就好,我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生活制片走过来拉开了郁溯,给郁溯递了个眼色,旁边的护士已经认出他来了,但因为忙碌没有多问。郁溯便不再说话,跟在床旁边进了病房。   护士给盛兆良吊好水,交代了注意事项和交费的事情便走了,这间病房有四张床,本来就窄,猛然多出四个大男人来,更让人侧面。生活制片看不下去了,说情况已经稳定,让他们赶紧走,却没人听她说话,田镜那么大一只,杵在床边就这么低头看着盛兆良,一动不动。   还是一直默不吭声的任曜驹开口了:“咱们在这儿也占地方,不如先去医院外面等一等吧,人醒了刘姐会通知我们。”   今天的田镜犟得出奇:“我不走。”他走到墙边挨着墙站好,“我不占地方。”   不知是不是着急过头了,把所有的敏捷度都用在了飙车上,他此时有些木愣愣的,好像年龄退化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盛兆良,白皑看了他一阵,走到他身边,也贴墙站好了,还冲任曜驹扬扬下巴:“任老师,你来吗?”   生活制片刘大姐,眼睁睁看着平时严肃沉闷的任老师,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也走过去贴墙站了。   “行吧,你们爱咋咋地吧,我交费去。”她一挥手,走了。   #   田镜不知道站了多久,白皑起先还会跟他说几句话,见他不答就闭嘴了。后来简川和林锐也来了,打了好多电话,先是说要把盛兆良调到市医院去,又说出品人正在往这里赶,网上似乎也因为今天出的这两件事正议论纷纷,《贺徊》这部命运多舛的片子未映先红。   田镜只是这么晕乎乎地站着,从人影的间隙里去看盛兆良苍白的脸,心里祈祷着下一秒他能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听守在他床边的白皑说,盛兆良醒了。   白皑扶他起床,跟他说他有点儿低血糖,又被累着了,归根结底还是怪他减肥,田镜脑子慢慢清醒了,埋着头应了白皑几句,白皑挺高兴的,带他去找盛兆良。   路上碰见了拿着饭盒的任曜驹,任曜驹看了看白皑搀着他的手,没说什么,跟在田镜旁边慢慢走,看样子是要等他肯坐下来的时候,再让他吃饭。   田镜走到了盛兆良换到的单人病房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盛兆良靠坐在床上,他手裹着石膏,郁溯在给他喂水。   田镜有些失落,他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扭头问白皑:“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郁溯吗?”   白皑不太明白,想了想后说:“应该是吧。”随即恍悟过来,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田镜,“喂,你不是吧。”   是啊,他怎么变成这种争风吃醋在乎一这种无意义的细枝末节的人了?明明只要盛兆良能醒过来,就足够了的。   任曜驹在这个时候握住了他的肩膀,往前轻轻推他:“进去吧。” 第二十四章   盛兆良后来还是被转到了市医院,出品人赶来了,起先十分关切,后来得知盛兆良这伤得养好几个月,片子要是还用他做导演,肯定得延期,延期就延期吧,毕竟主创的档期都安排得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盛兆良却一再坚持,希望撤换自己。   后来盛兆良和出品人在病房里大吵了一架,出品人摔门离开,第二天便发了通稿,《贺徊》导演撤换,新导演未定,速度之迅速,简直像是在置气。   田镜不明白盛兆良为什么做这个决定,盛兆良也不说,起初一段日子,他的病房里每天都人来人往,有人单纯来探病,有人想劝盛兆良收回撤换的决定,田镜便也没有机会再追问了。   后来人来的少了,却仍旧有一个人每天报到。   正是郁溯。   因为这个人的存在,田镜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   他会因为郁溯今天穿了什么而对比自己的衣服,会因为郁溯带了名贵的鲜花和精致的食物而看着自己的自制餐盒沮丧,虽然这一切都被盛兆良挡在了门外。   “过来。”   盛兆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田镜抬起头,看到盛兆良朝他伸出手,他放下电脑走过去,盛兆良就抱住他的腰,用脸在他的肚子上蹭了蹭。   “你陪陪我呗。”   田镜摸摸他的头:“哦。”   盛兆良笑出声来:“还真是没情趣。”说完拉下田镜的衣领,让田镜弯着腰和他接吻,这里毕竟是病房,田镜担心被看到,整个过程别扭得好像在偷情,盛兆良放开他,有些意兴阑珊地靠回到枕头上。   田镜抓了抓脸颊,在床边坐下来,摸摸这里又揪揪那里,没话找话地问:“你要看电影吗?”   “行啊。”   田镜把电脑拿过来,找了部科幻片放在桌板上,他趴在床边跟盛兆良一起看。   电影里的宇航员因为事故,被遗落在荒无人烟的星球,孤独而艰难地生存,当他第一次在废弃的生活舱中种出食物的时候,田镜不由得跟着激动起来,盛兆良没有起伏的低沉嗓音却打断了他:   “田镜,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田镜扭回头,看向盛兆良,盛兆良大约一分钟都没把电影看进去吧,此时他的脸上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眸光闪烁,压抑着某种田镜在这些天能够隐约感受到的痛苦。田镜想起那场Z大的面试,盛兆良天真又忧郁地靠着他的腿,描述一根离他远去的,红色的消防栓,他当时心里就想,盛兆良其实是一个纯洁的人。   “因为你很纯洁。”   盛兆良微微睁大眼睛,他以为田镜会说,因为才华,因为耀眼,因为你对我很不错,甚至因为长得帅,他觉得这些才是他的优点,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浅显地认为,这些是优点。   田镜看出来他的惊讶,为自己也能让盛兆良感到惊讶而笑了。   “我理解的纯洁大概跟别人不太一样。”田镜思索着该用什么词汇,“单纯,清白,善良,这些都不对,一尘不染没有被涂抹过的白纸,也不对,那不是纯洁,那只是空白吧。我一直很羡慕你的,盛兆良,你自信满满的,但也并不是那种时刻会把自信表露出来的人,大部分事情你都不在乎,同样也不是因为无知而不在乎,你很自由,是因为你就算见到很多,感受到很多,也遵从自己的心意,我觉得贯彻自己的心意,并且懂得过滤杂念,就是纯洁。”   盛兆良垂下眼帘,轻笑了一下:“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田镜静静看着他。   “而且,我早就不是那样的人了。”盛兆良伸手碰了碰田镜的脸颊,“你根本不了解我。”   田镜笑了笑,不置可否。   “没有人能从始至终贯彻自我意志,也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能将杂念剔除的,时间会让一切东西都变质,食物是这样,感情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田镜想起这些天他那些啃噬着心脏的嫉妒情绪,不得不认可。   他对盛兆良的爱,恐怕也已经变质了。   仰慕,渴求,压抑,奉献,某个瞬间,伴随独占欲涌上来的,似乎还有恨意。   “田镜,你知道的吧,你不在的时候,我跟郁溯见过了。”   “……”   “他就是我的杂念。”   “……”   “我过滤不掉的。”   盛兆良在心里轻轻补充:哪怕我想要贯彻的意志,是你。   田镜把头靠在盛兆良的腿上,看向窗外,他把自己想象成一根陈旧的,坚定不移的消防栓,看着是离他远去的红气球。   #   《贺徊》在半个月后寻到了新的导演,与青年才俊的盛兆良不同,新导演是个水准稳定的老牌大导,除了任曜驹以外的主创和主演们都回到了剧组,拍摄期间郁溯与共事的女演员传出绯闻,已经没有人记得他那则丑闻视频了。   田镜跟随任曜驹开始拍摄一部独立文艺片,在一个偏远小镇待了两个月,完成了前期拍摄。   重新回到城市,夏蝉早已死光,树叶枯黄凋零,深秋的风把田镜的圆圆的脸擦红,看起来只是一个有点可笑的普通胖子。   减肥还是收效甚微,田镜差不多放弃了,重新光顾超市的垃圾食品专柜,这也不能怪他,因为工作不稳定的缘故,父母开始从其他方向下手,希望他至少能把婚姻大事稳定了,最近逼他相亲逼得特别厉害,让他觉得比扛着摄影机拍四十分钟长镜头还要亚历山大。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白皑这个蒸蒸日上的明日之星,竟然单方面地热衷与无名小卒的摄影师田镜来往,田镜从小镇回来之后,被他软磨硬泡,最终只能答应去给他探班。   此时白皑还在《贺徊》剧组,据说今天拍完他就杀青了,起先田镜稍有犹豫,毕竟郁溯还在剧组,但后来转念一想,为什么他要躲着郁溯呢?他最近也学会了在剧组里指挥新手,也有了掌镜资格,总归……总归不再那么自卑了。   而且他也有些想知道盛兆良的近况。   这不是件难以承认的事情,盛兆良是一个参与他的人生最深的人,他不可能忘记也不想忘记。但整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了,田镜问过白皑,白皑也不清楚,唯一可能清楚的,大概就只剩郁溯了。   上去和郁溯打个招呼,问他,盛兆良最近怎么样?很简单,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   田镜做好打算,扛上一堆白皑要的漫画,动身去了拍摄场地。   《贺徊》的新导演比盛兆良实际,没有动辄跑到深山里去,毕竟这部片子的定位从来不是一部追求真实性的片子,基本上是历史意淫,所以这次是在交通便利的江南小镇搭的景。   田镜到的时候,剧组正在拍戏,他不敢打扰,站在不远处等了片刻,瞅见休息的间隙才靠近,有人认出他来,笑着过来打招呼,田镜便趁机把带来的探班礼物发了,白皑本来靠在椅子上睡觉,听到动静掀开盖在脸上的漫画,见着田镜,撒欢的小狗一样嗷了一声,就冲田镜扑过来。   “我好想你啊田镜。”   田镜被他当众扑倒,有点尴尬,连忙把人推开,顺便又推过去一本白皑的写真。   “我朋友知道我要来找你,让我给她带个签名。”   “哟?”白皑甩了甩写真,“真的是给别人带,不是你自己要?”   “赶紧签了吧你!”   田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白皑扯淡,一边抬头四处找了找,没看见郁溯。   “想找郁溯么?他今天请假了。”   田镜被白皑点破,清了清嗓子:“哦。”   “可能晚上会回来。”白皑看着他,一副把人看穿的讨嫌样,“他最近挺忙,偷偷告诉你,好像是金主来找他。”   田镜一下听到这种劲爆消息,有点消化不了,愣了片刻:“金主?”   “好像是。”   那盛兆良呢?   田镜差点问出来,好在忍住了,这根刺便一直哽在他喉咙里,直到晚上见到了郁溯。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田镜在剧组包的酒店订了间房,陪白皑聊完天后回到房间,到阳台上透气的时候看到了从一辆悍马上下来的郁溯。   不知为何,郁溯下了车,竟然抬起头往楼上看,便一眼看到了田镜,两人都是一怔,郁溯皱了皱眉,回身跟车上的人说了什么,对方将车开走,他就站在原地,点了支烟,又抬头看了看田镜。   田镜会意,快速下了楼,来到郁溯面前。   郁溯好像化了妆,面庞阴柔,隐含郁气,把烟蒂丢到地上用鞋底碾灭。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白皑。”   “白皑?”郁溯嗤笑了一声,“你倒是能耐,生冷不忌,什么都拿得下。”   这种话田镜没有回击的招数,也觉得郁溯有些莫名的急躁,直接问道:   “盛兆良呢?”   郁溯从眼角看了他一眼:“你来问我?”   田镜有些诧异,郁溯迅速反应过来,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了一边田镜,而后不在说话,错身直接往楼里走。   田镜在他身后喊他:“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盛兆良在哪儿?你们不是复合了吗?”   郁溯没有半分停顿,田镜只好追上去,抓住郁溯迫使他转过身来,然而从郁溯那一脸愤怒中他也反应过来了,盛兆良没有和郁溯复合。   那他到底去哪儿了?   田镜松开了手,郁溯抖了抖衣服,看了他一阵,突然出拳,但那一拳头被田镜牢牢摁住了,他把郁溯推开,看着郁溯那张凌厉漂亮的脸,皱起了眉。   “你真让人恶心。”   郁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根本不应该把他让给你。” 第二十五章   盛兆良大三那年排过《基督山伯爵》的改编话剧,田镜偷偷去看了,事实上他不用偷偷摸摸,掩在黑暗的观众席里,他可以比任何时候都大胆地用眼睛把盛兆良咂摸一遍,简直有些心花怒放。   那个时候盛兆良穿着庄重繁复的戏服,站在台上,灯光把他英俊的面孔勾勒出山丘般起伏的阴影,让他显得默然,又风雨欲来。   他高声说着台词:“生命如此之重,我把它从阴暗的地牢中拾起,便是要做好将它背负的觉悟,然而什么能够支撑我行走呢?唯有仇恨。庸碌之人靠攒铜板度日,多情之人没有与之热吻的情人便要寻死,伟大之人将生命燃烧,照亮史册。既然如此,仇恨是我的双拐,是我的养料,有何差别?”   盛兆良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剧场内盘旋,田镜心跳如雷,鼓噪地在自己的耳廓中与那把激昂又阴沉的嗓音混合,几乎震破耳膜。   “宽容和爱?不对,当我帮助人们忘记他们的劣行,也是忘记我的曾经,我会变成一个佝偻地蜷缩在躺椅中的人,因为此生再也不会有比仇恨更加熊熊燃烧的事物,让我醉心于我的人生。”   田镜的眼眶湿润,他当时在心中有些激动又胆怯地想,如果我是伯爵,支撑我的生命,让我醉心于人生的,只有你。   然而他错了,就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某些闪过脑海的深情句子只能感动自己,他还并不懂得真正的醉心与人生是什么意思。   今天,田镜辗转找到了失联许久的盛兆良,在一间黑黢黢的,唯一光源是电脑屏幕的剪辑室里,盛兆良合眼卧在沙发里。   他几乎有些面目全非了,头发已经蓄至半长,糟乱地堆在衣领里,满脸不均匀的胡茬,皮肤粗糙通红,衣服也皱巴巴的,翘在沙发扶手上的两条腿,从松垮的裤腿里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袜子穿了一只一个颜色。   田镜坐到沙发旁边的椅子上,垂眸看了他一阵,盛兆良睡得不安稳,鼻息不是那种田镜听过一次就永远记得的规律的绵长,而是断断续续的,很不舒服,田镜慢慢适应了盛兆良的这张脸,而后心中泛起酸软。   人总需要什么来支撑自己沉重的生命,不然空虚和苦闷便会把人搅拌得稀薄,通过时光的网眼时,流逝得更快。田镜第一次尝到了找到支撑物的甜头,就是举起摄影机的时候,这趟回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摄影师这份职业,最初的恐慌也通过一次次实践而散去了,这毫无疑问给了他鼓励,再加上另一针有效的催化剂,让他仿佛觉醒一般,意识到哪怕是他,哪怕是那个总是不起眼的胖子田镜,也可以去抓住他锁梦想的。   田镜伸出手,用圆圆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盛兆良的脸。   盛兆良睁开了眼睛。   看到田镜后他明显一愣,又眨了眨眼睛,才清醒过来。   “田镜?”   “嗯。”   盛兆良从沙发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垂头也不知道在脑子里过了些什么,才抬起头看向田镜:“你怎么会来?”   “我来找你。”   盛兆良喉结动了动,忍下了一句话,改口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说着站起身,但田镜没动。   “不用找地方了,我不是聊聊就走的。”他仰起脸看盛兆良,“我不走了。”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霸道,但眼睛又是软和的,还带了点儿恳求的意味,盛兆良便没话讲了,只有重新坐下来。剪辑室里没有窗户,有点儿闷,盛兆良从墙角的小冰箱里找了两支汽水出来,给田镜稍微摇了摇在小心打开。   田镜不喜欢碳酸饮料,因为二氧化碳会让胃不舒服,作为吃货他的胃并不算太好,吃了挺多没口福的亏。   盛兆良这细致举动倒也没有让田镜自作多情,他知道盛兆良对他的情分在哪里。   “你听说你跟任老师去拍电影了,拍完了吗?”盛兆良一边打开自己的汽水一边问。   “你打听过我吗?”   “呃。”盛兆良有点尴尬,“偶然听说的。”   田镜脸红起来,但也撑着说:“拍完了,要放一段时间,资金不够,后期跟不上……你呢?”   “你也看到了。”盛兆良靠到沙发上,“我刚拍了个短片,借朋友的工作室剪小样。”   这短短一句话里有很多让田镜感到疑惑的地方,为什么放着电影不拍要去拍短片呢?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落魄地窝在朋友的工作室里?   然而盛兆良似乎并不打算细说,田镜看出来,就转了话题:“你现在单身吗?”   盛兆良惊讶地抬眼看他。   田镜已经默默演练过很多遍了,能做到不偏不倚,直视着对方,控制好自己的声带不要发抖:   “你要是单身的话,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盛兆良从懒散靠坐的姿势直起身来,竟然局促地交握双手。   “田镜……”   “嗯。”   “我以为两个月前已经说清楚了,我们……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那个时候我听你的,是因为我以为你要跟郁溯和好,但是你没有,所以对我来说,现在没有障碍了。”   “不,你不明白。”盛兆良很头痛地用掌根抵住额头,“问题不是在于郁溯,是在于我,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我本来希望能及时止损。”   “及时不了了。”田镜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顶着红起来的两个眼圈,“你可能觉得我无赖,但你给了我机会又拿走,我不干的,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我不想再等着你给我了,我要自己争取,你不讨厌我对不对?你对我有一点感觉,那我就争取那一点。”   盛兆良久久不语,田镜看不清他低垂着的睫毛后面的眼睛,只能等,然而田镜已经把这辈子的等待都快用光了,等一时半刻也觉得煎熬。   “我喜欢你盛兆良,你给我个机会吧。”   田镜话一出口,哭腔就憋不住了,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泪就断线一样往下掉,盛兆良被吓着了,慌忙站起来给他擦眼泪,用衣袖。   “我没有郁溯好看,但我一定比他对你好,我一定比他好,我会比任何人都好的,比任何人,都爱你。”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张着嘴哽咽得喘不过气来,盛兆良的手心那么暖,捧着他的脸,他爱惨这个人了,一辈子都不想与这动人的温度分开。   盛兆良把他的上半身抱进怀里,他的眼泪鼻涕蹭了对方一身,越哭越委屈,最后近乎嚎啕起来,还好剪辑室装了隔音材料,不至于把外头的人惊扰到。   “我试试,田镜。”盛兆良摸他的头发,“你别哭了,你如果真的想要我试试……那我就试试吧。”   田镜万万没想到会是一顿哭让盛兆良点头了,他扬起脑袋,从糊起来的泪眼中望向盛兆良,那个面容疲惫的青年此时挂了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惊慌表情,见他抬头,更不晓得该怎么办了,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我不想继续伤害你,才那么做的。”盛兆良拧着眉毛,一如往常,在田镜眼中只是一个脾气不好又似乎时常容忍的人。   “我都懂,我也都想好了。”田镜吸了吸鼻子,“我就是无药可救,你拿刀捅我,我也还是喜欢你。”   盛兆良摸着田镜头发的手指,滑进他的发丝,轻轻抓了抓,感受到卷曲蓬松的头发在手指间温和乖顺的感觉,终究还是有些心动了,   就像意识模糊的蛇咬死了农夫,仍旧会贪恋一会儿尸体的余温。 第二十六章   盛兆良把田镜带到工作室附近的餐厅,给田镜点了吃的,等餐的时候打量田镜,见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双肩包。   盛兆良在脑海中检索,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田镜这几年在什么地方生活。田镜在同学聚会上出现的时候,盛兆良一点儿都没有感到陌生,他在三个月前离开医院的时候,盛兆良也没有感觉到多么失落。他从未问过田镜从哪里来,也不在乎田镜要到哪里去,想到这里的盛兆良,发觉自己似乎过分了。   “你住的地方……我是说,你不打算马上走吧?”   田镜一直低着头,似乎是觉得方才哭成那样太丢人,坐在桌对面很拘束,还背着包,也忘记脱外套。   “嗯。”他掩饰一样地喝了口水,“我订了一个星期的酒店。”   既然是一个星期的话,有可能打算久待了。   “等下去退了吧。”盛兆良说。   田镜没吭声,盛兆良看了他几秒,见他不接话,只好硬着头皮用很平常的口吻说:“我在这边有房子,还有房间。”   田镜惊讶地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撞,又慌忙错开。   “咳,”盛兆良有点儿尴尬,“我近期不能离开这里,如果项目有进展,很快会去别的地方,所以这段时间……如果你不急着工作的话,可以在这边待一段时间。”   田镜还是不讲话,盛兆良担心他听不明白,张了张嘴,最后吞吐道:“培养……感情。”   妈的怎么那么像相亲。   服务员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地过来了,上完菜后盛兆良再去看田镜,见他还是原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握着杯子,两只耳朵通红。   盛兆良突然觉得心情愉悦,从见到田镜那刻开始产生的压力被那红红的透明耳廓熨帖得舒服极了,他也不再多说,给田镜夹完菜就自己吃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两人都在暗自整理情绪,设想着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接下来要认真对待的人,所以谁也没注意到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田镜甚至出了门后往前走了两步踩到了水洼,才反应过来。   “我家就在街角。”盛兆良并肩过来,自然而然地拉住了田镜的手,“跑着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月前甚至跟盛兆良差点儿擦枪走火,对比此时被拉住的手,田镜却如此心跳如鼓。   他跟在盛兆良身后跑了起来,雨点冰凉,水洼被踏碎,人行道上都是撑伞埋头的行人,他们不会被注意到,哪怕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抑或是,伸出手的那个人根本不害怕被注意到。   田镜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盛兆良真的答应他了,盛兆良的“试试”如此认真。   两人到家后裤腿都被溅湿了,但谁也没说“真是还不如不跑”这种话,运动过后连盛兆良那张颓废脸都精神了,他去卧室给田镜找了毛巾,直接抬手扔到田镜头上:“我这儿只有一个浴室,你先洗吧。”   “啊……”田镜抓着毛巾有点儿犹豫,   “不然你要跟我洗也成啊。”盛兆良促狭道。   田镜面红耳赤地抱着换洗衣服进浴室了。   洗澡的时候难免会多想,捏着自己的肚腩,田镜再度有了减肥的念头,毕竟上一次与盛兆良几乎裸呈相待,就是败在这堆脂肪上。他想着拍了拍肚皮,看到沾着晶莹水珠的肚子果冻一样晃起来,脸就僵住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胖到这种程度了?   因为盛兆良在等,田镜快速搞定,顶着一头洗过后变得直顺的头发出来,屋里却没了盛兆良的踪影,田镜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这时听到声响,才看到盛兆良站在阳台上,正在通话。   “……等到四十岁?鬼知道我四十岁还活没活着?你别劝我了简川,这次也算是个契机,这片子我非做不可。”   盛兆良带着一丝怒气挂掉了电话,扭头却发现田镜站在身后,虽然隔着阳台的玻璃拉门,但看他脸上抱歉的表情,大约是听到一些了。   盛兆良想了想,拉开门走进客厅,对田镜说:“我这儿没有吹风机,我给你擦擦头发吧。”   田镜连忙摇手:“不用了,你还没洗,你先去洗吧,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我有话跟你说。”   盛兆良从旁边拿了块备好的干毛巾,按着田镜肩膀坐下,盛兆良怕扯到他的头发,动作很轻,毛巾在田镜脸颊边扫来扫去,让他觉得有点痒。   “你要跟我……说什么?”   老实说田镜真害怕盛兆良会讲“你还是回去吧。”   盛兆良开了口,倒是意外严肃的话题:“我两年前买了本讲拐卖人口的小说,一直想拍,现在开始着手做准备了,因为小说里有很多敏感内容,过审不容易,所以前期活动比较困难,我这几天在接触一些影视公司,碰了一些有点儿蹊跷的壁,刚刚简川给我电话,提醒了我一下,这里头可能有些对我不利的猫腻。”   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信息,田镜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盛兆良看他眨巴眼睛的模样,笑了出声。   “我就是看你偷听了一半电话,给你解释一下。”   田镜手足无措起来:“我,我是不小心,走过来的时候正好……我刚刚准备走开来着。”   “没关系。”盛兆良用毛巾最后揉了一把他的头,“反正也要跟你说,也许之后拍摄还需要你帮忙……现在情势有些不对劲,我发了不少合作邀请出去,回复的很少,总归不是我住了几个月院出来,这些人就不认识我了吧?嗯,擦干了。”   盛兆良顺手把毛巾挂到脖子上,两手各抓住一头,这会儿田镜CPU正转得起劲儿,有一大堆想问的,盛兆良看他头发一干就爆炸一样弯弯绕绕堆在头顶,却又面露认真的神色,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就弯下腰亲了下他的脸颊。   “我去洗澡了,走廊左边那间房,去睡吧,晚安。”   田镜死机,直到浴室想起水声,他还坐在阳台漏进来的一片月光底下,回味盛兆良又轻又凉的嘴唇。   盛兆良嘴上把事情说的轻松,但第二天一早就不见踪影了,只给田镜留了纸条,和一袋皱巴巴的麦片。   “不好意思,家里好像只有这个可以做早餐,我给你订了外卖,但要晚点才能到,你吃完可以出去逛逛,我今天有事,晚点回来。”   田镜捏着纸条,又用力捏了捏那袋麦片,塑料袋在他手心里哗啦啦地响,他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盛兆良好温柔……   他想起白皑会看的那些漫画,都有些蠢蠢欲动,想学里头的女生去床上蒙着被子翻腾个十几回合,间或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呃,还是算了。   田镜也不吃早餐了,像是换上恋物癖一样把那袋麦片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个早上,中午外卖到了之后他只吃了一半,然后出门熟悉环境,想着先找到超市,好给盛兆良做饭。   然而超市没找到,却被罚健身房传单的小哥缠住了,三四个人拿着三四张颜色各异的传单凑过来,这家办年卡打八折那家办月卡送瑜伽课,目不暇接,田镜连讲话的空隙都没有。   田镜想,大约是人家都觉得自己这副身材十分适合去健身房吧,继而他又脸红红地想到了昨晚盛兆良的话,反正这段时间是用来“培养感情”的,任老师那边的活也结束了,趁有个难得的假期魔鬼训练一下自己,也不错,比如踏足一下自己从来没勇气踏足的健身房。   于是田镜挑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健身房,进去以后脑袋一热,报了一堆课,然而等他当他在跑步机上跑了二十分钟后,他后悔了。   以后还是来这里洗澡吧……   “喂,你不会是想溜吧?”   田镜循声望去,发现是从刚才开始就在自己身旁跑得非常轻盈的人,对方在室内还戴着帽子,有点奇怪。   然而他仔细看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白皑?”   “嘘——”白皑把手指竖到嘴边,“我是跟着你混进来的,要是让人家知道我在这儿蹭跑步机,我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皑脚下不停,面上得意:“你不知道吗?我是K市人,刚刚杀青当然是回家休假啦,谁知道会碰见你。”   田镜顾不上跑步了,忙把机器按停,结果还不等他开口,白皑又把手伸过来摁了开始,田镜同手同脚地忙跑起来。   “不要停,健身比你之前饿肚子乱减肥有用多了,你要是真的想减,那就坚持下去。”   白皑这句话说得莫名认真,田镜只好全心全意气喘如牛地跑起来。   早跑完早好,要是白皑让人认出来,那他以后来这健身房洗澡,恐怕都得够呛。 第二十七章   简川坐在一间油腻的茶餐厅里,频频看表,直到盛兆良出现在门口。   “对不住,路上有点堵。”盛兆良按着衣服在简川对面坐下。   简川笑着道:“没事,是我早到了。”说完叫服务员过来快速点了单,“他们家早茶味道一绝,可以尝尝。”   盛兆良点点头,开门见山道:“伯诚那边如何?”   简川摆摆手,挤出个费力的表情:“原家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伯诚现在被拆成一块块的,我问过那边管电影投资这块的兄弟,他们现在人心惶惶,好多项目都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变天,所以伯诚这条路肯定是不能走了。”   盛兆良沉默下来。有实力也肯做这种题材的公司,盛兆良已经筛选过一遍,屡屡碰壁后也只剩下伯诚了,却没想到这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救命的,反而是像压骆驼背上的。   “盛导。”简川急得口气犯冲,暗示如今他很可能翻不起身,能不能继续做导演都未可知,“我觉得现在情况都还没摸清,你为什么不沉寂一段时间呢?是,虽说职业生命浪费不得,但现在你要是继续露脸,指不定人还有后招。”   “就是因为没摸清,才要继续,不然我上哪儿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给我下绊子。”盛兆良面无表情,继而道,“简川,今天麻烦你了,也不耽误你时间了,这件事我还是自己去查吧。”   他说着要站起身,简川有点儿急了,虽然近段时间帮盛兆良做了许多无用功,而且这人也劝不住,他确实打算今天见一面就撂挑子的,甚至觉得陪这油盐不进的家伙吃顿早茶都是浪费时间,然而此刻盛兆良准备孤军奋战,简川又过意不去。   “其实,我听到一点儿风声……”简川有点儿犹豫,“不知道准不准确啊,哎,我本来不打算跟你讲的,你这脾气我真是怕了你了。”   盛兆良不太耐烦:“有什么就快说。”   “你跟郁溯还有联系吗?”   “没有。”   简川有点儿为难的样子:“其实你跟郁溯,虽然没有明说,我们周围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感觉的,所以也不排除咱们这圈人以外的人知道。”   “然后?”   “郁溯以前在美国好像跟个富二代有牵扯,我听说那富二代最近回国了,一来就要从上头那几位影视业大佬碗里分杯羹,很嚣张,但也没人动他,所以这次你要拍电影,结果半个投资都找不到的情况,我怀疑过是不是跟这个人有关。”   盛兆良凝神想了想,干脆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简川觉得自己真是操心命,“你不要太出格啊,这圈子现在还是资本说话,不要以为自个儿有分量跟这些富二代较劲儿。”   “行了。”盛兆良把外套穿好,“我的事情你就管到这里吧,以后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也别插手。”说完不等简川说话,盛兆良就往外走了,然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正好服务员上菜。   “你说这儿的早茶好?”盛兆良一边问一边捏起盘子里的一个蒸饺送进嘴里,嚼了嚼后点头道,“给我打包一份。”   简川:“……”   #   田镜被白皑按在健身房里运动了一天,回来连按电梯的力气都没有,是挪到门口的,醉汉一样用盛兆良留给他的钥匙捅了好几下锁眼没捅进去,门却打开了。   盛兆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说话,却让田镜有一种要被收拾的感觉。   “呃,你回来啦?”   “嗯,你回来了?”   果然,盛兆良好像很不爽。   盛兆良转身进屋了,田镜战战兢兢跟进去,就见对方拎了个纸袋出来放到桌上:“都凉了。”   田镜运动量过大,正饿得前心贴后背,还未凑过去就闻到香味了,打开袋子发现一堆吃的,差点儿笑出声来。   “你这一整天都去哪儿了?”盛兆良抱起手来,想起自己提前回家,却看不到那胖子,预想中有人会乖乖待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心情更差。   “我去健身房了。”田镜一边嚼着黄油菠萝包一边说,很明显,这个时候盛兆良对他的吸引力远远不如食物。   盛兆良觉得小火苗窜成了大火苗:“你怎么就知道吃。"   田镜愣了愣,默默把菠萝包放下,舔了舔嘴唇。   盛兆良自觉失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找补。   “我……也没有吃很多,小白说健身期间不要马上减量。”   盛兆良看他满脸落寞,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总之你快吃吧,不吃完不要跟我说话。”   田镜就这么看着盛兆良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一边思索一边吃,也不敢真的吃完,依依不舍地停下来。   结果盛兆良又突然出现,吓了田镜一跳。   “小白是谁?”   田镜愣了愣:“啊,是白皑,他是这儿的人,今天我们遇到了。”   盛兆良:“……不是说了要全吃完吗?你停下来干什么?”   田镜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居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田镜莫名其妙,去冰箱里翻了食材,小心翼翼做了夜宵去哄,在樊帆那无往不利的洋葱圈盛兆良连看都不看,田镜小媳妇一样坐在沙发上,盛兆良在一旁看书,戴着一副看上去不近人情的低度数眼镜。   田镜只好趁着酥脆,自己一个个把洋葱圈吃了,还剩最后一个的时候田镜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视线。   他抬起头,见盛兆良从眼角睨着他的盘子。   田镜把盘子推过去,小声说:“不然你尝一个吧,真的很好吃。”   盛兆良终于就范了,用他修长的手指把炸得金黄的洋葱圈送进嘴里,似乎觉得惊喜一般微微扬了眉毛,而后不经意地舔了下手指。   田镜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心跳失速了,实在是,眼镜的禁欲系和探出嘴唇的舌尖,对于田镜这么个大龄处男来说,有点太过火了、   盛兆良察觉到田镜的炙热目光,放下书,朝他看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今仔日月亮哪赫呢光,照著阮规暝拢袂当困……”   手机响了。   田镜满脸通红地找到手机,到阳台上去接,刚接起来就听到樊帆大呼小叫的声音:“你个死肥仔!我让你帮我带白皑的写真集是为了让你回来给我做饭吃,你把东西寄来是几个意思?你都不想我吗?”   田镜捂住话筒,有点抱歉地回头看一眼盛兆良,盛兆良已经从沙发上起身,朝他走过来。   “我过段时间就回去找你,最近有点忙。”   “你忙什么?你电影不是都拍完了吗?又接了新活?你要我说你多少次你懂不懂劳逸结合啊,整天往深山老林里钻,连个夜店都没去过,你什么时候能破|处啊!”   田镜努力吧手机贴着耳朵,奈何樊帆声音太大,还是被盛兆良听到了,田镜手里一空,手机被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的盛兆良抽走。   盛兆良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到耳边:“他破不破|处还轮不到你操心吧?”   那边沉默片刻,随即炸了起来。   “卧槽?盛兆良?你跟甜甜在一起?!”   “没错。”   盛兆良笑了起来,田镜望着他那双弯起来的月牙一样的眼睛,呆住了,也忘记抢回手机。   “我现在是甜甜的男朋友。”   田镜觉得一支火箭从脑袋上发射,屁股上冒着烟,还发出“咻——”的声音。   樊帆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不知道是激动还是被吓的,也许都有吧,盛兆良蹙了蹙眉,把电话摁了,樊帆马不停蹄继续打过来,盛兆良干脆关机。而田竟呆若木鸡,只会直愣愣望着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盛兆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恶劣地笑了,歪了一下头,对田镜说:   “事不宜迟,不如今晚破|处?” 第二十八章   田镜脑子里轰的一声,走马灯似的掠过很多限制级的电影片段:罗丝拍在玻璃上的手印,塞西莉亚摊开在书架上绿裙摆,不断灌进风来的漆黑帐篷*……   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立刻后悔了,盛兆良像一团让人惧怕又让人垂涎的鬼魅,他慌不择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万一盛兆良在开玩笑呢?就算不是,这种事情也不是说做就要做的吧?气氛很重要才对,现在的气氛,现在的气氛太诡异了。   田镜越想,越觉得无措得几乎发起抖来,盛兆良眼里的促狭的笑意褪了,有些不敢相信田镜会是这个反应,好像自己提出的不是情侣间的正常要求,而是要让他去……   盛兆良停下来想了想,想到了什么,又笑了。   面前浑身僵硬的田镜就像第一次在全班同学面前自我介绍的一年级小孩一样。   “放松。”盛兆良伸手抚摸田镜的肩膀,田镜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看他的手,吞了口唾沫。   “又不是要吃了你,干什么那么紧张。”盛兆良顺势凑近过去,低着头看田镜颤巍巍的睫毛,尝试着慢慢靠近,在田镜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田镜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跟盛兆良对上视线,盛兆良冲他弯唇一笑,眼里并无多少认真神色,但这种轻飘飘的笑意,反而让田镜安下心来。   盛兆良不把这当做仪式,也不会是一件要硬着头皮上的难题,田镜明明白白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处男的大惊小怪了。   他尽可能放松身体,盛兆良在这个时候又吻了下来,落在他的眼睛上,动作温柔,而后是鼻尖嘴角,盛兆良还伸出手指来戳他的脸。   “你还真是一点儿没瘦,手感跟高中时候一样。”盛兆良说。   田镜闭着眼睛,想起那时候盛兆良坐在他后座,有时候会逗他,喊他一声后把手放在他肩上,伸着食指,他一扭头,脸就被戳出个深深的窝来,那时候他对盛兆良还没有明确感情,觉得烦,还跟盛兆良吼过两句。   此时回忆乍现,田镜好像被抽了筋,沉浸到满溢至胸口的感情中,周身放松下来。盛兆良感觉到了,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你真是好哄。”说完吻住了田镜的嘴唇。   “到床上去,嗯?”盛兆良在换气的间隙问,田镜抓着他的衣服,点了点头,盛兆良一直笑着,觉得田镜模样娇羞,但他这么大的占地面积,又实在不是传统意义的上的娇羞,但看着还是可爱,本来盛兆良也是一时兴起,想调戏下田镜,偏偏田镜反应出人意料,那种畏首畏尾的正经模样,不真的欺负一下,大概会觉得后悔。   而且,盛兆良想,既然答应了他,该给的,就一定要给。   田镜躺到床上后又恢复了僵直状态,盛兆良看出他想往被子里躲,又硬生生控制着,盛兆良去解他的牛仔裤,还被抓住了手。   “我,我有点紧张。”田镜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慢一点行不行?”   “好。”盛兆良顺势把手伸进了他的T恤里,缓缓抚摸,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掌拉起来,咬他的手背。   田镜的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羞耻的声音,他又把眼睛紧紧闭起来,这样就不会看到盛兆良身姿修长地分腿骑在自己身上,一点儿都不和谐地亲着自己又圆又难看的手指。   “田镜,你在想什么?”盛兆良亲了下田镜的掌心,对方的手缩了一下,被他握紧了,“在想什么?”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田镜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愉悦,他扭过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盛兆良把他的手掌抻开,手指一根根扣进他的指缝。   “看着我不好吗?”   田镜的不吭声,那只被盛兆良扣紧的手也摊开着,没有回应交握。   盛兆良的眼睛暗了暗。   “田镜,看着我。”   突然冷下来好几度的声音让田镜无穷无尽冒出来的自厌情绪被打断了,这种熟悉的,让他没有一丁点儿反抗念头的冷硬声线。   他只有照做。   田镜慢慢睁开眼睛,床头灯光把盛兆良的半边脸照得温暖柔和,另外半边却隐在黑暗里,田镜不觉得害怕,反而正因为这样,他变得不那么难以适应。   盛兆良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咬了咬牙,俯下身把田镜的裤子一把扯开,异常直接地将手探到他身后,找到了入口。   “觉得疼就说。”   盛兆良抓过床头的润滑剂和保险套,没有再看田镜,他听到田镜把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呻|吟咬断,场面变得丝毫不缱绻,倒像是单方面的暴力。盛兆良终于烦躁地把手指退出来,对准还为扩|张完全的地方狠狠捅了进去。   田镜哭了出来。   在见到他的眼泪的那一刻,盛兆良腾在胸口的狂躁就被浇灭了,他没有动摇,而是伸出手把田镜抱了起来,哄小孩一样拍他的背。   “哭什么?疼怎么不说?”   田镜咬着下嘴唇抽噎,想忍住眼泪反而喘不上气来,太可悲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盛兆良问。   “没有……我错了,对不起。”   “谁说你错了?你真是……”盛兆良把田镜按到床上,怒目圆睁地瞪着田镜,他已经被气得没多少兴致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底下却还硬挺炙热,田镜的那处随着抽噎一阵阵发紧,让他下腹处升起一阵新的瘙痒来,好像是心理快|感被生理快|感接手了。   田镜感受到盛兆良的变化,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移开擦眼泪的手背,朝盛兆良犹疑地看过去。   “干嘛?”盛兆良脸色还是不好,“一脸‘你怎么硬的起来’的表情,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朋友?”   田镜一句话都接不上来,哪怕是现在,他的认知深处,都知道盛兆良对自己不是全心全意,更多的或许是来自于还算不坏的交情和同情,他是怎么得到这个“男朋友”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说话啊。”盛兆良往前顶了一下。   这加深了田镜“他在里面”的感受,他根本受不住这个,从来没有人侵入过的地方,被一直以来梦想着的人占据,田镜一瞬间觉得自己根本是在做梦。   “我……我不敢,不敢跟你……”田镜抓紧了盛兆良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根本没用,但他还是在盛兆良的逼视下继续说,“跟上次一样,我怕你嫌弃我,我太……太难看了。”   盛兆良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看着我。”   田镜这次很听话,目光迅速到位。   “你一点都不难看。”   田镜呆呆的,盛兆良的眼睛很认真,不像在撒谎。   “我可是在跟你上床,你在质疑我的品味吗?”   “我……”   “田镜,听好了,虽然男人在床上的话不可信,但是现在,我觉得你很可爱,想一口口把你吞下去,所以你要好好地伸出舌头来。”盛兆良一边说一边掐住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俯身吻下去,吮过田镜的舌尖,又挨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我还要你抱住我。”   田镜好像此刻才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努力贯彻着意志,抱住了盛兆良的背。   “然后放松。”   得到了明确指令的田镜,乖得像一团能任人搓圆捏扁的小动物,盛兆良方才被愤怒代替的心火又燃了起来,他侧脸亲了亲田镜的脖子。   “感觉到我了吗?”   盛兆良充满磁性的声音让田镜从耳根到全身,被电到一样颤抖,就像是拍摄的时候,盛兆良的一个指令,就能让他瞬间明晰自己将要如何操纵镜头,继而得到让他兴奋的画面。   他兴奋起来了。   盛兆良一点点往里深入,田镜觉得这漫长得可怕,在他觉得盛兆良几乎要占据他的整个身体的时候,盛兆良快速地退了出去,又紧跟着插|进来。   这是他从未感受到的,他的世界中从未出现过的,没有任何事物这样侵略过他。   电影或许是一双能够触碰灵魂的手,那盛兆良,就是一根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确确实实捅穿他灵魂的性|器。   田镜又哭了。然而这次盛兆良没有再发火,他紧紧抱住他,手指陷进他柔软的肉里,留下掐痕,而后他满意地发现,田镜抵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连日来的郁结和压抑,伴随着田镜断断续续的哭腔,带给了盛兆良像是胶片曝光一样的畅快感,某种积累的情绪也在那瞬间的显影中清晰起来。   “田镜。”盛兆良深埋在那个哭个不停却越发让人觉得可爱的家伙体内,喉结滚动,说,“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分别是《泰坦尼克号》《赎罪》《断背山》中的片段 第二十九章   盛兆良醒过来的时候没见着田镜,旁边的床铺还是温热的,他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日上三竿的点了,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日来难得的一夜无梦。盛兆良在床上打开手足,享受了片刻浑身餍足的感觉,然后起身去找田镜。   不出意外,田镜正在厨房里捣鼓,一边搅拌糊状的蛋糕液,一边往嘴里送用来装饰盘子的巧克力片,盛兆良不出声,靠在门边,乐得观察他。见田镜吃了两块巧克力后想去拿第三块,半途又忍住,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却只能舔舔手指。   盛兆良抱着手笑出来。   田镜扭过头,就看到阳光斜照的玻璃酒柜边,折射出一道人工彩虹来,恰恰好打在盛兆良光裸的雪白上身上,空气中的浮游物飘飘飘荡荡,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这画面太不真实。   “想吃就吃吧,减肥慢慢来。”盛兆良说着走过来,圈住田镜,看到田镜圆润的后颈上一块鲜明的紫色痕迹,满意地用嘴唇碰了一下门后稍微弯腰把下巴搁在田镜肩膀上,张开嘴示意田镜喂他巧克力。   田镜感觉到盛兆良宽厚的臂膀和微微起伏的胸腹,都抵在他身后,还有温热的鼻息撩在耳边,只不过一个晚上,田镜的感官就放大了好多倍,并且这似乎是只针对盛兆良的变化。   他屏息凝神,用上供一般的态度把巧克力喂给盛兆良,结果刚刚缩回手,就被盛兆良一把抓住,将他的两根手指吮了一遍。   田镜倒吸一口气后,咽了咽口水。   气氛暧昧亲密,田镜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破|处的威力。   眼看盛兆良盯着他不错眼珠,瞳色似乎都变深了,田镜一夜进化,敏锐感受到危险,捂着屁股跳开来。   “会,会长痔疮的。”   盛兆良:“……”   盛兆良的手机适时响起来了,田镜松了口气,见盛兆良看了眼来电显示后就走出了厨房。   “喂,杨总。”   应该是工作上的事,田镜想,他对盛兆良说的那部电影很感兴趣,所以不由自主探出头去看,盛兆良察觉到,走到阳台上将阳台门拉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兆良不愿意透露那部电影的更多细节也好,接电话都刻意避开也好,似乎是不想田镜参与。他忍住好奇心,把蛋糕液放进烤箱,手机在兜里震了震,是白皑叮嘱他今天要按时去健身房报道。   田镜僵了僵,在白皑催促的第二条消息发过来以后,还是硬着头皮说“好”。   不知道破|处的第二天就剧烈运动会不会见红。   ……见红?   #   事实证明虽然不会见红,但腰真的会断。田镜整个人脸朝下瘫在健身房的沙发上,白皑戴着墨镜,左右看了看,蹲到旁边跟他说话:“不行我真的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刚刚是今天第三个跟我搭讪的肌肉男,恶心死我了,我看起来有那么弱?”   “唔,你看着比较小……”田镜迷迷糊糊地回话。   “小?你说我看起来小?!”   田镜已经人事不省。   白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叹口气,小声道:“大白天带着吻痕来,你是缺心眼吧?”又戳了戳,“你没有哪里特别啊,他喜欢你什么呢?”   田镜不满地哼了哼,把脸朝沙发里边扭过去。白皑只好把手收回来,见田镜露在裤兜外面的手机震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白皑把手机抽出来,那电话响了一阵自动挂断,而后来了短信。白皑好奇心起,并无顾忌,直接点进去看,幸而田镜的手机没上锁。   “你找到盛兆良了?他还好吗?”   白皑还在琢磨这有可能是谁,那边就接连发了好几条过来。   “你现在根本帮不了他,只有我能帮他。”   “董亚楠是个疯子,他会毁了盛兆良的。”   “想好给我回电。”   最后对方似乎才发现没有自我介绍,于是补发了一条。   “我是郁溯。”   白皑摸着下巴:“董亚楠,唔。”   他干脆把田镜推醒了,装模作样地说:“抱歉,刚刚不小心看到你短信了。”一边把手机递过去,田镜眯着眼睛爬起来,把那几条短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仍旧一脸懵逼。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白皑杵着下巴凑过去。   “不是……”田镜揉了揉脸,“我,我先打个电话。”   “不用打了。”白皑摁住田镜的手,“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不过这个董亚楠我认得,我可以帮你查一下。”   田镜有些意外,看白皑的眼神清明起来。   “怎么了?”   “谢谢,不过还是不要牵扯你比较好。”田镜站起身,拿着手机要往外走,“万一是不好的事。”   “那正好,不好的事情上我肯定比你有经验。”白皑坐到沙发上,“还是那要跟我见外?”   “呃。”   田镜心想,难道我不应该跟你见外吗?   老实说田镜一直觉得白皑对自己的态度好得离奇,跟了两次组以后他也明白了很多圈内行规,会做人的演员,上至导演投资人,下至场务灯光师,都态度亲切张弛有度,毕竟影视圈目前不管哪个工种,都仍旧十分依赖人脉和口碑,田镜在《贺徊》剧组的时候白皑待他亲昵,已经攒下足够的好交情了,田镜自觉没有多少讨人喜欢的特质,最好的朋友樊帆也是因为跟自己从小长大才关系紧密,田镜一边想一边自我检讨,是不是这段时间见多了那些假情假意的演员,把白皑也不自主归类进去了呢?也许白皑就是个单纯热心的孩子?   然而看着白皑似笑非笑的高深表情,田镜又觉得这种归类更不可信。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白皑旁边,因为要跟郁溯交谈让他更不愿意:“那就麻烦你了,这个董亚楠,他是什么人?”   “一个巨有钱的富二代,除了钱什么都缺的人渣。”白皑悠悠说着,“不然你去给我买个冰淇淋,我边吃边跟你说?”   田镜:“……”   最后白皑的确是把一整杯冰淇淋吃完才将八卦抖完。白皑并不避讳,自称董亚楠曾经追过他一段时间,其实就是想包养他,因为董亚楠这人缺德床品差长得还难看,曾经把一个被他包养的小明星弄死在床上过,不是作死或者太利欲熏心的圈内人,都不至于敢跟他牵扯。董亚楠家财大气粗,实力雄厚,他本人能力如何倒不可知,两年前因为把小明星弄死了那件事,被他老爸送出国外避风头了,目前刚刚回国,开始插足家族产业中从未涉及的影视业,动静很大,也惹了不少人眼红,有传言说,董亚楠之前已经个人投资过《贺徊》作为入行试水。   “据我所知,传言属实。”白皑咬着冰淇淋勺子说。   “那郁溯就是这个时候认识董亚楠的?他们……”田镜没把话说完,他想起了白皑上次说郁溯被金主包养的事情,还有那辆深夜送郁溯回酒店的悍马。   “他们在美国的时候就认识了,郁溯接《贺徊》的时候不知道董亚楠投了资,但是我知道,董亚楠回国的目的虽然是郁溯,但并不闲着,知道我也在《贺徊》剧组的时候还跑来撩骚。”   “这个人为了郁溯回国?”   “没错,其实吧,那次郁溯的视频丑闻,我都怀疑是董亚楠干的,毕竟董亚楠那个时候已经回国了,视频又出现得毫无征兆,所以我知道当时你肯定是躺枪了。”   田镜听得目瞪口呆:“如果他喜欢郁溯的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些有钱人很爱玩这招的,让你体会被他踩下去的感觉,才会珍惜被他捧高的机会。”   田镜完全无语了,不过这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如果是真的,那郁溯的那些几条短信很有可能也是在发出真实警报,田镜霍地站起身:“小白我先回去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有点担心盛兆良。”   白皑点点头,恨不经意地说:“所以你现在是跟盛兆良在一起吗?”   “……算是吧。”   “加油哦。”   田镜有点不知所措地“嗯”了一声。   #   盛兆良直到半夜都没回家,田镜拨了他几次电话都没人接,终于在最后一次打通了,然而对面却不是盛兆良的声音,是个大着舌头的男人。   “小盛的朋友吗?你现在方便,嗝,方便就过来一趟吧,小盛喝多了,地址,啧,这里还不好进来,你等等。”   手机似乎被交到了服务员手里,服务员给田镜报了地址,说半小时后到门口接他,便挂了电话。   田镜赶到了那家藏在大片绿植后面的私人会所,用了半个多小时,门口果然有服务员在等,田镜被领到了三楼的一间包厢门口,服务员帮他推开了门。   灯光迷幻,大约七十平米的包厢中央吊了一只巨大的笼子,笼子里有个穿着黑羽毛短裙的女人,她细长的两条腿从笼子空隙里伸出来,吊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田镜环视屋内,找到了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的盛兆良,有个衣衫大开的男孩挨着他,在他耳边说话,一边说话一边把酒杯往他嘴边凑,盛兆良抬手无意识地挡了几下,后来好像烦了,一把将人和杯子都推开,玻璃碎裂四溅的声音在吵闹的音乐声里竟然也被人察觉到了,有人关掉了音乐。   “怎么了这是?”握着麦克风的中年男人怀里还搂着个女人,一边在对方屁股上掐弄,一边不悦地说。   “小盛醉了,喝醉了。”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对方慌忙把盛兆良拉起来,正好看到杵在门口的田镜,“正好,你是小盛的朋友吧,先把他带走吧。”   拿着麦克风的中年人也朝田镜看过来,瞟了一眼就重新去注意怀里的人了:“为了这小导演专门找了咱们这儿最有艺术气质的房间,结果是个不识货的,是不是?”   女人娇嗔地说是。   田镜往有点儿木然地往前走了几步,接住了一身酒气的盛兆良,把盛兆良称为小盛的人冲他使眼色,摆手让他快点离开。   田镜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架着盛兆良离开。   来到走廊上,灯火通明下盛兆良面色蜡黄,嘴唇发紫,田镜知道他是那种喝酒不上脸的,只会越喝脸色越差,而且很容易醉,他不知道盛兆良喝了多少,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很烫。   “唔,这片子……我肯定能拍好……”   盛兆良迷迷糊糊的,话没说完,就吐了起来,田镜费劲地拉着他,服务员走过来帮忙。   田镜看着从未见过的,如此狼狈的盛兆良,有点茫然。   心口后知后觉地抽痛起来。 第三十章   这种时候田镜就比较感谢自己的体重和职业素养了,把盛兆良清理干净换过衣服再搬到床上,整个过程里比起拍一段运动镜头要轻松得多,还是在他这两天强度健身后全身酸痛的情况下。   田镜给盛兆良喂了点路上买的解酒药,盖好被子,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盛兆良一直微微拧着眉,不知是被身体所累,还是心绪难解。田镜注视着他陷在枕头里,意外变得柔软的脸。   他从未看到过盛兆良弱势的样子,更别提狼狈模样了,盛兆良出类拔萃,但其实在田镜眼中,他是一直在笃定地沿着轨迹前行,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难以想象盛兆良在疾驰的路上脱轨。   那太可怕了。   是盛兆良给了他梦想,盛兆良是他的星辰,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目睹那颗星星陨落。   田镜退出了房间。   他拿着手机翻到了白天那几条郁溯发来的短信,犹豫了一会儿,拨了过去。   电话是郁溯的助理小苗接的,说郁溯正在拍夜戏,下戏了有空就回他,小苗还是一如往常地认为一切打扰郁溯的人都讨嫌,口吻敷衍,但他们做助理的,如果能帮艺人接电话的话,肯定是手机显示有备注,不是陌生号码,这么说,郁溯应该是存了他的号码的,但也许存的不是田镜的名字,所以小苗才没认出他。   田镜临时改变了主意,但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慌,反而让犯难的语气逼真起来:“那他下戏的时间也不准,我这边的事情有点紧急。”   “那没有办法,导演不让下戏我们家郁溯也空不下来。”   “苗小姐你看这样行吗?”田镜故意把小苗的姓喊出来,装作熟识,“我打电话给郁先生只是想要个电话号码,之前他在我们店里有一笔消费,嗯,当时刷的那张卡有点问题,现在问题解决了可以正常出账,但持卡人是董亚楠先生,我们需要对一下董亚楠先生的电话号码,您只需要把电话号码给我报一遍就行,不然待会儿还要麻烦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晚打扰,主要是这笔账我明早就要交,不然,不然很可能工作不保。”   作为郁溯的贴身助理,就算不知道董亚楠和郁溯的关系,也该知道董亚楠这个人的。   田镜说完这番在脑中演练了两遍的说辞,心跳快起来,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   “那好吧,我给你找找。”   田镜无声地舒了口气。   不一会儿小苗就把号码报过来了,田镜记下来,反复道谢,小苗嫌他烦,很快挂了电话。   田镜看着手上的电话号码,心中有个隐隐成型的念头,但都觉得自己可能是剧本看多了有些不切实际,为了这么个还没想好的计划惊动郁溯,也许更加糟糕,只能祈祷小苗没有把这通电话内容如实报告给郁溯。   盛兆良半夜便退烧了,田镜给他换下了最后一块毛巾,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就靠在郁溯床前的地毯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田镜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杯子,头底下也垫了枕头,而盛兆良的床空了。   田镜急急忙忙地跑出房间,看到盛兆良站在阳台上抽烟。   盛兆良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他的脸色好了很多,但仍旧有种病态的苍白。   “你……”田镜看了一眼盛兆良手上的烟。   “哦。”盛兆良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最近开始抽的。”   盛兆良以前不抽烟,虽然这圈子里的幕后行业,烟民几乎百分百,有的人长期依赖头痛药,但盛兆良唾弃用外物挖掘自己的潜能,在创作上他喜欢完全地掌控自己,不被任何药物影响。   那么,这个时候影响了盛兆良的,应该不会是关于创作的事。   “我觉得有些尴尬,被你看到的话。”盛兆良把烟在玻璃杯沿上磕了磕,“不过昨晚你都看到那样的我了,这些细枝末节,也无所谓了。”   盛兆良垂眼盯着烟蒂,那里慢慢燃烧着,一截新的烟灰断了,落在杯子里。   “盛兆良,我们不是,不是恋人吗?”   盛兆良抬起脸,瞳孔上好像蒙了一层雾,那双曾经光彩照人自信满满的眼睛,就这么了无生气地看着田镜。   “我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也光不是漂亮话。”田镜有点紧张地揪了揪裤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盛兆良极近。   “我啊……”盛兆良笑了一下,“是担心在你面前没面子,以前不觉得,现在我可是很喜欢你用那种看偶像的眼神看我。”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田镜说。   盛兆良微微讶异。   “我也是会贪心的。”田镜轻轻拉住盛兆良的手,“以前只是看着你就觉得够了,但现在我想碰到你,跟你说话,跟你做亲密的事,那些在屏幕上才能看到的你的梦想,我现在也想要去屏幕后面,不论多少,只要你允许,我也想献出自己的力量。”   田镜抬起头,眸光纯净却有些逼人。   “你允许吗?”   盛兆良的指间一松,烟蒂跌在地上,他抬手抱住了田镜,把人按到怀里。   田镜身上有种新颖的让他觉得惊喜的光芒释放出来,那个人不再蜷缩在角落,而是以一种自己无法拒绝的姿态来到近前,一种魅惑人的,帅气。   或许只对我有用,盛兆良想,这种魅力大概只对我有用。   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   盛兆良为那部贩卖人口题材的电影所做的创作准备已经接近完善,有完稿的剧本,场景选址的多个方案,甚至有了意向演员,但这些方案拿到各大制作公司却屡屡碰壁,盛兆良自己掏钱拍了个独立剧情的高浓缩先导短片,短片质量非常好,只要放到网上造势,反响肯定不错,连前期宣传都搞定了,但哪怕盛兆良顶着自己天才新晋导演的名头,再加上成熟的方案,却仍旧拉不到投资。   而这部电影不仅仅是制作成本的问题,否则盛兆良拿出积蓄或者卖掉房子,也能搞定,最主要的是过审,没有过硬的出品人和关系背景,别说很有可能上不了院线,成片能不能见光都是问题,盛兆良根基太浅,近几年风头又盛,上一部戏还得罪了老胡,也就是《贺徊》的出品人,老胡在圈内名号响,一些中小型的公司顾忌他的脸面都不会接盛兆良的新项目,除此之外,还有董亚楠动的手脚。   “我也是昨天跟杨胜旗吃饭,才知道这个人的。”   盛兆良跟田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电影的材料摊了一地,盛兆良一边说话,一边往后仰倒,不太自然地说。   “这家伙跟郁溯有关系。”   田镜低着头看剧本看得入迷:“嗯,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   田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支支吾吾地找补:“就,听小白说了一些,他正好跟那个人认识。”   盛兆良看着他:“可你为什么会跟白皑提起这个?”   田镜不知道这个时候要不要把郁溯发来的短信给盛兆良看,他承认自己有私心,郁溯那些无比担心盛兆良安慰的话,他一点儿都不想让盛兆良知道,郁溯既然选择联系自己,那就证明他联系不上盛兆良,而这多半是盛兆良在刻意回避,让情敌和恋人携手解决麻烦?他好像没有那么大度,但是万一董亚楠带来的麻烦真的是一场毁灭呢?万一能帮盛兆良的真的只有郁溯呢?那他此刻的私心,会不会真的变成其心可诛。   田镜看向放在桌上的手机,正在犹豫,却听到盛兆良用试探的语气问。   “你担心我,所以去调查了吗?”   田镜连忙摆手:“不,我没有。”   盛兆良看了他一阵,却笑了。   “没关系,我不生气。”盛兆良挑了挑眉,“现在的话,你真的变成强奸犯跟踪狂,我也不生气,只对我痴汉就行。”   田镜没料到会遭到调戏,而且听上去还不是什么好话。   盛兆良似乎也为自己出口的话感到微微羞赧,清了清嗓子,把手边的剧本拿过来:“不如我们先试着做下分镜草稿……”   田镜红着脸,又看了一眼手机,心里的侥幸终究占了上风。   再等等吧,就一次,我就自私这一次。 第三十一章   杨胜旗一坐下来就点了电子烟,很不是滋味地吸了两口,叹道:“哎,烦得很,我媳妇儿给我整个电子的,没味道嘛根本,我说趁出来抽两口,一摸兜,她把我真烟换了!”而后又狠嘬了两口,“算了,聊胜于无。”   盛兆良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田镜:“田镜,我大学同学,摄影师。”盛兆良说,“这次电影我们俩准备一起做。”   “是吗,都是青年才俊啊。”杨胜旗看着很爽朗,主动伸手过来,田镜连忙跟他在桌面上握了握手。   “不敢当,我就是跟着师哥混口饭吃。”田镜说,他感觉到盛兆良有些微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杨胜旗算是最早一批在文艺圈发展起来的商人,是个老油条了,又是北方人,嘴上哥们兄弟的,客套话都说得十分热络,但碰上核心问题,却滴水不漏。   “小盛,不说你确实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现在圈子里缺的就是你这样的,能把你带起来我不仅脸上有光,肯定也盆满钵满,单单说你是简川托我帮衬的,我就该对你的事尽心不是?我跟简川还算得上是亲戚呢!但是这件事……你是真的倒霉了。”   杨胜旗把声音压低了些,凑到桌对面来:“现在是这样的,董亚楠先前还算低调,现在却已经放话了,说谁要做盛兆良的片子,甭管是谁,以后就是他的死对头,小盛啊,你也是栽在了色字上啊。”   田镜有些坐立不安,但去看盛兆良,他面无表情。   “人说知己知彼,现在我倒是连这人的面儿都没见着。”盛兆良说,“怎么知道色字头上的刀到底是捅了谁。”   杨胜旗笑起来:“小盛你,哈哈,有意思。”   服务员来上菜,还在桌上放了一包崭新的云烟,杨胜旗喜上眉梢。   田镜说:“刚刚点菜的时候让服务员带的。”   杨胜旗迫不及待点了烟,又点了瓶酒,看样子是愿意长谈。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董亚楠找你麻烦主要是因为私人恩怨,现在见不惯他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方老板,但是有能力治他的人很少,比如方老板。”杨胜旗把酒给三个杯子满上,盛兆良和田镜都伸手揽活,被他扬手劝退,“方老板这人,小盛你上次也见到了,人家有实业,对搞文艺的也不太感兴趣,要我说,投你个片子赚的钱,不如人家坐家里啥也不干,三天的股市收入。所以啊,这件事不是钱的事,人家花钱想买的,不过是开心。”   盛兆良神色平淡,用三根手指捏住酒杯,摩挲片刻,端起呷了一口。   “怎么算开心?”   “董亚楠就是个草包,但他请动了一班子牛人,要做个冲奥的片子,咱们也做。”   盛兆良把杯子放下,田镜有些担忧地观察了他半晌,才见他状似轻松地笑了:“行啊。”   “我就知道小盛你,年轻人说什么来着?给力!”   杨胜旗又给盛兆良满了杯子,田镜看着有些担心,主动跟杨胜旗碰杯:“盛导他喝酒不行,我先敬杨总一杯,感谢杨总,感谢……感谢给我们牵线。”田镜破功了,他实在没什么应酬的经验,话说完就有些微赧。   杨胜旗把电子烟灭了:“那不成。”   田镜一凛。   杨胜旗笑着:“光是牵线哪里成,咱们得携手做个大片才行啊。”   盛兆良对田镜说:“杨总有制片经验,跟方总相熟,这部片子由他来掌握资金……再好不过。”   杨胜旗端起酒杯示意,田镜的手指在酒杯便摸了摸,看一眼盛兆良,盛兆良端起了杯子。   “叮——”的一声,杯子在空中相撞,盛兆良紧抿的嘴角,睫毛阴影下晦暗不明的眼睛。   都让田镜想起了北岛的一句诗。   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   盛兆良瘫在车后座人事不省,田镜也有些上头,胃里难受,只有力气叫来代驾,盛兆良在K市租了辆别克,目前两人都用这台车代步。代驾嫌两个人酒气重,开了车床,快入冬了,夜里的风冷,田镜被吹得头疼,迷迷糊糊也不晓得叫人关上,好不容易捱到小区的地下车库,代驾结账走人,就剩盛兆良和田镜两个人头挨着头坐在昏暗的车厢里。   盛兆良难受地翻了个身,倒在了田镜的肚子上,田镜被他脑袋一砸,给砸醒了,努力克制着想吐的欲|望,伸手去抬盛兆良的脑袋。   “醒了没,到家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   田镜的手僵了僵,放下了,顺势在盛兆良柔软的半长头发上摸了摸。   “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盛兆良声音嘶哑,大抵是酒醒了,话说得流畅。   “这部片子根本不适合冲奥,我也没到那个段位,打这种旗号只会让我看起来跟董亚楠那种草包无异,再来,杨胜旗给我和方老板拉皮条,心思并不在电影上,他想做制片的位子,不过是想打资金的主意而已,这点哪怕你跟他只见过两次,也应该看得出来吧。”   田镜借着一点车库外灯光,看见他用力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手背的血管凸起来。   “我当初借着有伤,辞了《贺徊》的导演,就是想好好做一部一直想做的电影,单单剧本就准备了两年,结果还是……变成现在这样。”   盛兆良慢慢松开了手掌,田镜看到他有点苍白的手心摊开在那里,车库的冷光把上面的红褐色的掌纹照得偏青,还有一个个月牙状的掐痕,像是某种错综迷乱的小径。   仿佛找不到出口。   田镜弯下腰,抱住盛兆良。   “只要拍出来,观众能看到你的努力成果,现在这些糟心事,一定就不算什么了。”   盛兆良把那只摊开的手抬起来,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微微颤抖,落在田镜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我会帮你的,我会竭尽全力帮你的。”田镜在他耳边说。   #   盛兆良大概认为,田镜想要帮忙的地方,是在摄影上,他不知道,郁溯又给田镜打了几桶电话,最后一通田镜接了。   田镜在电话里跟郁溯约了见面地点,两人的相距距离的中点,邻市一间不起眼的咖啡馆,而后田镜照常出门,跟盛兆良说去健身,又给白皑那请了假,准时赴约。   去找情敌谈判这种事情,他真是第一次做。   到了目的地,郁溯已经在了,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里,戴着墨镜,田镜快步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   田镜扬手,服务员到位,他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咖啡,郁溯要了一样的。田镜心想,大概决定减肥的自己才能跟这人人稍微拉近一点儿似是而非的距离吧。   然而与郁溯拉近距离,并不是想要靠近他,而摆脱他。   田镜看向郁溯,心想,这个人和盛兆良一样,在他以往的人生中占太多地方了,也许是时候把他赶走。   “盛兆良怎么样?”   郁溯问得毫无犹豫甚至理直气壮,田镜也不知道怎么的,口快于心。   “我男朋友很好。”   “……”   田镜默默咽了口水,郁溯做了个不可置信的冷笑,两人同时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咖啡,并且立刻为这样不约而同的一致举动感到愤懑。   田镜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处在这样诡异的火药味中。   “打开天窗说亮话。”短短几天内,第二个人在田镜面前这么说,田镜便知道了,自己听到的不会是亮话,只会是膈应人的话。   郁溯接着说:“你如果的确是跟盛兆良在一起,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电影制作受阻只是前奏,董亚楠现在还动不了他,只要有机会,连我都无法预料盛兆良会遭遇什么。”   田镜不声不响地听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郁溯隐在墨镜后头的眼睛也看不出情绪,但田镜知道他急了,不然他不会早到。   “你知道董亚楠杀过人吗?”   田镜的瞳孔微缩,他虽然听白皑说过,但并没有做好再从郁溯嘴里听一遍详情的打算。   好在郁溯似乎也不准备细说,他不太自在地停顿了一下,手指在桌沿轻敲。   “当时说是过失,所以判了缓刑,缓刑期间能出国的,全国很难找到第二个,所以董亚楠当时在国外是大摇大摆把他怎么把人弄死的细节,当做谈资炫耀的,反正没人敢动他。”郁溯像是想起什么,表情微僵,“但也不能逼人太甚。”   他及时打住了,又喝了一口咖啡,双手放到桌上来,以一种放松的威逼姿态,凑近田镜。   “我只是想告诉你,惹上这么一个疯子,后果不堪设想,趁现在他还没发疯,咱们还有救。”   “咱们?”田镜问。   “我,盛兆良,还有已经上赶着卷进来的你。”   田镜也向前倾身,手肘杵在桌面上:“你一直说能救盛兆良的只有你,你打算做什么?”   郁溯把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脖子上挂着印有相片和大段文字的牌子,神情凄苦,田镜能看到几个显眼一些的词语:杀人偿命,冤屈,还我儿子。   “这是当年那个小明星的父母,现在只剩老太还活着了,我手上有足够翻案的证据,但需要盛兆良配合,这事要是能办成,不仅对我们有利,也算是功德一件,因为那场过失杀人,其实是谋杀。”   田镜听得心惊肉跳,默默关掉了正在录音的手机,他本来想要录下一些可能会有用的东西,因为料不到郁溯会做出什么来,但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许,起码在这个时候可以相信郁溯,更加应该防备的人是那个尚未见面的董亚楠。   “为什么需要盛兆良来配合你?”如果事情真的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田镜也不希望盛兆良被牵扯进来。   “因为当时他在场。” 第三十二章   田镜站在家门口,呆呆站了许久,才想起来把钥匙插进去。   盛兆良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工作,听到动静仰起头,见田镜一脸失魂,不由蹙起眉来。   田镜行尸一样,低着头回房间,既不记得换衣服也不记得做饭,盛兆良在他身后盯着他进了房间,再没动静,就把手上的资料先放到一边,上网查了下菜谱。   一个小时后盛兆良敲了田镜的房门:“出来吃饭。”   田镜捧着手机,抬起头来眼睛却都没对焦,不知道在想什么,显然不在状态。   “啊?”   盛兆良靠着门,眼看要教训人:“你是不是运动过量了?好好吃饭了吗?”   “呃。”田镜回想了一下,“吃了。”   “中午吃的?”   “嗯。”   “现在已经八点了。”   盛兆良话音刚落,田镜的肚子就传来一阵应景的咕噜声,响得吓人,田镜这才尴尬起来,放下手机站起身:“啊对不起我忘记做饭了。”   盛兆良心想刚才我摔了俩碗一杯子你什么都没听到?   “已经做好了。”盛兆良往屋外扬了下巴。   田镜瞪圆眼睛,狐疑地跑出去看,盛兆良望着他留在桌上的手机,顿了顿,才跟出去。   桌上确实有两碗黏糊糊的米饭和两个看不大出原材料的热菜,空气中一股微微的焦糊味,唯一能看的,大概就是两杯气泡充足的巴黎水了。   盛兆良走到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的田镜旁边,面色严峻,抄手抱胸。   “……要不叫外卖?”   田镜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菜,终究是舍不得,这是盛兆良第一次做饭呢,他执起筷子挑了块尚且看得出颜色的炒蛋,放进嘴里。   “嗯……除了火候有问题,味道还行,下次不要用大火。”   盛兆良一听,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起来了,但等他动筷,立刻不动声色地吐了出来。   “还是叫外卖吧。”   “不行。”田镜连忙伸手围住盘子,护食的小狗一样,“我吃这个就行了,全给我吧就。”   “倒了,这东西不是人吃的。”盛兆良也同样很坚决。   “怎么不是人吃的了,这可是……可是你亲手做的。”   盛兆良看了他一阵,突然凑近过去,碰到田镜的嘴唇后,便眼疾手快地把盘子抽了,手背一翻就倒进了垃圾桶,田镜根本反应不及,伸手推开他再去抓盘子,只在半空抓住了一根香菜。   就连盛兆良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炒蛋里放香菜。   田镜失落极了,抓着香菜不撒手,盛兆良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那堆生化武器恋恋不舍,哄了半天,结果田镜就这么睁着眼睛,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滚出来。   盛兆良蒙了,完全不知道这算个什么情况,只能伸手帮田镜擦眼泪,田镜低着头,鼻头通红,比刚见面的时候瘦了一点,从这个角度看,他的鼻梁似乎都挺拔了些,盛兆良就想,这家伙会不会减肥过度抑郁了?   “你别减肥了。”盛兆良揉了揉田镜的脑袋,“胖点儿没关系,手感好。”他顿一顿,“又可爱。”   田镜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倾身抱住盛兆良,流眼泪会把人变得软弱,让他这个姿势也像受了委屈似的,盛兆良讷讷地搂住他。田镜把濒临崩溃的眼泪憋回去,他心底五味杂陈,像一团慌乱的杂草,恐惧,愧疚,怀疑,不舍,杂糅在一起。   和郁溯分别后,犹豫了一路,田镜还是跟白皑联系了,想要白皑帮他查查董亚楠这个人,白皑没多问,提议请私家侦探,田镜一边打字,脑袋里一边停不下来的可怕幻想。   根据郁溯所说,他和董亚楠第一次认识,是在一个派对上,那时候郁溯刚刚毕业,虽然小有名气但还没接过大戏,被富二代请去派对上暖场,排场很大,也有不少大人物可能会露面,郁溯便去了,然而恰恰就是在那场派对上,出了命案。   当时派对正酣,郁溯喝了酒,在别墅里找卫生间,上了楼后却被拦在了楼梯口,对方神情慌张,郁溯人精一般,哪怕神智不清,却很快察觉到蹊跷,然而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走廊上的一间房门被掼开,从里面横着飞出来一个人,虽然楼上动静大,但楼下的音乐也震耳欲聋,没人发现这里出了事。   董亚楠从房间里疾步出来,他面色潮红,一定也喝了不少酒,神情说不上多愤怒,更多的是麻木,被他扔出来的人软在地上,已经不大能动了,勉力抬起胳膊,低声求饶。郁溯只听了几句,便确定这是个小明星给金主戴了绿帽子的恶俗故事,但他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被卷进去了。   “你,过来。”董亚楠通红的醉眼锁定了郁溯,郁溯不敢动,被旁边看起来像是临时把风的人推了过去。董亚楠也许对郁溯并没有什么印象,他只不过是就近叫个人来帮助他泄愤的施暴行为而已。   董亚楠摊开手,手上是一支针管。   “好看是么?那这个分你一管好了,你们俩一起打。”   而就在这个时候,盛兆良的声音从郁溯身后传来。   郁溯描述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再明显不过的甜蜜,这让田镜难以忍受,却还是听了下去。   盛兆良顺利将郁溯带走了,因为他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对方不想惹人注目,迅速回了房间。   “除了我,盛兆良可能是当时第二个知道那绝对不是过失杀人的目击者。”郁溯在咖啡馆里这么说,“我到美国其实是为了躲避牵扯,毕竟董家势大,把我抓过去做伪证都有可能,谁知道董亚楠缓刑期间竟然也能出国,我在美国被董亚楠借机报复的时候,盛兆良在国内顺风顺水,你觉得他的今天是谁换来的?是你吗?好吧,就算有你的份,但牺牲最大的人是我!”   “我回国了,不仅被丑闻缠身,连盛兆良都觉得,我当初走是为了追名逐利,他那么干净的话,董亚楠那件案子收集证词的时候,为什么不去作证呢?当时那个小明星,不仅被虐打,还被注射了大剂量的违禁药物,死得很惨。”   “我跟盛兆良是一样的人,只有我能救他。”   田镜脑海中一直回响这这句话,他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向神色温和的盛兆良。   “我可不可以不放你走?”   盛兆良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毛,用拇指擦去了他眼角残余的泪水。   “嗯?”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可以,一直以来……一直以来我都做到了,我可以守护你。”   “你在说什么?”盛兆良越发疑惑。   “我不把你让给别人。”田镜猛地抱紧了盛兆良的腰。   就算我做不到,就算我害了你,我也不想把你让给别人。   我大概是疯了。 第三十三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K市正式进入了冬季,裹挟着沙尘的寒风并没有让人更清醒,反而让田镜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个月里就没有好好睁开眼睛过。   被酒精浸泡的大脑和四肢,也好像跟自己失联了一样,时常接收不到讯息。不过多亏了这一个月里杨胜旗张罗的连番酒局,盛兆良和田镜终于把方昊方老板啃下来了,投资到位,上头方昊也打了招呼,拿到了细致的审批规定,与行业内流传的规定都不同,更为宽松灵活,过审这个前瞻问题便也解决了。   选角也出乎意料地顺利,启用的大部分演员都是新人甚至是第一次面对摄影机的外行人,但盛兆良眼光够毒,每个人都十分符合角色。   一切就绪,只等开机。   这次的第一站拍摄地点定在了一座坐落在西北部的村庄,交通还算便利,自然风貌在镜头下会显得尤其地特别,被风沙侵蚀的岩壁和枯槁的树木,黄色的土胚房和灰扑扑的毛驴,少有的亮色便是春季的草地和高远澄蓝的天空,经济改善后,村民新建的楼房在山丘边陈开,有种要将老旧与蛮荒逼退的繁荣感。   然而就是在这座已经基本完成了现代化建设的村子里,前些年就爆出一桩震惊全国的人口拐卖新闻,上至妇女主任*,下至傻子的媳妇儿,都是从外地拐来的,虽然实情得到了披露,但因为牵涉众多,警方根本没办法一次性解救,只能在长期协商、妥协、甚至警方接头的偷跑下,陆续走了一批,时至今日,村子里据说还有不少拐来的女人,她们都是因为有儿女牵绊,或者夫家待人不错等原因留下来的,盛兆良当初决定来这里拍戏,找相关部门批准的时候,也费了一番功夫,都怕这题材引起村民不满,但好在村长首肯了,觉得这是个表态的好机会,以证村庄响应号召,改邪归正。   在启程的前夜,盛兆良把田镜按在沙发上做了许久,田镜隐隐有些察觉,盛兆良并不是欣喜的,哪怕这部电影终于步上正轨,他却在因为执掌方向盘的不是他一个人而隐忍怒火。   某些时候,田镜觉得盛兆良像很多所谓的天才一样,有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僻和幼稚,在明白所有潜规则明规则之后,仍旧因为没有达到他的预想而愤懑不乐。   盛兆良释放出来,终于发出舒畅的喟叹,倒在田镜身上,很自然地在田镜圆圆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田镜皱着眉揉了揉:“你不要总咬我啊。”   盛兆良就哄人一样在牙印上亲了一下:“谁叫你口感那么好。”说完从沙发上起身,到浴室冲澡,田镜看着他赤裸的,肌肉线条分明的背影,就又条件反射捏了捏自己的肚子。   最近虽然很忙,没空每天去健身房报到,但田镜发现自己减肥的效果反而好了,想来大概是最近酒局太多,他为了给一杯倒的盛兆良挡酒,喝了不少,胃开始造反了,吃东西就会痛,熬粥养了大半个月,才稍微好转。   电影开机真是件好事,虽然意味着剧组盒饭又要上线了,但好歹不用喝酒了。   #   整个剧组到达吴岩村后,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拍摄,冬季的大西北干燥寒冷,田镜满嘴爆皮,不出一周,又瘦了一整圈,初时来到这里,坐上摄影PD的位子的兴奋感已经荡然无存,田镜发现伴随体重严重流失的,还有他的体力,抗不稳摄影机的PD,就算重活都由助理去做,田镜却没办法把好不容易扛到肩上的摄影机交出去。   “你中午多吃点。”盛兆良看着田镜早餐只喝下一碗粥,微微蹙起眉头。   田镜喝了点水润唇,把口罩戴上,点点头。   盛兆良知道他自己压力也大,不由放轻声音:“实在不行就吃胃药吧,我之前不给你吃是想着在家里尽量食疗,但现在拍戏要紧,不然你吃不下东西,手上没力。”   “其实我一直都在吃药。”田镜的声音有些艰涩,口罩后面的表情看不清,“今天感觉好多了,中午不是有羊肉吗?我肯定能吃好多。”   然而等中午那锅热气腾腾的羊肉端上桌后,田镜硬塞了两口,就跑去一边吐出来了。   大约是因为环境恶劣,连村民都已经不务农了,剧组的人却成天在寒风陡峭中拍戏,田镜觉得来之前尚有好转的胃彻底唱起了反调,他只能找提供伙食的大姐要了碗用羊肉汤煮得稀烂的面,又糊弄过一顿。   去厨房放碗的时候田镜收到了白皑的微信。   “有新进展,找到那天晚上在别墅里给董亚楠放风的人了。”   随后发过来一张照片,田镜留了个印象,回道:   “我找机会问问盛兆良,他如果那天在场,应该会有印象,先暂停一阵,慢慢来,不要被董亚楠发现。”   “了解,我办事你放心,不过我要奖励哦。”   “你要什么?我能给你买的都给你买。”   “哈哈,那么壕,人气新星是不是要被你包养了?等我想到再告诉你咯。”   “好的,谢谢你小白。”   “啵一个~”   “……你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的形象,现在好像不是很流行这样的。”   “你是不是嫌我娘。”   田镜看着白皑发过来委委屈屈的小北极熊的表情,笑起来。   “盛导,我有事跟你说,方便吗?”厨房外边响起副导演的声音,田镜循声抬起头来,窗户被几张磨砂纸蒙着,脱落的一角能看到盛兆良站在外面,他被叫住后停下来,对副导演说,“方便。”   “是关于田摄影的。”副导演是个挺有资历的中年人,正是因为有资历,才更追求效率,所以组里其他人都还没察觉到这是个事儿的时候,他察觉到了,想着盛兆良毕竟年轻,而且与田镜看上去关系亲近又是同学,再拖下去,只会有更大的损失。   盛兆良点了下头:“您说。”   “前面拍的几场戏不算难,但是田摄影好像也有些吃力,可能跟他状态不好有关系,体力不大跟得上的样子。”   “是的,他最近身体不好,我叮嘱他吃药了。”   “也不单单是体力问题……”副导演叹口气,“虽然现在说什么也晚了,PD都定了,但是我也看出来,田摄影完成的许多镜头,盛导你也不是很满意,却还是过了,我知道你们私交不错,田摄影也是个很努力的年轻人,但是如果照旧是这种模式的话,这电影太难出彩了,还是需要敲打的。”   田镜轻轻把手上的碗放下,站在原地,默默听着。   “我明白。”盛兆良说,“我会跟他谈谈的。”   副导演踌躇片刻,道:“其实我也有些忐忑,看得出来这部电影从演员到剧本,堪景到服化,所有流程你都把关,挺细致的,所以想着摄影这块也是重点,也许田摄影的亮点还没表现出来,跟导演说这些,也是讨不着好。”   他这么说,直率且又能挽回些盛兆良和田镜的面子。   “您过誉了。”盛兆良声音清朗,又有些漫不经心,“我算是后辈,还需要您多指教,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也劳驾您多提点,只是田镜他……也不是您看走眼,他算是中规中矩吧,有点放不开,也没什么经验,该说的我会说,重点镜头我会自己来,他是我带进组的,也肯定会待到最后,这个剧组不会有第二个摄影PD。”   田镜听着,慢慢握紧了手里的手机,盛兆良跟副导演说完话,就直接推门进来了,看到田镜,一怔。   田镜看一眼窗外,发现副导演已经离开,就低着头要往外走,但房门窄,盛兆良堵在那里,他过不去。   “田镜……”盛兆良有些迟疑地伸手去拉田镜的手,被田镜飞快躲开,他眼里一暗,想通田镜听见刚刚自己那番话会是什么感受,有些后悔。   “你别放在心上,剧组就是这样的,人多,想法就多。”   “我知道了。”田镜还是想挤出去,盛兆良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把田镜一揽,另一只手关上了门。   “你别生气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田镜听到盛兆良温声软语的,心更加往下沉,他突然想到,除了那些已经被两人抛开的国王,自己在盛兆良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一个中规中矩,无甚长处的胖子?一个硬着头皮要搞摄影的庸才?这时想来,高中的时候盛兆良鼓励他学电影,也时常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觉得自己要是逃避下去就会被盛兆良看不起,所以才拼命学拼命挣,然而也许盛兆良就从来没有看得起他过呢?   上一次在盛兆良眼中看见欣赏,还是在拍《贺徊》的时候,自己提出的想法被认可,田镜只要一回想起来盛兆良挑着嘴角,熠熠生光的眼睛锁定自己的样子,就高兴得睡不着觉,然而那似乎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盛兆良对他露出那样的眼神了。   这个人给了他梦想,这个梦想支撑了他近十年,然而此刻田镜才发现,自己的梦想,在盛兆良这样拥有与生俱来的才华和骄傲的人眼中,并不值得一提。   甚至盛兆良是那样痛恨在电影中掺杂私利的人,却明知道他平庸,还要为他争得一席位置。   田镜像是在荒漠中朝着绿洲艰难前行的旅人,某一天却发现,绿洲是海市蜃楼。   多么恶俗又多么平常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上,恶俗又平常的事情每秒都在发生。那些从任曜驹处得到的肯定,看到样片的欣喜,面对取景器时暗自屏息的兴奋,全都被盛兆良寥寥几句评价,那几句真实的反驳不了的评价,击碎了。   好难过。   “你说的对……我要去看轨道了,等下我会好好拍的。”   “田镜……”   “我会好好拍的。”   然而田镜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好好拍。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来源于某则新闻,找了下没找到,确实有个村子,妇女主任都是人口拐卖受害者。 第三十四章   人都是会越来越贪心的。   刚开始,田镜想着我的喜欢对他来说很碍事,那我还是克制一下吧,后来克制不了,就变成了,那我就远远看看吧,不打扰他,等那条“不打扰”的线也被逾矩的自己抹花的时候,他就趁机h接住了对方抛出的诱饵——看上去诱人却致命——但却也是他所期盼的诱饵。   帮他忘记另外一个人,这种事看起来对自己很不公平吗?其实是公平的,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不公平,独独这件事,对田镜来说是公平的,如果曾经盛兆良没有那样脆弱到希望得到田镜的抚慰,那么今天田镜就不会有机会去想一件更有难度的事情。   田镜坐在升降机上,从上往下看向正在部署的盛兆良。   我想得到你的钦慕。   这简直是一个太过胆大且引人发笑的奢望了,田镜慌张地在这个念头前加上了太多个用来缓解他的心慌的形容词,却仍旧打消不了它。因为人是贪心的,盛兆良给他的那些亲吻,关心,甚至肉|体碰撞,都没能让田镜说服自己,那是爱,因为在他和盛兆良之间,还充斥着时光带来的牵绊,还充斥着同情,还充斥着疲惫过后对安逸的贪恋,他了解盛兆良,此刻那个人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但那不是爱。   他也是在今天才明白,爱里必不可少的,是钦慕。   “Action!”   #   “Cut.”   盛兆良从监视器前站起来,看了看坐在升降上的田镜,天色暗了,田镜还戴着口罩,看不出来他状态怎样,但从刚刚那个调整了几次才拍好的镜头来看,并不乐观。   副导演这时候在一旁唉声叹气起来,演员也都很疲惫,朝盛兆良投过来一些观察性的目光,盛兆良捏了捏手心,开口道:“田镜你先下来。”   坐在高处的田镜朝他回过头来,似乎愣了一阵,才点点头,盛兆良看着他有些失落地低着头,有些不忍,但还是出口道:“你先休息两天,这两天我会掌镜,调整好了再说。”   他语气严厉,大家也都噤了声,田镜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盛兆良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湿了。盛兆良心下一紧,张了张口,却也说不出让他坐回去的话。   田镜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来:“导演,我能再试一次吗?”   盛兆良看了看周围缄口不言,眼睛里却都写满不满的工作人员,刻意沉了声音:“你再试一次,大家都要陪着。”   田镜也环视一圈片场,放弃了:“对不起大家。”然后朝助手点点头,示意可以放下升降。   气氛瞬时轻松下来,升降机缓缓下降,除了要离开的田镜,其他人都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状态中,盛兆良却没有坐回到监视器旁,他站在原地,看着田镜,心里想的是,如果田镜不是这样唯唯诺诺,笨拙又平凡的人就好了。   他有些失望地移开了目光。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的异响传来,盛兆良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扭回头去,就见到本来高高扬起的升降臂在空中折了一个角,往一边倾斜,田镜的助手大喊道:“要断了!好像要断了!”   他话音刚落,升降摇臂的几根支撑物突然崩断,田镜本来抓着顶端工作平台上的座位,由于惯性,顶端平台直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田镜整个人被从七米高空掼到了地上。   盛兆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甚至比那个在升降机旁大叫的助手还要早,他奋力地跑向升降机,脑海中一片空白,但仍旧来不及了,田镜的体重和摇臂断裂瞬间的惯性,让他摔到盛兆良面前的时候,扬起了一阵沉闷的灰尘。   #   田镜被送进手术室的前一刻清醒过来了,他看到盛兆良双眼通红,脸上挂着泪痕,跟着他躺着的手术床跑。   “你觉得怎么样?田镜,听得到我说话吗?”   田镜点了点头,他浑身都痛,尤其是左半边身体,滚轮床在平滑的医院地板上过快行驶,也让人觉得颠簸,他没办法仔细感受。   “没事了,你会没事的,我在外面等你,你要撑住,听到没,记住我在外面等你。”   盛兆良话说得颠来倒去,又跟他说没事,又叫他撑住,那他到底有没有事啊。   手术室的门在前方打开,盛兆良的脸越来越远,手术灯把他刺得闭上了眼睛,然后就陷入了第二次不省人事。   盛兆良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三个多小时,田镜被推出来的时候头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包着纱布,盛兆良从椅子上站起来,才发现腿是软的,这三个多小时里他连动抖忘记动了一样,整个人好像被抽了魂,此刻才找回神智。   “医生,他……”   “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具体的去办公室看片子,观察一下如果没有内出血,就只需要静养了,骨折比较严重。”   盛兆良闭了闭眼睛,此时才听到了走廊里其他人的声音,他回过头,这才发现好多剧组里的人都一起来了,副导演,林锐,摄影助理,两个主演,一堆人把走廊挤得水泄不通,却唯独没有杨胜旗。   “杨胜旗呢?”   盛兆良问,嘈杂的人声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从盛兆良阴云密布的脸上看出端倪,一时间不敢说话。   还是林锐接道:“来的路上就通知杨制片了,他说不在本地,明早回来看情况。”林锐什么时候都很一板一眼,补充道,“原话。”   “回来看情况?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要等他来领导慰问吗?叫他立刻滚回来!”   盛兆良一声暴喝,整个走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医生想提醒他医院禁止喧哗,都被他浑身暴起的几乎肉眼可见的怒气给吓住了。   盛兆良刚刚恢复神智的短短几分钟内,就把事故始末想清楚了,摇臂崩断的情景是他亲眼所见,可以断定是质量问题造成的,当初摄影器材的租用是田镜把关的,田镜到底不像那些资历深的摄影师,而且毕业后脱离了电影摄影四年,他对各种型号的摄影机都非常了解,看得出来下过功夫研究,但对很多摄影附件,特别是近年的新品,肯定吸收吸收的信息不够,而且在剧组的经验也少,不知道摄影机这种导演和摄影师都会对型号提出硬性要求的大件难动手脚,但其他附件,却有很多可以贪污的空间。   没错,贪污。杨胜旗的小动作盛兆良不是不清楚,包括不来片场,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花天酒地,彻头彻尾的尸位素餐,这些盛兆良都忍了,他甚至两天前还从自己的账户里转了一笔钱出来填补账目,杨胜旗是方昊的人,贪的是方昊的钱,而他是靠杨胜旗才得到了方昊的帮助,不仅仅是投资,更重要的是为电影铺路,以及震慑董亚楠。江湖规矩他都懂,所以放任杨胜旗,哪里有需要钱的地方,他自己能补,他只是没想到,有的地方缺了,却是看不见的,看不见就补不了,最后竟然让田镜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   就算电影不拍了,他也得把杨胜旗这个杂种弄死解恨。 第三十五章   杨胜旗到底还是心虚的,接了林锐的第二通电话后,连夜赶了过来,然而就在他还没搞清楚情况的时候,就被盛兆良一拳放倒了。   护士尖叫着去叫保安,盛兆良把摔在地上流了满脸鼻血的杨胜旗拎起来,不顾杨胜旗抖抖索索地求饶,又拳拳到肉地揍下去。   最后这部电影的制片和摄影都躺在了医院里。   田镜醒来后听说了这事儿,差点儿没从床上掉下来。他此时左腿和左手都包了石膏,肋骨也有一定程度的骨裂,事故发生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被甩出去的一瞬间,有意让自己落地的时候避开了头部,蜷缩起来护住了内脏,落地的时候本来还想着打几个滚做缓冲,但摔下去他就疼蒙了,别说打滚,最后意识清醒的那几秒钟,他只想赶紧昏过去。结果刚醒来,他就又想昏过去了。   “他现在在哪里?”   林锐站在田镜床前,没有丝毫停顿:“拘留所。”   “……林锐你帮我租个轮椅吧。”   杨胜旗的牙被盛兆良一拳就崩了三颗,算上其它让他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的软组织伤势,被判了个轻伤二级,这就不能私了了,除了罚款赔偿,盛兆良要在拘留所待几天才行。   田镜坐在轮椅上,被林锐推进探视间的时候,盛兆良一股火又往上窜,本来就布满血丝的眼睛红得骇人。   林锐把田镜放好,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来,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个小本本来,坐在一边随时准备记录。   盛兆良看了看田镜吊着的胳膊:“我还没来得及去医生的办公室看片子……你伤得重吗?”   田镜本来想耸个肩回答没事,但是一耸就牵到了伤处,在盛兆良面前挤出个十分纠结的表情。   “就是,躺久了,抻着了。”田镜忙解释,“伤得一点儿都不重。”   林锐在一旁补充:“今天我去租轮椅的时候被医生骂了,‘才做完手术,是想摔成八瓣吗’,这样,所以轮椅是我偷出来。”   田镜一脸尴尬,对帮自己忙却做了小偷的林锐尴尬,对看上去要教训自己的盛兆良也尴尬。   盛兆良忍了忍,想到自己也有错,只好说:“我会尽快出去的。”   “嗯。”田镜不由自主把手放到桌面上,盛兆良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叉也搁在桌面上,他从进来那刻就想拉一下盛兆良的手了,奈何这屋里不仅还有个林锐,而林锐翻了翻笔记本,非常没有有力见儿地问,“老板我有三件事要汇报。”   田镜只好把手缩回去。   “你说。”盛兆良道。   “第一件,现在外面已经走漏消息了,导演和制片人大打出手,最主流的猜测是说你恃才傲物,脾气太烂。”   “暂时不回应,杨胜旗那孙子先说话,我再说。”   “行,那第二件事……老板你踹到我了。”   盛兆良面不改色地收回脚:“继续。”   田镜没注意这茬,结果在林锐说道“第二件事是剧组的进度,制片人不在不要急,导演和摄影都不在就糟糕了。”的时候,田镜感觉到有什么碰到了自己的脚尖,轻轻的,而后就不动了,他稍微侧过眼光,看到盛兆良把脚尖搭到了轮椅踏板上,挨着他的石膏脚。   “剧组先放六天,我六天以后回去。”   “第三件事,是方昊,方昊两天后会来,你做好准备。”林锐说。   田镜把脚往回缩了缩,连忙捡住这个话头:“我跟方昊也算是见过,我去接待吧?”   “你会什么,你就会灌自己酒。”盛兆良桌底下的脚迅速挨过来,砰地一下夹住田镜的石膏脚,看着田镜的眼睛几乎是瞪视了。   田镜也不明白,石膏那么厚,怎么就砰得他心口怦怦的。   恋爱原来是这样的,明明之前正经历灰心酸涩,却因为这不合时宜不分场合的一点点触碰,就心猿意马,把昨天还赌誓前天还痛下决心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盛兆良维持着面无表情,跟林锐继续商量了一些他自己要办的事情,包括安抚长辈。   田镜记得高中的时候盛兆良就很少提及父母,念书的时候大家都不爱提家长,而成年之后,两人的相处前前后后也都有些兵荒马乱,再者,田镜觉得自己似乎一直也没有资格去过问这样亲密的问题。   “给老俩大哥电话,告诉他们看到新闻业别着急,不是大事,左右死不了。”   盛兆良这么说,林锐也就拿手机正正经经地录下来了。田镜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搞定录音以后林锐就收拾本子站起来了,还把椅子推回原位:“不打扰你们,田镜我去车里等你。”   林锐终于有了表情,很嫌弃地撇了嘴:“探个监,一个关着一个包着的,你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田镜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出来,而盛兆良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拉住田镜露在石膏壳子外面几根行动不便的手指,冲林锐挑眉:“那笔来,我要签名。”   林锐愤愤放下了笔,看着盛兆良在田镜胳膊的石膏上涂了个粗糙的爱心,翻了个白眼,走了。   灯泡走了,盛兆良反而尴尬起来,盖笔帽盖了三回才戳进去。然后抬眼看田镜,对方脸红得可怕,盯着石膏上的爱心,一脸魔怔。   盛兆良在拘留所这几天没觉得不好过,他向来随遇而安到近乎草莽,但此时看着田镜,却开始想念跟这人躺在自己的租屋床上,醒过来就掐他脸或者掐他屁股,那样安逸温暖的时光。   也许一意孤行要拍这戏是错误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又快速被盛兆良压下去,当初郁溯要出国,希望盛兆良一起的时候,盛兆良都没有一秒钟的动摇,电影永远是排在任何人或事前面的。   盛兆良叹了口气,重新去握田镜的手指:“连累你了,抱歉。”   田镜还恍惚着,见盛兆良道歉,就条件反射地摇摇头:“不怪你。”   盛兆良便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有时候田镜这没脾气的样子还挺让人来气的,如果没有自己看着,像这次的“意外”,恐怕真的就当意外来处理了。   “好好养伤吧,剧组你不用操心,我出去了会安排。”   田镜听到这个,稍微有点急,他这伤近期肯定扛不了摄影机,虽然部分工作还能做,但之前的影响也不好,他担心盛兆良直接免了他的职,可又没底气直说。   “对了,你方便的话,出去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吧,林锐说话太公式化了,解决别人还好,解决不了我爸妈,你帮我哄一哄。”   “……行。”田镜点点头。   盛兆良冲他笑笑,“我看你好像有话想说。”   田镜挣扎了一下,到底觉得盛兆良一团乱麻自己就不要添乱了,先解决自己能解决的吧,就这样想起了白皑发来的资料,他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问了,于是掏出手机,找到白皑发来的,那个给董亚楠放风的人的照片。   “你觉得眼熟吗?”   “这是谁?”   “嗯,一个想做群演的,他说跟你见过,四年前吧,一个派对上。”田镜扯了个谎。   盛兆良凝眉观察了一阵:“好像有点眼熟。”   田镜心里往下落了一截。   “好吧,那我去副导那边问问,有群演位置就让他来。”田镜快速把手机收起来。   盛兆良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四年前,派对……”盛兆良喃喃自语,“别让这个人来。”   田镜有点慌。   “这个人好像是董亚楠身边的人。”   盛兆良话音刚落,田镜心就跟着塌下去了。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盛兆良是郁溯所说的,曾经目睹了那场暴力,却没有在应该提供证词的时候出面的人。然而白皑请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跟郁溯的描述能对上,他无法逃避,只能假设郁溯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盛兆良被董亚楠死盯,郁溯又急切地跑来找自己谈合作,情势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越来越危急了,原因不应该仅仅是为了感情争风吃醋而已,再联系董亚楠回国,田镜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董亚楠其实想要对当初知道那场暴力事件的真相的人,实施控制。   郁溯不会是那种愿意被控制的人,听他言语透露,他在美国跟董亚楠遇上了,不好过,回国肯定不愿意再跟董亚楠纠缠,他想找盛兆良把那件事情翻案,但是又有多少把握呢?郁溯这样自私的人,如果对盛兆良也并无多少真心呢?   田镜不想把盛兆良交到任何人手中。郁溯,董亚楠,甚至法律,在涉及到盛兆良的时候,这些都不可信。   “好,我知道了。”田镜把手机握回手里,抬头坚定地看向盛兆良,“我等你出来。”   盛兆良蹙了一下眉,他看着田镜,莫名有种心焦。 第三十六章   盛兆良躺在单人床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举在眼前,摩挲把玩着一样小东西。   那是田镜带来给他的,一颗巧克力。因为是短期拘留,为了方便管理,这里不给带东西进来,田镜准备的一堆食物甚至药品都被拦在了安检处,想来也有些好笑,田镜大概是是觉得这种地方吃不好穿不暖还会发生打架斗殴吧。然而探视结束,田镜还是塞了颗巧克力给他,虽然现在天冷,但在盛兆良兜里揣了两天,还是有些融化了。   盛兆良莫名有些不舍,正要剥开糖纸,这间合宿狱室的门被敲响了,看守所的民警拍着门:“盛兆良,有人探视。”   他只好起身,把巧克力又放到枕头底下。   来探视的是方昊,跟以往排场不同,身后什么人都没跟着,面色冷凝地坐在桌对面,盛兆良已经无所谓了,过去拉了椅子,并不避讳地直视着方昊,坐下来。   “听说杨胜旗让你给打了?”   “对。”   方昊说话的时候除了嘴,好像一丝丝肌肉都不愿意动,盛兆良大多数见他,都是在灯光昏暗的会所包厢里,没成想这人在光天化日下还是一张泛着死相的脸。   “为什么?”   “贪污,采购劣质器材,伤了摄影指导。”   方昊突兀地笑了一声:“这也算理由?我不懂你们分工,但是制片人,比摄影师大吧?杨胜旗,比摄影师大吧?”   “我明白。”盛兆良面不改色,“该说是你比摄影师大,比我们都大。”   “我还以为你脑子不清楚。”   盛兆良没说话。   “既然脑子清楚,怎么还办出这种事情呢?外面新闻沸沸扬扬,年轻人你可别跟我说,这是炒作手段。”   “不是炒作,我做事有底线,什么都要适度,伤了我的人,就是过度。”   “梆!”   方昊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盛兆良却眼都没眨。   “你的人?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贼,还跟你大爷叫板?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的狗伤了就伤了,老杨是我的狗,轮得到你动手?”   盛兆良抬起眼睛,目露凶光:“我现在就在拘留所里,不介意再多待几天。”   方昊眉头一拧,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不是不想拍电影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盛兆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方昊在他面前把紧绷的面部肌肉舒展,从盛怒转为嘲讽。   “很好,正好我也不用帮你擦屁股了,省事儿。”方昊站起身,把一顶十分做作的帽子戴上,“小子,你在拘留所的事情可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等着落井下石的不是一两个,你不介意多待几天也好,那个董亚楠,也是这么想的。”   盛兆良颔首:“不劳您挂心。”   方昊哼了一声,甩手走了。不过经方昊提醒,盛兆良敛了眉,果然董亚楠这个定时炸弹,不能不管。   他从探视室出去,跟拘留所的民警申请打个电话,然而在要拨电话号码的时候他却分了心,有点儿想打给田镜,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并不记得田镜的号码,反倒是现在正要拨的这个号码,自己记了四年。   盛兆良有些心虚,想着出去了就把田镜的号码背下来,所以电话接通后,对面的人喂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是我。”盛兆良说。   “盛兆良?”   “嗯。”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郁溯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哪怕他一定也知道此时的盛兆良正身陷囹圄。   #   田镜再一次拿到了白皑发来的资料。董亚楠出身豪门,家族里对隐私保护很看重,要不是当年那件案子闹得比较大,董亚楠自己又嚣张,很多事情,连凤毛麟角都查不到。   新的资料里提到,当初事发后,郁溯曾被警察作为证人传唤过,但因为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也出于证人保护,这件事很隐蔽,由此可看出,郁溯是为了自保,朝警察撒谎了。而盛兆良并没有被传唤,一是盛兆良当时不在派对的邀请名单上,二是当时可能没几个人见到他并且认出他,除了暴力事件的现场,没有人知道盛兆良当天去了派对。   董亚楠和他的人不提盛兆良,自然是避免旁生枝节,郁溯不提,有可能是为了朝董亚楠示好,也是为了保护盛兆良。   这么想很合乎逻辑,所以田镜相信了这些侧面的证据,和自己的推测。   私家侦探在警局有关系,查到了很多那件案子的资料,但是对于董亚楠这个人,他们却还没有查到私人电话。   “说是过两天能查到,不过私人电话也不重要吧,对你来说没用。”白皑在微信里说。   “是的,让他们不用查私人电话了。”   田镜从微信界面里切换出来,打开了电话簿,找到了董亚楠的号码。   白皑错了,他需要跟董亚楠直接对话的机会。   他拨通了董亚楠的电话。   铃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背景音一片嘈杂,应该是在夜场,那边根本听不到田镜说话,田镜喂了半天,对方才换到了安静点儿的地方。   “操,谁啊?”   “你好,请问是董亚楠吗?”   对方直接把电话挂了,田镜急忙接着打。   “什么东西,谁给你我的电话的?”   “郁溯。”准确的说,是郁溯助理。不过这下田镜确定对方就是董亚楠了。   董亚楠没有继续发难了,口气有所缓和:“什么事。”   “我有一段郁溯的录音要给你,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吧。”   董亚楠大概没反应过来:“谁啊你?郁溯助理?不刚给他弄了个代言吗,还要搞什么录音,让他小心点儿,别跟我这儿卖乖。”   田镜闭了闭眼睛:“你等等。”   田镜把录音找出来,摁了播放。   “你知道董亚楠杀过人吗?”   郁溯台词功底不错,当他说话带上情绪,其实很有蛊惑人的味道,田镜没有播完录音,电话那头的董亚楠也懂了。   “你到底是谁?”   “郁溯的一位旧友。”   郁溯和董亚楠都想要把盛兆良拖进这件事里来,田镜没有能力把他摘出去,就只有让董亚楠只锁定一个目标。   田镜发现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过去他曾经恨过郁溯,但那种恨意是无法推动他去做些什么的。也是在这一刻,田镜才深刻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多么平凡且懦弱的人,却可以对着一个危险的陌生人,去做更加危险甚至卑鄙的事情,而毫无情绪。   他在盛兆良得到的,是一团裹挟着闪闪发光的梦想和晦暗腌臜的私欲的东西,是真正的自己。   “好,见面,时间地点我定。”董亚楠压低声音,听得出来有些紧张。   “好。”   田镜收起手机,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然后给林锐发了条微信,告知这两天自己有事要离开片场。接着买高铁票,先回老家,再到F市,去见董亚楠。   #   田镜已经许久没有回老家了,他跟盛兆良都是本地人,盛兆良家里是做生意的,父母早年间就国内国外的跑,不太管盛兆良,而田镜家不同,田镜家里人都在国企上班,有足够时间管束他,然而如今,田家爸妈已经离开了这座节奏缓慢的城市,随着工作调动,搬到了省会。盛家爸妈却将国内国外的几处房产都出租了,回到老家的一栋旧别墅里,种菜养花,偶尔等来一个儿子的电话,也是说两句就挂。   所以当田镜敲响了被密密匝匝的杨梅树包围的别墅门后,看到了满面愁容的盛家妈妈,田镜直觉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任务。   “你是,小田?”   田镜没想到对方能认出自己,连忙应:“是的,伯母,盛兆良让我来看看你们。”   对方喜上眉梢,一边把田镜迎进门,一边询问盛兆良的情况。田镜进去后见到了盛家爸爸,戴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   “兆良朋友来了?诶,这不是小田吗?”   田镜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并不顾得上寒暄,田镜把盛兆良一切都好,过几天就能出来,电影也会继续拍的的事情说了,上一刻还面有喜色的两个长辈,又把眉毛皱起来了。   “我才不关心他电影拍得如何呢,他这是跟人打架进了拘留所,他没受伤是吧,但那也影响声誉啊,都已经这样了,电影拍得好又怎样,人家进电影院也要嚼他两句舌根!”盛爸爸看着挺生气,吹胡子瞪眼的。   “他就入了这行,哪能不让人嚼舌根呢。”盛妈妈幽幽叹了口气,“没受伤就是好事,我们儿子有能力,工作也不需要操心,就是小田啊,你跟他那么多年朋友,现在又一起工作,一定帮我多看着点儿他,这孩子虽然脾气古怪,但也不是那么暴躁的呀。”   田镜没敢说,盛兆良这一架,几乎是为他打的,只好心虚地低头应声。   三个人又围绕盛兆良说了些话,厨房里炖的牛肉好了,两个长辈便留他吃饭。   董亚楠还没联系自己,田镜的时间还算宽松,便乖乖去厨房端菜。   “我家兆良啊,从小就脾气古怪,什么都看不上眼,不合群的,你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吧。”   盛妈妈一边给田镜盛饭一边说,田镜双手接了。   “他有才华,有才华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不合群的,大家崇拜他们就好了。”   田镜话说得讨喜,也是真心,盛妈妈很受用地笑眯了眼睛:“那你跟他玩得好,你也肯定是有才华的。”   田镜想起盛兆良对副导演评价自己的那番话,笑了笑。   他大约只是众多崇拜盛兆良的人中,恰好让盛兆良有闲情施以援手的那一个吧。   整顿饭气氛都还不错,虽然盛兆良的爸妈忧心儿子,但他们着急也是没用的,田镜又算是个客人,便拿出心力来招待,但田镜胃还是不舒服,牛肉不好消化,勉强吃了半碗,又悄悄去卫生间吐了。吃过饭后三个人都有些心累,场面上的客套也有点儿撑不住了,盛爸爸让田镜去盛兆良的屋子里休息,就去午睡了,盛妈妈拿了毛线针,坐在沙发上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织。   田镜推开盛兆良房间的门,并不意外里头贴满了电影海报。书柜里整整齐齐码着不少DVD和电影类书籍。   田镜在书桌前坐下来,他以前来过这里,那时候跟盛兆良还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留心的只是那几个摆在外头的电影手办和游戏机。虽然盛兆良可能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房间了,但仍旧保持得很干净,田镜便不由地想,高中时候的盛兆良,会跟在教室里一样,趴在这张桌子上睡觉吗?哦不对,他应该会直接躺到床上去。   田镜看了看整齐的床铺,莫名有些脸红,小心翼翼地躺上去了,闻了闻枕头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有点洗衣粉的味道,他环视了一圈墙上的电影海报,逐个认了一圈,终归还是把注意打到了那些关着的抽屉里。   他打开了床头柜里的抽屉,看到了一副耳机,眼药水,几本书,最上头那本一下子就唤起了田镜的记忆,高中时候盛兆良很喜欢,还借给自己看过。   他心情好起来,觉得这是他很盛兆良共同的回忆,便把书拿出来,随意翻开,一张照片旧落了出来。   田镜把照片拿起来。   上面是郁溯,穿着白色的校服T恤,坐在教室里,回头朝镜头笑着。   哪怕是在这个时候,田镜也不得不承认,郁溯的长相的确会让人呼吸停滞。   田镜把照片塞回去,放到抽屉里,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抽屉里的另一样东西。   一个国际信封,收件人是盛兆良。   邮戳是四年前的,已经被打开过了,田镜觉得信封上的字迹是郁溯的,心里痒,还是把信抽了出来。   郁溯在开头扯了一些不咸不淡的日常,大意是他到美国后一切顺利,中段开始朝盛兆良陈情,希望盛兆良不要因为异地就放弃他们之间的感情。田镜总觉得那几句话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直到郁溯写道:   “我不知道你怪我,除了我要来美国,还有没有那件事的原因。我当时年纪小,第一次遇上那么喜欢的人,一丁点儿都不想放开,但是你因为他,不想跟我一起考B大,我知道朋友间的诺言也是诺言,但那个时候一门心思想把你绑住,就做了错事。当时承担传言也有我一份,所以这并不是对我完全有利的事情,根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还是做了。那天你跟我告白,只被他看到了,传言散布出去,你自然会怀疑他,我想着在关键时刻破坏你们的关系,好让你安心跟我走,等咱们在一起了,我再跟你坦白,再跟他道歉,我就是,一时糊涂。”   田镜的手有些发抖,捏不住信纸,后面的字他有些看不清了。   原来当初散布传言的人是郁溯自己,原来盛兆良四年前就知道这件事。   田镜想起四年后他和盛兆良重逢,盛兆良的鄙夷和中伤,他以为那些都是他自作主张的结果,是他该受的,却没想到,盛兆良早就知道了,也许那些鄙夷和中伤,真的就是在觉得他这种自我满足的牺牲行为,特别可耻吧。   对啊,他忘了,盛兆良就是那种不会被世俗捆绑的人,你可以爱他,但不要爱他到妨碍他,所以盛妈妈说他不合群,他不需要合群啊,爱或者恨,都不可能束缚他,更别提那些琐碎迂腐的人际情节。   田镜把信放回去,捂着眼睛,躺在床上。   从头到尾,都不是盛兆良的错,错的是自己。   但是那个人却连告诉他,他那些一厢情愿的做法是错误的,连这样的怜悯都没有给过他。   田镜想起自己在盛兆良面前,哭着求盛兆良给他个机会,跟他在一起,那个时候盛兆良心里再想什么呢?   当初大义凌然背锅,把我拱手让出去,如今后悔了,又来纠缠。   大概会这么想吧。   田镜向来是没什么自尊的,此时却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一片片碎掉的声音。他摸到了自己眼角,藏在发肿的眼皮下面的那道伤口,平时不注意,根本看不见的,此时却觉得硌手。心里痛得更厉害了,耳边响起了最后一声破碎的轻响。 第三十七章   田镜没有留宿,不顾盛家爸妈的挽留,匆匆走了,赶到目的地后又等了一天,董亚楠才联系他,大约是用这段时间去做了番调查吧。   而在这一天里,田镜发现盛兆良的名字又上了个网站热搜,继打人进局子之后,这次的报道说,盛兆良的那部短片全网和谐,有篇比较详细的八卦稿说,因为有人举报,相关部门审查后要求各网站屏蔽的,至于是基于什么原因,网上已经有了各种推测,其中比较靠谱的猜测是:短片中有个人物是被拐女大学生,在受到一系列强|暴和虐待后,精神失常,唯一慰藉就是借村里小孩的课本看,久而久之,大家发现她比学校里的老师有文化,便让她在学校里教学生,换取一定的自由,但是上完课,班长就要把她铐起来,以防逃跑。饶是如此,当为了扶贫支教而来的媒体到来,记者采访到这个女大学生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天真烂漫地笑着说,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想当老师,很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比其他任何人都喜欢。她的笑容在电视上出现,深山之外的人们都被那个笑容感染,捐款捐物,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以及正在经历什么。   短片的隐射意味不言而喻,据说相关审查人员认为,剧情在某条新闻的基础上,进行了恶意篡改,情节让人不适。   与此同时,还传出有可能封杀盛兆良的消息。   上头向来是摸不清的,所以盛兆良才会为电影审查操那么多心,所以看到这种消息的田镜,慌忙在网上搜了一圈,发现的确被屏蔽了,一支反响还行的短片,造成这种效果,就算如何始料未及,觉得进行到封杀那步未免夸张,但田镜还是紧张起来。   他匆忙联系了林锐,得到的消息却是方昊刚刚从剧组撤资,杨胜旗也转院走了。   “盛导又把出品人气走了,最近他太奇怪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林锐在电话里说,难得口气焦急。   田镜却是知道,盛兆良如今成名已经有几年了,人还年轻,光环却重,他又隐忍了那么久,整个人都处在不破不立的氛围里,心里有了这种较劲的念头,肯定是压不下去的。   “你们不要慌,等导演出来,剧组的人安抚一下,都是签了合同的,这个时候不要有落跑的心思。”   田镜刚刚收线,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董亚楠。   田镜微微吸了一口气。   董亚楠派了车来,并不是要跟他约在咖啡馆之类的公众场合,而是直接把人带到了私人住所。   田镜一点都不慌,哪怕他面对的是个杀人犯。他给董亚楠打电话的时候就想好了,董亚楠为了掩盖多年前的一桩案子,就“千山万水”地朝盛兆良施压,这手段是有几分幼稚的,也看得出急切,所以现在谁跟他提这案子,都是惹祸上身,但同样的,将自己扯进利害关系里,也能暂时地保证安全。   田镜被三个穿西装的男人带进了一间两室的民居,搜过身,收走了手机。那些人也不给他倒水,他随身的行李也被对方接过去就再没归还,嘴唇干得厉害,只能等。大概又是一个小时过去,董亚楠才来。   那是一个面貌普通的年轻人,着装不菲,发型时髦,但不论气质还是五官,都丝毫不惹眼。   他在田镜对面坐下来,习惯一般把腿搭到茶几上。   “田镜是吧。”董亚楠上上下下把田镜打量一遍,随着鄙夷神情的表露,才终于让他不惹眼的外貌显得惹眼一些,讨人厌一些了,“你真跟盛兆良是一对?”   田镜点点头。   “呵,这哥们儿有趣。”董亚楠不知道从哪里得了趣,莫名轻松起来,“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冷静些,找准目标。”田镜说。   “哟,我还不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   “很明显你不知道,郁溯跑来找我,把四年前那件事透露给我,还想翻案,你觉得是谁在瞄着你呢?”   董亚楠一噎,随后笑了:“跑来护着你姘头,顺便坑一把情敌,你这算盘打得响。”   “没错,我当然是有私心的,但是证据摆在这里了,盛兆良什么都没做,你找他麻烦,只会加剧他和郁溯的联手。”   “联手?那简单,从弄死一个变成弄死一双而已。”   “何必那么麻烦呢。”田镜抿了抿嘴唇,眼帘垂下来,“有水吗?”   董亚楠扬了扬手,守在门口的一个西装男去倒了水过来。   水是凉的,这间屋子大概也是临时据点,没有暖气,本来就冷,凉水下去田镜的胃就抽痛了,他伸手按着,缓缓开口:“盛兆良其实对郁溯感情很深,你找他麻烦,他也不会手软,据我所知,盛兆良虽然一直独闯圈子,但其实家里的背景并不一般,你要是有耐心,可以好好查查,他父母不是普通的生意人。盛兆良的软肋只有两个,一个是电影,一个是郁溯,你给他的电影下绊子,他总会反击,但如果捏住了郁溯,他没有办法的。”   董亚楠眯眼瞧着他:“我怎么觉着摸不清你为什么趟这趟浑水呢?这么着,你是报复到郁溯了,但姓盛的也被转移注意,这里面还有你什么事儿?”   田镜声音没有起伏:“因为我跟盛兆良走不远了,我喜欢他,最后护他一次,但又不甘心看他和郁溯顺顺利利,就这么简单。”   董亚楠靠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了田镜一阵,摇了摇头:“可不简单,你都扯进来了,还能全须全尾出去?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们派来的?”   “我就是个告密的,知道的有限,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先把郁溯看好。”   “也行。”董亚楠一点头,“反正你这种放回去,也跳不起来,爸妈是在建筑公司工作吧?俩老正准备退了休颐养天年,怕是不晓得胖儿子去搞同性恋,还搞出麻烦来了?”   田镜捂着胃的手紧了紧。   “哈,说个题外话,”董亚楠把腿从茶几上放下来,探身凑近,“你这样的,是怎么把盛兆良搞到手的?”   田镜低着头,沉默了一阵:“还能怎么搞,死缠烂打呗。”   #   田镜走出那间民居已是第三天了,董亚楠对他并不上心,大概是见过以后觉得他看着成事不足吧,都让手底下的人跟着差,自己早就拍拍屁股走了,临走前满脸玩味,嘴里嘟囔着要怎么调教郁溯。   董亚楠的手下把他拘了三天,不知道去查了些什么,放他的时候,董亚楠打过电话来,要他看着盛兆良,如果不想盛兆良被弄死,就劝着点儿,不要跟自己作对。   田镜问,那还封杀盛兆良吗?   董亚楠没说话。   田镜三天没怎么吃东西,给他送饭的西装男们都是定些油腻廉价的外卖,他吃一点就胃痛,全靠水充饥,此时已经气若游丝。   “咱们有来有往,才能长期合作,是不是?”   “……我去打招呼,不会封杀,撤了的片子也重新上架,但不会有后续解释,算是给姓盛的一个教训,你也记好了。”   “我记好了。”田镜挂了电话,西装男就把手机和行李都还给他,他从民居里走出去,觉得阳光刺眼,浑身无力,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机,想叫个车。   结果一开机就弹出好多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只有两个名字,白皑和任曜驹。   白皑因为跟他一直有联系,找不到他会着急,但任曜驹也给他发了很多看上去很焦急的消息,田镜权衡了一下,给白皑发了语音说没事,然后给任曜驹打电话。   然后电话铃声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   田镜循声望去,看到了任曜驹和白皑两个人,任曜驹正好也看到了他,朝他快步走过来,而后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让田镜一时间只会怔忪,他从任曜驹的臂弯里看出去,看到了白皑偏过头,侧脸僵硬,好像咬了咬牙。   他带着疑惑,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田镜只晕乎了一小会儿,被任曜驹架上车后他就醒过来了。   “我没事……”田镜张开干巴巴的嘴,“就是饿。”   白皑已经坐到副驾驶了,回头扔了个汉堡给他:“还热着。”   任曜驹接过来,在手心里感受了一下,才剥开包装纸,朝前面的白皑说:“你把水递过来一下。”   一瓶水飞过来,任曜驹扬手接住,又说:“你开车吧,去医院。”   然后任曜驹就开始盯着田镜,要他把汉堡往嘴里送。   前面的白皑把车门狠狠掼上,换到驾驶座,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田镜吃了几口,食物一到胃里,就疼。他停下来,任曜驹就立刻递上水,用关切得让人尴尬的眼神看他。   田镜接过水,实在吃不下东西,只好用说话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任老师,你怎么会找来?”   任曜驹看了一眼前面的白皑,没正面回答:“你先别管,在车上休息下,身上有伤吗?”   “没有,他们没动手,我好好的。”田镜去看后视镜,发现白皑拧着眉,他平时总笑,这会儿脸上一直挂着少见的不爽的表情。   车上这几分钟问不出什么,到了医院,医生给他简单检查了一下,开了葡萄糖吊瓶,任曜驹去药房付钱,田镜趁机问白皑:“这是怎么回事?”   白皑靠在墙上,戴着灰色口罩,眼睛没看田镜:“任老师知道我在帮你,让我跟他汇报,这段时间,你以为我一个人就能张罗那么多事情吗?”   “不是私家侦探?”   “我又不是首都人,私家侦探也要借雇主背景的,要是没有任老师,调查更难。”   田镜没想到是这样,看白皑气鼓鼓的,便给他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已经跟董亚楠见面了,接下来就不用再帮我了,这段时间真的多亏了你……和任老师,我记着。”   白皑突然转过身来,用口罩上面的一双大眼睛瞪着他:“谁让你去跟董亚楠见面的?老子辛辛苦苦地捋消息,忍辱负重地跟任曜驹汇报你的情况,是要让你去跟那杀人犯牵扯吗?谁都在想着帮你和那姓盛的,结果呢,你们一个把自己送拘留所里了,一个被监禁了,那不显得我特傻吗?”   “对不起。”   “错了,是你傻才对。”白皑的口罩鼓起来两次,怒瞪着他,“你是不是傻?”   田镜低下头:“我就傻这最后一次了。”   “……什么意思?”   这边对话没有结束,任曜驹回来了,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结束了。   “任老师。”田镜心里对任曜驹是一万个内疚的,虽然白皑只透露了寥寥几句话,但任曜驹是抱着什么心态在默默帮助自己,他没办法装作不知道。   田镜神情局促,任曜驹便知道白皑跟田镜说了实情,他看一眼白皑,还满脸稚气的青年便扭开头,全身上下都写着别扭。   “你不要多想,就像要是你知道我需要帮忙,你也会帮。”任曜驹说着,在田镜身旁坐下来,看他手背上的针眼。   “但不会偷偷摸摸的。”白皑在旁边插了一句。   田镜蜷起手指,眼睛在气氛怪异的两个人中间来回了几遍,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似乎这种气氛还有暧昧因素。他不好直接问,但白皑像是憋不住了。   “任老师,我还在这儿呢,你能不能收敛点?”   任曜驹快速地收回握着田镜手掌的手,看上去还真的心虚了,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弱势地:“你不要胡说。”   白皑瞪着任曜驹的头顶,瞪了一会儿,突然跑到两人中间,强行挤开,坐了下去。   田镜连忙一把抓住差点儿被带翻的点滴架。   “田镜你说,”白皑看住田镜,“我对你没得说吧。”   田镜抓着点滴架,看了看脸色开始崩坏的任老师,点点头:“没得说。”   “那我有个要求,对你来说完全没损失,你答不答应。”   “……答应。”   “任曜驹是我的人,以后你要跟他保持距离。”   任老师脸刷地就红了,猛地站起来,有点儿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白皑!”   白皑也不看他,还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田镜,田镜能怎么办,只能点头,点完头去看任曜驹,那个面庞向来温和沉静的男人,脸上的肌肉绷紧,眼眶泛红,不知道是羞赧还是生气,下一秒他转身走了。   白皑起身便追,田镜看两人在走廊上克制着拉扯,直到看不见,白皑和任老师,除了惊讶,他此时也没有心力去想更多了。   手机响了起来,田镜看到盛兆良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下面是自己从网上找来的盛兆良的照片,做的来电头像。   “喂。”   “田镜,我今天出来了,你不在组里?”   “嗯,有点事,我明天回去。”   “好……早点回来,我想见你。”   田镜望着手背上掀起一个角的胶带,伸手抚了抚,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委屈。   “盛兆良。”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听出他语气不对,问:“怎么了?”   田镜把胶带抚平了,心里的口子好像也暂时被抚平一般,他咽了咽口水,把情绪吞下去:“没什么,我也想你。”   “那明天一早回来?”   “嗯。”   田镜收了线,把针拔了,左右看了看,准备不引人注意地走掉。   “诶,你吊瓶打完了?”   田镜回过头,见是个护士,不是给自己扎针那个,他就点了点头。   护士撕了张条子给他:“抽空来做个胃镜。”   田镜想起刚刚医生问了他一大堆问题,说有可能胃溃疡,建议做胃镜检查,他点点头接了:“去其他医院做行吗?”   “都行,最近注意饮食,忌酒忌辛辣,油重的也不要吃。”   “嗯,谢谢。”田镜猫着腰溜了,那护士想起什么还要补充,回头来已经见不到人,只能对着虚空嘟囔了句,“啧,还要注意体重,掉快了就不好了。”   #   田镜不晓得要怎么跟白皑和任老师面对面了,自己也还有一堆棘手的事情,并且……盛兆良说想见他。   他给那两人留了信息,带上药开溜。医生开的药有些效果,他在列车上竟然睡得不错。行驶一夜,早晨又转了大巴,回到了剧组。   这个早晨难得阳光普照,田镜从大巴上下来,沿着已经收获完毕的田野间的小路往村子里走,因为这些天剧组拍戏,又近年关,来了许多串门子的其他村子的村民,村子里热闹不少,往各家各户的门前过,狗也见惯了,懒得叫了。   田镜在村口买了些叫不上名字的干果,脚步轻快,一路拎着都要晃起来,走到剧组住的民宿,迎面遇上几个工作人员,就顺手把干果分了。   “盛导在吗?”   “在他房间呢。”   田镜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找到盛兆良的房间,门虚掩着,他一激动,忘记敲,直接推门进去。   盛兆良姿势放松地坐着,郁溯站在他面前,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在对视,用一种房间门被猛然推开,也来不及收回的互相胶着的目光对视。   田镜手上一紧,简陋的门把就被他掰下来了,他握着那个轻飘飘的门把,怔了怔。   “田镜。”盛兆良快速站起来,要朝田镜走过来,郁溯从后面拽了他一下,被他挣开。   田镜抬起头,看向盛兆良,突然说:“我们分手吧。”   盛兆良脚步一顿,惊愕地看着他。   “我的错,我不该死乞白赖缠着你,又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他又看了看手上的门把,随即用力扔到了地上,“再见。”   盛兆良看着田镜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地快步离开,他有些发蒙,觉得方才那幕好像做戏,田镜不真实得仿佛在做戏,那谁来喊cut呢?他嘴唇动了动,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个能让时间倒流到几秒前的人,就这么一瞬的恍惚,田镜已经不见了。   盛兆良追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盛兆良追上田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第一感觉竟然是田镜瘦了好多。   “放手。”饶是田镜向来稳如磐石,竟然也被盛兆良往旁边一间空屋子里拽进去了,他挣不开,急得眼眶发酸。   “放什么手,你先给我说清楚。”盛兆良把人推进去,反手掼上了门,“你这趟出去干什么了我都没问,回来第一句话就提分手,你问过我了?”   田镜觉得自己有点想哭,他不愿意再在盛兆良面前掉眼泪了,就埋着头想往外冲,被盛兆良一把推到了床上,还没反应过来,盛兆良就已经欺身过来,把他压在床上,狠狠瞪着他。   “你别想跑,丢一句分手就跑,把我当什么。”   瞳仁与瞳仁的距离不过几公分,田镜被盛兆良漆黑的眸子这样盯着,什么胆气都没了,不再反抗,但也不说话。   “看见郁溯在,你就生气成这样?”盛兆良的语气有些微不解。   田镜想说不是,不仅仅是,但那样必须得说仅仅之外的东西。他偷看别人的信件,一点都不光明正大,他旧事重提,也没有多少意义,那该怎么办呢,他只能纠结而又绝望地看着盛兆良,方才还能斩钉截铁,现在却唯唯诺诺,更难看了不是。   不知道盛兆良脑子里都过了些什么,他的语气和眼神都软了下来:“我联系郁溯,是为了跟董亚楠见一面,我有下一步计划,你可以理解吗?”   田镜脱口问出:“什么计划?”   盛兆良捏了捏他的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分手么?”   田镜看向别处:“你能先让我起来吗。”   盛兆良放开他,坐到床角,看起来莫名地有些乖,田镜身上没力气,肚子上肉又多,起了两下没起来,盛兆良就笑了,帮了他一把。   田镜尴尬地扯扯衣服:“我们能不能先说计划是什么。”   “不能。”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说了,你让我再想想。”   盛兆良果然脸色不妙了:“不用想了。”随即再度把田镜按到床上,手法迅速地脱掉田镜的上衣。   田镜被一再逼退的意志,在盛兆良微微发凉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又重新回来了。   “我想好了。”田镜的嘴唇有点发抖,他的牛仔裤已经被盛兆良解开,盛兆良的修长有力的手指隔着一层棉布,在抚慰他颤颤巍巍满是抗拒的器|官,“我其实早就想好了。”   盛兆良抬起脸看他,头发有些凌乱,也许是视角问题,盛兆良向来懒散无谓,田镜此刻却觉得他上挑的眼角,很锋利。   “盛兆良。”田镜吸了下鼻子,“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盛兆良蹙了蹙眉,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时机。   “你跟我说,抬起头来。”田镜一边说,一边还仰了仰下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听你话,我抬头了,于是我们认识了,虽然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该认识。”   田镜感觉到盛兆良松了手,他便从盛兆良身下的床垫上蹭出来,也不顾形象了,反正形象这种东西,他向来没有的。   田镜在床上坐好,神情温顺,盛兆良看不懂他,看不懂那个哭着求自己跟他在一起的胖子,现在却状似认真地,要跟自己谈分手。   “你总是让我抬头看你,是的,我根本就只有一只仰着脑袋,才能看到你,从前是,现在也是,就算你可怜我,给我时间让我好好看你,但我发现光是看着你是不行的。直到几天前,我都觉得,你跟我之间最大的障碍,是郁溯,你一直爱着他,就算你给我机会,就算我抓紧了机会,你心里有一块地方,都仍然是他的,我就想,没关系,就当我心里也总有位置留给林青霞一样嘛,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该烧高香了。”   “但其实我们之间,不仅仅是郁溯,最重要的是,我配不上你。”   “我如果没有认识你,一直都远远地看着你,看你拍的电影看你写的书,然后碌碌无为地过我的一生,那样多好,我就不会那么深刻地意识到,我配不上我喜欢的人。”   “我们长相不匹配,性格不匹配,才华不匹配,我不夸你了,你知道自己有多好,我更知道,我这种又懦弱有平庸的人,一直就没跟上过你的脚步,就算跟着你去学了电影,到现在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镜头,你还要因为我被人诟病工作方式,我只能跟其他人一样,慢慢走,我永远都跟不上你,我现在也,不想跟了。”   沉默良久的盛兆良终于有了动静,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像一记闷闷的雷,似乎紧随而至的是风雨。   “不想跟了,那我如果不要你跟呢?”   田镜如遭雷击,是啊,他从未想过,当年的盛兆良会骂他自卑懦弱,逼他学电影,但重逢之后,盛兆良再未朝他伸出过手。   “你是不是把梦想和恋爱搞混了,我一直怕你搞混,我希望你爱我,是爱我这个人,而不是把我当做偶像或者别的什么,朝着我卯足劲跑,我不希望。”   “我答应你也不是因为看你可怜,我要是心里对你没一点儿想法,你在我面前哭,我只会觉得你欠抽。”   “我跟郁溯纠缠多年,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看不清,他爱我,爱的是我的能力,他知道我能为他拍电影,知道我是可以打造他的那个人,他爱的是监视器后面的那个我。”   “田镜,你好好想想,然后回答我,你把我当做过梦想吗?”   田镜睫毛颤抖,某种因为惊恐和无可挽回的绝望而涌出的泪珠,从睫毛上跌落下来,他闭上眼睛。   “你就是我的梦想。”   他听到盛兆良浅浅的呼吸,然后盛兆良用一种无奈的自嘲语气说:“也许不是你配不上我,是你根本不爱我。”   然后田镜感觉到盛兆良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他急切地睁开眼,把一直徘徊在嘴边的话问出了口:“你知道不是我对不对。”   盛兆良的背影顿了顿,他回过头来,表情不是疑惑也不是错愕,而是可怕的平静。   “传言是郁溯自己散播的,不是我,你知道真相的那天,想了什么吗?还是什么都没想?”   盛兆良的嘴角轻轻挑起来。   “我想,田镜真是个傻瓜。”   田镜看不懂那个笑容,他只是用最后的气力说:“我爱你,但我发现你永远都不可能爱我。”   “……你真是个傻瓜。” 第四十章   盛兆良突然走了回来,捧起他的脸吻住了他。   田镜从盛兆良那里得到的吻,不是带着情|欲的,就是带着安慰的,间或有一些感情,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欢喜,却从不是这样的吻,盛兆良的舌头伸了进来,留恋似的吮吸他的舌尖,舔舐他的口腔,吻他的嘴唇,再放开他。   “我不分手。”盛兆良说,“我们都还没想清楚,各自静一静。”   他在田镜耳边留下这句话,便抽身离开,田镜睁开眼睛,屋子已经空了,他抿了抿嘴唇,那上面还留着盛兆良的味道,他之前应该是喝过咖啡,有点苦。   田镜坐在床上,蜷起腿,慢慢把自己抱起来。他太迷惑了,关于盛兆良的那个问题,关于要如何“想清楚”,更关于盛兆良竟然不愿意分手。   而更让他感到沮丧的是,他竟然为眼下这种混浊无解的现状感到庆幸,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盛兆良。   #   盛兆良走到走廊上,副导演在楼下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嘿,田摄指也回来了,他们晚上弄了个洗尘宴,定了农家菜,好好吃一顿,明天也好开工啊。”   盛兆良点点头,心里也知道,副导演这是在催了。   虽然方昊已经撤资,但这事儿林锐没说,组里的人也都不知道,虽然钱不是大问题,方昊撤资也算违约,留下了一部分当违约金,再垫上盛兆良自己的积蓄,撑到整部戏杀青也不困难,只是后续的宣传和上线,会十分棘手,却也不是盛兆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部片子拍完。   而在此期间的一切烦扰,都只能搁置。他想起田镜说眼睛湿润地说“你就是我的梦想”的情景,还是咬了咬牙,却也分不清当时心里腾起的是怒火还是失望,甚至那一瞬间他很想把已经为田镜扣好的裤子再撕开,心里带着想要惩罚他的意图。然而下一秒却又打消念头了,因为田镜从不遮掩的炙热目光,早就表明他是将自己如何看待的,此时再说什么希望“爱我这个人”这种话,盛兆良自己都觉得矫情。   错不在田镜,也许我和他,真的不合适。   “盛兆良?”   他扭过头,看到郁溯试探地靠近过来:“怎么样了?”问的是方才他去追田镜的事情。   盛兆良顿了顿,露了轻佻笑容,朝身后的房间扬扬下巴,“哄好了。”   郁溯眼里划过不耐,勾唇做了个不在意的表情:“那就好……我刚刚问了情况,董亚楠这几天去加拿大了,也就是说,我们有时间好好策划。”   “嗯。”盛兆良垂下眼帘,“谢谢。”   郁溯走近他两步:“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原因,我过去为你做的太少,现在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盛兆良没什么表情:“用不着。”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郁溯。”盛兆良看向他,眼神和垂着的睫毛都显得很轻,仿佛落在郁溯脸上也好,其他地方也好,没什么所谓,他就这么轻轻俯视着郁溯,“我早忘了。”   郁溯好像是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被一把捏紧,他窒了窒,笑出来。   这些年强颜欢笑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一次不是,盛兆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终于把他长久以来疲惫维持的某样东西打散了,把那一点点善意打散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郁溯就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他重功利轻情义,这不算缺点,他的缺点就像大学时候教他基本功的老师说的那样:“郁溯郁溯,欲速则不达,你性子太急了,还真应了这名字。”   这世界本就没有多明晰的善恶之分,有分别的是,什么是成熟的什么是幼稚的。他不喜欢弯路,抄近道抄上瘾,年纪还小就开始耍手段,功夫不到家,才会跟董亚楠这种许多聪明人都退避三舍的人结识,才会把真正应该留在身边的盛兆良推开。然而要弥补这些错误,却是难于登天,年轻的盛兆良曾经因为爱而无视的部分,现在却变成了因为恨而记牢的部分。   他不相信盛兆良忘记了,盛兆良只是恨他。   乞怜,忏悔,温情,逼迫,这些都没用的话,他只能做回原来的那个他了。   欲速则不达,但这次他仍旧等不了,因为继续等,只会让盛兆良真的忘记,连恨都忘记。   “你知道吗,我找过田镜,那个时候我联系不上你,只能找他。”   这话吸引了盛兆良的注意力,他的眼神重起来,露出威压。   “你找他干什么?”   “请他帮忙。”郁溯看一眼旁边的房门,压低声音,有些无奈似的,“我以为他会为你着想,就把计划跟他说了,但之后再无下文,我急得要死,如果不是你来了电话,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盛兆良没说话,郁溯观察着他沉默的侧脸,期盼看到点什么,但盛兆良又恢复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闲散地用手肘撑着栏杆。   “我跟他说了计划,他回来以后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没有。”盛兆良开口,“这次他做对了,没有把自己卷进来。”说完他挑眉瞥了一眼郁溯,“不要再到他面前多说一个字。”   郁溯暗自咬了咬牙:“他不愿意帮忙,我还找他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应声而开,田镜垂着脑袋走出来,眼眶红红的,抬起头见到他们,一愣。   郁溯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田镜见到那笑容就不由自主把刺竖起来,想说不过几天没见如何来的好久,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和郁溯见面的事情盛兆良不知道,他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去看盛兆良,却发现盛兆良也正望着自己,眼睛黑白分明,有种让人畏怯的澄澈。   “晚上他们要办洗尘宴。”两人目光相接不过一瞬,却好似有不少情绪追逐了一番,盛兆良突然不温不火接了这么一句,才让田镜恍然回过神来。   “哦。”   “你休息一下,开饭了我叫你。”   盛兆良神情平淡,田镜无话可说,便点点头,又看一眼郁溯,才回自己的房间。   他没想到,这场洗尘宴,会是他与剧组的散伙饭。   晚些时候,民宿一楼的客厅里摆出了几张桌子,拼拼凑凑,民宿主人再拿桌布一铺,看上去倒也像样,菜一样样往屋里端,很快摆满了。   所有工作人员都围桌而坐,菜上齐了,招呼着动筷,副导演是第一个站起来敬酒的,讲了这些天工作停滞,希望明天开始能追上进度云云,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工作狂,笑着说是,但终归气氛还是沉默了,其他人插科打诨半晌,也没把气氛弄起来。   盛兆良沉默许久,终于把筷子放下了,晃了晃杯子,坐他旁边的人看杯子空了,连忙给他斟满,盛兆良冲那人一颔首,而后站起来,举着酒杯:“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谢谢大家为了这部电影,不辞辛劳,个个都是离家千里,跑到这里来吃满嘴风沙,剧组出了问题,也没一个人要走,我先干为敬。”   田镜看着他喉结滚动,把酒一口干了,放下杯子脸就红了,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这片子的最大投资人撤了资,制片人也走了,我是刚刚从拘留所里出来的,剧组之后要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要重新委任制片人,补上之前的一些工作漏洞,还有可能面对资金短缺的情况,网上的负面评论相信你们也都看过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能解决。最重要的是,这部片子,在拍摄完毕以后,很可能没有办法及时上映,之前打算说,送到明年的伯明奖,如果得不到上映审批,自然也不可能得到送选审批,这种状况是必然会出现但我不一定有能力扭转的。”   盛兆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毫不含糊地干了第二杯,才接着说:“这件事我没有跟副导演商量,没有跟制片主任商量,没有跟剧组里的任何一个人商量,所以大家要怪,就怪我一个人,这是我的决定,我对这部电影的决定。”   他顿了顿,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向了田镜:“任何人,都可以选择离开剧组,不算违约,酬劳折算成日薪结清,日后如果这部电影有望公映,所有人的名字一个都不会少,我不晓得这部片子要耗时多久,那么多人的时间,我拖不起,只能出此下策。愿意留下来的,我也不能保证可以给出满意的补偿,如果这部片子有盈利的那一天,我分文不取,全部用来酬谢诸位。”   席间的众人怔忪片刻,也不好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副导演站起来,拍了拍盛兆良的肩膀:“明天,明天开个会吧,大家今晚都想想。”   “不用开会了。”盛兆良说,“具体情况诸位应该都知道,不少报纸都写得很清楚,请明天一早就给我答复,每个人修改过的合同等下林锐会发给大家,同意签署后,即刻生效。”   田镜对着盛兆良空若无物的眼睛,觉得自己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顿饭终归还是不欢而散了,最后空荡荡的桌前只剩下三个人。   盛兆良,田镜,郁溯。   郁溯不是这个剧组的,整顿饭不发一言,东西没吃酒没喝,这时候大约是想说什么,但盛兆良一眼都没给他,他大抵觉得无趣,饿着肚子走了。   田镜肚子也饿,他听了盛兆良在席上的话,不敢吃东西了,因为有可能会走开去吐,他现在不敢走开。   因为盛兆良一直在看他,他知道那个人有话要对他说。   “你走吧。”   盛兆良坐在田镜对面,看着他的眼神很认真,但身体还掩饰一样地懒散瘫着,手里不知道把玩着什么,好像是他戴在食指上的戒指。   “为什么?”   “别人都可以留,但你不行。”   “所以为什么?”   盛兆良没有立刻回答,所以田镜站了起来,紧接着问道:“你不是不愿意分手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召之即来呼之即去,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我说过我们都需要各自静一静,你以为你待在这里,我静得下来?”盛兆良抬起头,让田镜难以想象地,薄情地,继续说,“而且你在提出分手的时候,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是我的摄指,你沉浸在你的感情故事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现实里的工作,如果我答应了,那我是你的导演还是你的前任?你真的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吗?但是这种不成熟的表现,就不适合继续待在我的剧组里。”   “感情故事?”田镜觉得不过过去几个小时,盛兆良好像就变成了重逢时那个会让他体无完肤的人。   “田镜,你太投入了,忽视了你真正该做的事情,如果你觉得配不上我,那就去变得更好。”   田镜疑惑而受伤地皱起眉毛:“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还是不要我?”   “要你。”盛兆良狠狠闭了下眼睛,又睁开,“但我们应该冷却一段时间,现在待在我身边……对你不好。”   盛兆良的尾音仿佛叹息,田镜听出一丝压抑,他以为自己窥见了什么,正要追问,门被推开,郁溯去而复返。   “田镜!”   盛兆良和田镜都看向他,他愤怒得五官扭曲,好像要扑上来把田镜撕碎一样。   “你跟董亚楠见了面!?” 第四十一章   盛兆良的目光像两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田镜投过来。   田镜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想扶旁边的桌子,摸空了,他好像须臾间被推到了孤岛,身边空落落,没有支撑。   他这辈子没这么心虚过,因为这次不管盛兆良怎么看他,他都得受着,不像过去,他还能对自己问心无愧。   “田镜。”盛兆良凝眉看着他,“说话。”   田镜张了张嘴,没说出来,郁溯几步上前:“你不仅去找董亚楠,还阴我,田镜,我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盛兆良伸手挡了一下郁溯,走到田镜面前,压低一些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田镜急促地呼吸了两口,看看郁溯,又看看盛兆良,他觉得自己好狼狈,像个要被逼投降的告密者。   “我是见了董亚楠。”   “你去见他干什么?”盛兆良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紧接着眼神一变,“为了我?”   田镜双手绞在一起,脸上的肌肉僵硬到要颤抖起来,盛兆良死死盯着他,觉得不对劲,田镜看上去太难以启齿,比他当初对着自己告白揽罪的时候还要难以启齿。   这个时候郁溯再度出声了:“以前的田镜,为了你盛兆良什么都能做,我信,但现在的……”郁溯朝两人走近过来,他穿着一双硬挺的牛津鞋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此时鞋底和老旧的地板磕出咄咄逼人的响声,“你也不想想都这么多年了,人是会变的,现在的田镜,呵,他的目的是我。”   盛兆良慢慢回头,看向郁溯,田镜想出声,挽回点儿什么,然而已经晚了。   “田镜你给了董亚楠录音对不对,我和你谈话的录音?你真行啊,我在这圈子混了这么多年,对着谁不是三分提防,怎么就着了你的道,把我用来对付他的计划卖得一干二净,那孙子阴险得很,前两天还说要给我筹备处唱片,要不是他身边也算是有我的人,我至今不知道他要把我往死里弄。”   田镜不再颤抖了,而是变得一动不动。   盛兆良听着郁溯愤恨的叱骂,看着田镜,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仔细看,眼里却似乎有惊涛骇浪。   郁溯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声音不由都扬高了:“你是不是对董亚楠说,拿捏住我,才是拿捏住盛兆良,你把我往火坑里推,倒是也没忘记给盛兆良博点好处啊,田镜,真没想到啊,你也玩得了这种手段了,高啊,董亚楠手上捏着我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难不成上次曝光照片的,也是你?吗你那个时候就给董亚楠做事了?为了弄我?”   “我没有!”田镜急切地抬起头来,脖子上的青筋鼓起。   “没有什么?没有这次?还是没有上次?”   郁溯笑得近乎邪魅。   田镜绝望地闭上眼睛。   “是,我前几天去见了董亚楠,他一直以来找盛兆良麻烦,都是因为几年前的那件案子,我只是想……只是想保护你。”   他睁开眼睛,看向盛兆良,然而对方眼神中的东西,幽深翻涌,他看不懂。   盛兆良这样骄傲的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卑鄙吧。   “你当然想保护盛兆良,那我就该去死吗?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合该成为你们俩爱情的牺牲品吗?何况我做过的事,盛兆良都知道!你只恨我一个,不觉得不公平吗?”   盛兆良的眼帘迅速垂下来,目光移向别处:“住口。”他沉着嗓子呵斥。   郁溯愤恨地咬着牙,偏过头:“我也说完了。”   盛兆良紧接着说:“出去。”   郁溯怒极反笑,转身甩门走了,震得屋顶的白炽灯晃了起来。   盛兆良的脸在这摇晃的灯光下,让田镜隐隐感到恐惧,然而比恐惧更多的,是灰心,时至今日,他如果是一只岌岌可危充满裂痕的杯子,这个时候可能就是让他彻底粉身碎骨的时候,过往的补救和努力,最终也没有让他有个稍微好看点的结局。   盛兆良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田镜看到他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他的神色便看上去平静了很多。   “田镜……”   “我想帮你。”田镜打断他,“而且……我不后悔这么做。”   盛兆良目光沉静:“你做了什么?”   “我去和他谈判了……告诉他郁溯才是他的威胁,你不是。”   “你拿什么跟他交换?”   没错,盛兆良总是直指重点。   “你和郁溯动向……我会向他汇报,那个时候郁溯还没有和你联系上,而和我联系了,我对董亚楠说,他如果有下一步计划,肯定会来找我,我可以帮他防着郁溯,也可以帮他盯着你。”田镜索性什么都说了,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盛兆良肯定也猜得到,不然董亚楠那种人,怎么会愿意听他的话。   “你觉得这样可以把我摘出去?”   “……是。”   盛兆良叹了口气,后退两步,靠到桌子边沿,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抖了一根出来,叼进嘴里,再点燃。   田镜惊讶地看着他。   盛兆良收起打火机的时候,注意到他的表情,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在看守所里学会抽烟的,我从没压力那么大过,里面没有酒,狱友刚好有烟。”   他弯下脖子吸了一口,田镜看到火星快速地烧上去,一截长长的灰烬将坠欲坠。   “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盛兆良说,“你问我,我和郁溯的计划是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盛兆良没有弹烟灰,而是任它这么烧着:“郁溯打算去警察局,举报董亚楠,把他送进监狱,就像他对你说的那样,而我会帮他,但现在你把这一切都搞砸了,我们失去了底牌。你以为你能把我摘出去,但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这种稳定局面只不过是表象……”   “你说你要帮他?”田镜不可置信地打断了盛兆良,“帮郁溯?”   “对。”   “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甚至可以放弃你,就是希望你可以安全,你还是不愿意吗?”   “对,我不愿意。”盛兆良的手指松松夹着烟,那火星好像随时会飘散,语气却是掷地有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年,当年你为什么不出面作证呢?既然想把董亚楠送进监狱,为什么当年不做呢?”   “……什么意思?”   “你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你面前,你都没有指证凶手,为什么现在还要冒险?因为当年郁溯出国了,你以为他安全了,就放弃了作证,但现在你发现郁溯逃不掉,所以你打算名誉尽损,来帮他摆脱董亚楠吗?”   “……”   “盛兆良,我一直,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甚至,甚至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妄图跟董亚楠这样的人渣合作,做些鬼鬼祟祟的勾当,但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也会变成这样?你是那么不屑于和这个世界同流合污的人,但为什么会为了郁溯……我一直说服自己,你四年前有没有指证董亚楠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安全,可现在你也不要安全了,所以重点是……你为了郁溯,什么都愿意会做吗?”   盛兆良的目光越过田镜,投向窗外,田镜看到他的下颌绷紧,脖子和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他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有什么在他的脑海中打架。   “盛兆良……”   “你走吧。”   “什么?”   “你不是要分手吗?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盛兆良?”   “是的,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抱歉把你卷进来了,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找你,我病急乱投医了,你在我眼里非常平庸,我们根本不合拍,如果不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的朋友,我甚至不会想要去认识你,如果不是你那么渴望,如果不是你在哭,我也不会……也不会施舍你。”   田镜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能很清晰地听到盛兆良的声音,也能思考其中的含义,但是他的魂魄好像被一把从驱壳中抽出去了,以一种极度冷漠的旁观姿态,看着那个被彻彻底底抛弃的,肥胖可笑,却不甘愿躲在角落,偏要站到灯光底下丢人现眼的自己。   “田镜,最后争气一次,是你提的分手,我同意了,是你甩了我……走吧。”   他看到自己碎掉了。 第四十二章   田镜没有选择在那里多待一个晚上,他连夜收拾东西离开了剧组。   盛兆良让剧组的司机送他去市里的机场,司机挺不高兴的,一直嘟囔为什么不明早再出发,往常田镜估计会被他念得不好意思,但这次他只是靠着车窗,吐出半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人来送他,他比落荒而逃还要可悲一些。   车子启动的时候,田镜没忍住,最后往盛兆良的房间看了一眼。   他看见盛兆良站在走廊上,剪影模糊,但那应该是一个微微垂着头,朝这边注视的姿态。   田镜狠狠闭上眼睛,扭回头来。   汽车在司机不满的絮叨里驶入夜色。   #   开了一夜车,田镜到达机场,买了回老家的机票,临到要给父母发微信说今天回家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而后去改签柜台,笑容可掬的女票务问他改签目的地,他犹豫了一下,在航班表里找到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名。   回家是很安全,但他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父母的担忧,所有事情都太难以启齿了,如果真要舔伤口的话,还是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然而这个想法也仍旧没有实现。   田镜一个人坐在熙熙攘攘的餐厅,啃一份味道怪异的三明治的时候,觉得胃和食道抽痛起来,他一低头,桌面上“啪嗒”落下一滩血。   田镜有些没反应过来,是坐他旁边的一个女生慌张地抽气声,才让他意识到那滩血是自己吐出来的。   餐厅经理和服务员很快围过来,田镜也没主意,于是一团乱中有人拨了120,田镜就这么人生里头一次坐上了救护车。   医生在车厢里为他检查,告诉他应该是胃溃疡或者十二指肠溃疡,他松了口气,医生见他这样,反而竖起眉毛:“你以为这是小病?弄不好是要切胃的!”   田镜“啊”了一声。   到医院后田镜想起自己还带着那张之前县医院给的化验单,他说不清此时为何有种惧意,但还是拿出来给医生了,医生看完单子后就直接让他住院,准备做胃镜。   田镜一个人爬到病床上,护士大约看他可怜,帮他打了份饭送过来,都是些又寡淡有浓稠的食物,田镜没有胃口,事实上他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胃口了,想到这里,田镜的不安更大了,他掏出手机,本能地想找人说话,刚一开机,手机就震个不停,白皑和任曜驹都给他打了好多通电话,留了好多信息,白皑咆哮了好几页微信界面,指责他任性妄为见色忘义,最后一句是:   “你要是真想跟我绝交,就绝交吧。”   田镜想了想,给他回了个土下座的表情,说:“你要是有空能来找我吗?我在市里的医院,别告诉任老师,就说我回剧组了。”   下午的时候护士进来让田镜换房间,田镜也没多问,觉得大概是床位紧张,要让给更严重的病人,自己下床跟着去了,进去后才发现自己被换到了单人病房,而后身后蹿进来一个人,戴着墨镜口罩,田镜一眼认出来是白皑。   把单人病房的门关上了,白皑才拉下口罩:“找大明星来陪你住院,也不考虑周全点。”   田镜笑着说:“失礼了。”   白皑在陪护床上翘着腿躺下来,田镜像招呼客人一样给他倒水,白皑接过水去,喝了半杯,才问:“什么情况?”   “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等做胃镜。”   “哦。”白皑把杯子在手掌间搓了搓,“你跟盛兆良的事处理了?”   “我们分手了。”   “……分手快乐。”白皑把杯子凑过来,田镜连忙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要跟他碰杯的时候,白皑又接了一句,“我昨天被任曜驹第三次拒绝了。”   田镜说:“单恋者联盟。”   而后清脆地碰了一下白皑的杯子。   #   虽说是联盟,但两个人都没打算要联合起来去做点什么。白皑抱怨陪护床太窄吵了一晚上,还在为了做胃镜而禁食的田镜面前吃香喷喷的外卖,虽然田镜是没什么食欲了,但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休养了几天,到了做胃镜的日子,因为不打算用全麻,整个过程就很难忍受了。像异形电影里怪物把触手伸进人嘴里那样,田镜张着嘴被胃镜管捅,眼泪流了一脸,从手术室出来以后,他一边笑着跟白皑讲话,一边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真丢脸,早知道就做全麻了。”田镜用袖子擦脸,“听说就像睡一觉,一点都不疼。”   白皑看了他一阵:“你不想继续睡了。”   田镜按着眼睛,袖子很快湿了,他最近瘦了很多,下巴变尖了些,水珠就都汇聚在那里,疯狂地往下砸。   他本来想用另一种疼痛转移心脏被长久压迫的窒息感,但没有起作用,相反的,身体上的病痛让他在离开那个人之后变得更加脆弱了,他觉得委屈,哀伤,还有隐约的恨意。他这几天总是想起盛兆良,那个人的脸前所未有地清晰,用冰冷得好像假的一样的神情,让他离开。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盛兆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都没有一丝颤动,他无比认真,无比冷酷,也无比真实。   而那个雨天在丛林中的漫步,苍白的撑伞的手,昏暗房间里温柔的循循善诱的喘息,哪怕是带着怜悯却也暖和得让人想哭的拥抱,那些才是假的,一直以来,不仅喜悦和沮丧的开关在盛兆良手上,就连真实和虚幻的开关都在他手上。   田镜就坐在关掉灯的房间里,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把他压在最底下。   他现在想爬出去。   #   诊断很快出来了,田镜的胃溃疡很严重,已经引起了一系列并发症,必须做手术。   那天在救护车上的年轻女医生很内疚,给田镜带了几次自己煲的粥,因为还真她给说中,田镜得切胃,大概切掉2/3,才能尽可能根治。   晚上白皑躺在陪护床上跟田镜聊天,说些剧组里的事情,田镜松懈多日的肩膀手臂,渐渐紧起来,他对白皑说:“等做完手术,我要去拍片子。”   “行啊,我有个新片在谈着,到时候我给你推荐。”   田镜摇摇头:“老实说我现在拍电影还觉得吃力,我得自己再琢磨琢磨,任老师以前还说我,没有风格是最大的缺陷。”   白皑没回话,田镜才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任曜驹。   “白皑。”   “干嘛?”   “跟我说说你和任老师呗。”   白皑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狂躁地蹬了好几下被子。   “怎么了你?”   “来气。”   田镜笑了笑。   白皑声音里满是不服:“你说我那么帅,又年轻又有钱,他怎么就看不上我。”   田镜其实也对这个问题很不解:“是啊……”他抓抓脑袋,联想到自己在这两人中的位置,有些尴尬,后悔对这个话题好奇。   “其实,”白皑突然压低声音,“我以前也是他的学生。”   “诶?”   “我跟你一个学校的,我念的编导,但是选修课选到了他的导演课。”   田镜回忆着什么:“可是我记得我去看过你的百科,上面说你是大学是在国外念的表演。”   “百科你也信啊?那你看我身高真的有188吗?”   “喔……”田镜被轻松说服了。   白皑慢悠悠地跟田镜说了他和任曜驹的初遇,一些细枝末节的琐碎情节,白皑平时说话要么轻浮要么耐人寻味,但是在说那些任曜驹上课时候的口头禅和两人因为课题的短暂的独处时,声音却有一种微妙的朴实感,好像从昂贵的真丝丝绒,变成了透着浆洗味道的棉布。   田镜有些昏昏欲睡,随口问了一句:“你那时候就追他了?”   “没,我那时候比你还要自卑。”   “啊?”   白皑把手枕在脑后,想起什么,无声地笑起来。   “田镜,你知道自卑多可怕吗?我明明知道任曜驹不会因为我长得帅,年轻又有钱而喜欢我,但只有我长得帅,年轻又有钱,我才敢告诉他,我喜欢他。”   田镜在被窝里蜷缩起来。   “自卑会把一切可能都闷死,所以我不是去国外念表演,而是去整容。”   “你输给郁溯的,不是脸,不是回忆,而是自卑。” 第四十三章   六个月后。   进入盛夏后的B市闷热难当,街道上能够顶住烈日的人不多,冷气开足的商场倒是人满为患,樊帆出门的时候没多想,只穿了热裤和T恤,走进餐厅后,顿时被冷气掀翻,此时只能抱着胳膊坐在窗边哆嗦。   她频频看手机,是在等人,大概十几分钟后,有人推门进来,樊帆抬头看见对方,眼睛亮了,连忙招手。   “我找了件稍微……亮眼点的。”对方把手上的纸袋递过去,“你试试看。”   “都没差啦。”樊帆从纸袋里抓出外套火速披上,“幸好你还没出门,要不我得冻死,冷气不要电吗真是的。”   “还不是你穿太少了。”   樊帆穿上了才来得及打量身上的衣服,对方觉得这衣服拿不出手是有原因的,所谓的“亮眼”,就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运动外套而已,甚至还有些像校服,要不是樊帆跟对方青梅竹马,都要怀疑衣服的主人根本是个直男。   “以前还好,你现在不能再穿这种衣服了,回家就都打包捐了,明白吗?”   对方没吭气。   “明白吗!”   “哦。”   樊帆满意了,叫服务生点餐,夏季新品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她一口气点了好几份冰品,再把菜单递到对面,这时候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服务员小姐正毫不避讳地盯着坐在她对面,穿着阿宅T恤和腌菜色皱巴巴大裤衩的田镜。   樊帆在心里默默补充,算了,那些衣服也不用捐了,现在的田镜穿什么都好看。   正纠结地翻看菜单的青年,有一头半长不短的蓬松黑发,稍微有点自然卷,很多人头发到这个长度会显得邋遢,但因为青年皮肤白皙,眼睛大且黑白分明,整个五官都很干净,所以看起来只是觉得柔和。他的脖子很修长,微微弯曲的时候也不显得佝偻,反而容易让人注意到他的整个肩颈线条都很漂亮,颈侧的两粒浅色的痣也在白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性感。身高也是无可挑剔的,坐在一张略显秀气的小圆桌旁边,他的长腿就藏不住了,有些局促地蜷着,土气的短裤下面是肌肉线条内敛的小腿,但却看得出运动塑形的痕迹。   手也很好看,樊帆默默想着,真是神奇,以前那双圆乎乎的手现在竟然骨节分明,不过分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肤底下隆起,大部分女人都是手控,看到这种手的樊帆,都开始憎恶自己的发小是个弯男了。   “我点好了。”   樊帆和服务生小姐一起回过神来,尴尬地对视一眼,樊帆装作四处看风景,服务生小姐收走了菜单。   而引起这种小范围暗涌的人却毫不自知,很是遗憾地说:“好想吃刨冰啊。”   樊帆伸手拍拍他的头:“等下我分你一勺。”   对方给了她一个“义气!”的眼神。   樊帆有点儿心疼,杵着下巴问:“你以后是不是都得这样?”   “嗯。”青年点点头,“冰的,辣的,油腻的,特别是酒精,一切刺激胃的都尽量不要吃,毕竟我只剩三分之一个胃了嘛。”   樊帆皱起眉,跟一个吃货必须这么删减菜单相比,自己减肥时候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都怪那个混蛋。”   “跟他又没关系,”青年神情黯淡下来,“我自己没有处理好。”   樊帆撇着嘴:“小田田……”   被叫了肉麻昵称的田镜,冲樊帆比了个笨拙的耍帅手势,安慰道:“也不全是坏事啊,你看,我本来以为我一辈子都瘦不下来的。”   “可是代价太大了。”   田镜把手放下来,抠了抠桌布。   是啊,代价太大了,当初他对那个人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结果到头来……   产生这种想法,才是最让人感到后悔的。   #   田镜来B市参加一个青年电影节的创投项目,樊帆正好辞了国企的工作,决定来B市做自己喜欢的时尚杂志编辑,而紧追着她来的,还有从高中开始就孽缘不断的高冰。   再加上本来就住在B市的任曜驹和白皑,田镜觉得自己认识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再加上就是在这里念的大学,他也对这座城市多少有了亲切感。   这天跟樊帆出来,是因为樊帆要写推荐本地店铺的专栏,得做细致的调查,顺便帮田镜捯饬一下形象。但跟着她逛了一圈商场后,提着大包小包的田镜就明白了,其实做调查才是顺便的,樊帆恨不得连他的内裤也包办了。   “你现在是潜力股,不对,已经是一支明晃晃的绩优股了,不能再穿那些土掉渣的衣服了,亏你还是gay呢。”   田镜累得整个人快变成一滩,有气无力地反驳:“我也不一定是gay啊。”   樊帆目光如炬:“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田镜最近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喜欢过的唯一一个人是个男的,应该不会决定他以后喜欢的都是男的吧?   “不行,你必须是gay。”   “哈?”   “这么盘靓条顺的gay蜜带出去多有面子,再说了,如果你不知gay,高冰就不让我跟你一块儿玩了。”   “……那好吧。”   莫名其妙被规定了性向的田镜跟着樊帆一起回了家,虽然高冰跟来了,但目前这两人的关系还有些不清不楚,樊帆傲娇得紧,高冰来她单身公寓里的次数都没有田镜多,当然了——田镜卷起袖子——他来都是给樊帆当免费厨子的。   田镜在厨房颠勺,樊帆就捧个薯片桶在他身后抓着吃,两人天南海北聊了一通,大概樊帆要给田镜贯彻“gay蜜”这个属性,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感情。   “你跟那个小鲜肉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看他都住你家去了啊。”   “他全国各地地拍戏,回B市没人照顾他才会来找我的,不算住我那,我们就是共患难的兄弟。”   “啧啧共患难,田镜你提这个我就生气,你动手术那么大的事情,瞒着谁都不说,你够意思吗你?”   “你嘴巴太大了,跟你说了就瞒不住我爸妈了,他们本来就不支持我干这行,知道了肯定要我回老家工作。”   “……好吧。”樊帆塞一大把薯片到嘴里,泄愤般地咔嚓嚼,她见田镜已经把最后一个菜出锅了,觉得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眼睛一闭,大声道,“盛兆良两个月前找过我。”   田镜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稳住了,利落地做了个浇汁:“找你干嘛?”   樊帆反倒露出意外的表情:“你想知道?”   田镜用毛巾擦擦手,转过身来,杵着柜沿问:“那你跟我提这个,不是想让我知道?”   樊帆抱着薯片桶,露怯了。   田镜笑了一下:“我现在真不在乎了,要是还在乎,就不捂着耳朵不敢听了。”   这似乎说服了樊帆,她抿抿嘴,吞吐道:“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就实话说了……他的车在我家小区门口停了三天,我还听我妈说,他也去过你家里,你爸妈还招待了他一顿饭,不过他应该没在你爸妈面前说破。”   “哦,那他说了找我干嘛没?”   “没说。”   “那估计也没什么急事,你不用挂心了。”田镜回身看看做好的菜,他做了两人份的,但嘴上却说,“你自己吃吧,我晚点要跟制片开会,怕路上堵车,提前走。”   樊帆担忧地看着他,一直目送他到门口,终于憋不住了。   “他跟高冰联系上了,说最近两天要过来,还,还说,想见见你,我给拒了。”   “拒的好。”田镜背对着樊帆,挥挥手,“走了啊。”   田镜走到街上去,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其实他根本没有会,也不怕堵车,他有些茫然地走着,思绪紊乱,一半在计算走回家大概要多久,一半在想盛兆良最后留给他的那个晦暗不明的剪影。   脑子里纠缠了几分钟后,他打算丢开这一团乱麻,就像给樊帆的回答,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不应该在乎了,只要盛兆良别怼到他面前来,他就能安安生生地……   “田镜?”   田镜停下步子,有些僵硬地回过头,他看到了盛兆良。   “真的是你。”盛兆良的声音里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你。”而后这声音里显出一股欣喜。   “真的是你。”   盛兆良又说了一遍,他的眼睛湿润起来。 第四十四章   田镜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血液从脑子里瞬间褪干净的感觉,晕眩得站不住。   但他还是强撑着眼眶,想看清面前的人是不是那个盛兆良。   盛兆良瘦了,脸颊微微凹陷,眼窝被黑眼圈坠得愈发颓丧,蓬乱的头发贴在耳边,田镜记得盛兆良曾经有个特别帅气的鬓角,现在看不到了,他的瘦得肩膀那儿都能看到突出的骨头。   是盛兆良,一点都没错。   “你怎么瘦成这样……”盛兆良朝田镜走过来,看样子还想抓住他的手。   田镜还没被他碰到,就一连后退数步,盛兆良被这反应兜头一击,定在原地。   盛兆良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他将田镜又仔细看了一遍,对方变化之大,好像他现在就应该立刻道歉,转身离开,但与此同时的,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拽住这个人,好像膝跳反射一样鲁莽而简陋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田镜。   田镜慌不择路地后退着,脚下不稳差点儿摔倒,他左右看了看,该说是天意,一辆出租车在他旁边减速停了下来,而拦车人是身后的路人。   于是盛兆良眼睁睁看着田镜像疯了一样把那个大包小包的路人推开,上了出租车,还没关上车门,盛兆良就听到田镜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喊:“快开车!”   盛兆良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呆了一会儿,慢慢回过神来,看到被推倒的路人一边骂一边站起来给裤子拍灰,他的口袋破了,苹果滚了一地,很是沮丧。   盛兆良走过去,蹲在地上帮忙捡苹果,对方跟他道谢,他埋着头不应,最后一个苹果也收好了,被太阳烤热的人行道上突然落下两个深色的水印。   那个用破袋子狼狈地抱着一兜苹果的路人抬头望望天空,上头一丝云也没有,哪儿来的雨,又低头去看盛兆良。   盛兆良已经站起身,朝那人低了低头,转身走了。   #   田镜开锁的手还有些抖,半天对不准,而后门锁“嗑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白皑穿着田镜的睡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脚边是打开的行李箱。   “我忘带睡衣了,先穿你的……卧槽。”   白皑瞪着田镜,田镜半边T恤是破的,但他显然没注意到,他茫然无措地愣了半晌,目光才聚焦到自己身上。   “你来啦。”   白皑看着他低着头进屋,换鞋,把鞋整整齐齐收进鞋柜里,而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慢慢喝。   这人不是撞鬼了就是被鬼撞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白皑拽着毛巾两头,走过来伸腿踢了踢田镜,“失魂落魄的。”   田镜捧着杯子,抬起头来,他瘦了以后眼睛显得尤其得大,曾经还让白皑狠狠吃惊过,此时那双眼睛澄澈到有些空洞。   田镜说:“我见到盛兆良了。”   白皑愣了一下,随后咧嘴笑起来。   “在哪儿遇到的?偶遇?”   “偶遇。”田镜点点头,而后又沉默了。   白皑觉得他有些犹豫,便追问:“真是偶遇?”   “我也不知道……帆帆说,他两个月前去我老家找过我。”   白皑摸着下巴坐下来,神情陡然又严肃了:“田镜,这是个好机会。”   “什么?”田镜惶然地看过来。   “一雪前耻的机会啊,你这半年是怎么过的?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受那么多苦,不就是要给盛兆良看看,他错过了什么。”   田镜似乎这个时候才回魂,他无力地笑了一下:“他错过了什么?他当时只是在我和郁溯之间做了选择而已,他从来也没错过什么。”他倾身把杯子放到桌上,站起来走向开放式厨房,“而且我现在不想看到他……小白你吃什么?”   白皑摊开手臂靠到沙发里,望着田镜,特别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田镜无动于衷:“还是减肥餐吧,我看你最近胖了。”   “要你管!”   田镜笑了笑,案板上笃笃响起来。   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评价白皑这样漂亮的人的身材。   术后他的体重下降速度快得可怕,每天都在掉,却不完全是因为手术的原因。医生为了让他术后恢复得好,每天监督,田镜却还是吃不下多少,有时候强行吞咽,会马上吐出来,刚开始以为是消化问题,后来才发现是所有问题搅到了一起,为他做手术的医生便说无能为力,田镜需要心理疏导,他恐怕是厌食。   于是田镜彻底在医院住下了,术后恢复的那段时间不知道脱了几层皮,偏偏白皑有戏要拍,走了一个月,抽空来看他的时候,发现田镜面黄肌瘦地窝在病床里,整个人恹恹的,望着窗外初春的抽枝的嫩芽,却并无半点新色。   白皑把田镜从病床上拔起来,对他说:“你还记得盛兆良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田镜滞涩无光的眼珠转向白皑,喉结滚动数次,才艰难道:“他让我最后争气一次。”   白皑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结果你永远都那么不争气。”   田镜仰面躺了几分钟,耳鸣潮水一般涌来,要将他溺毙,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摸摄像机了,如今这副要散架的身体,别说拍一段手持镜头,感觉DV短片需要的体力他都没有。   盛兆良至少该把电影留给他。   田镜擦干净手,喊白皑到餐桌边吃饭,白皑低着头狼吞虎咽的时候,田镜语气平常地说:“我并不是为了做给盛兆良看,我只是希望我还能扛得动摄影机。”   白皑糊着满嘴酱汁抬头看他。   与那个唯唯诺诺的田镜相比,那个病态萎靡的田镜相比,此刻的田镜改变的不仅仅是外形,惶惑和忧郁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就像冰品外壳上的水雾,不会让人在意,并且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融。   白皑不置可否地噘噘嘴。   #   田镜这趟来B市,打算参加创投的电影,目前只有剧本,是根据一个悬疑题材的中篇小说改编的,核心成员都是没什么钱的年轻人,大多刚刚从学校毕业,希望通过创投会招募到资方,启动电影。   因为制片人是田镜校友,田镜偶然得知了他们的项目,表现出兴趣,正好他们还缺个导演,就将导演专业的田镜拉入了伙。   田镜给白皑做了顿饭,就接着去跟小组成员开会去了,第二天就是复审环节,他们要练习一下宣讲,再把策划案润色。   复试的演示会正好在B大的礼堂召开,这是毕业多年后田镜头一次回到母校,打从进校门开始他心情就很不错,跟小自己几届的校友兼小组成员聊了许多,很有种要去参加作业报告会的感觉。   进入礼堂后,田镜看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都是大学时期的同学或者师兄师弟,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坐在田镜的对面,高高的提阶梯座位上,要么是投资人,要么是评委,再不济,就是已经留校的教师,作为创投会的合作校方代表。   田镜多少还是从这种差别里觉出尴尬,同级甚至低年级的B大毕业生,留在这行里的都多少闯出名堂了,而他还在跟刚刚毕业没多久的新人一起参加创投。   “师兄,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就靠你了啊,加油。”   田镜冲编剧点点头,虽然他从来都是做幕后工作,但鉴于现在这个小组里,个个比他还要腼腆话少,宣讲人还是决定有他来。虽然田镜不知道,组员们也一致认为,田镜形象好,多少能加分。   礼堂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田镜看了看评委席,还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他没有在意。   投影上开始播放创投会的宣传视频,田镜和其他人一样仰着头看,脑子里默默背着讲词。   “抱歉,来晚了。”   有人低声道歉,随后传来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明明礼堂里并不算安静,音响也开得够大,田镜还是从这些嘈杂的背景音里,分辨出了那个人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撑完了宣传片和前几位参赛人的宣讲,轮到他们了。   田镜站到台中央,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各位好,我叫田镜,我和我的伙伴们想和大家聊的故事,叫做《24夜》。”   他不由自主地,在众多模糊的面庞中,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人。   只有那个人的脸是清晰的。   他看到盛兆良慢慢将双手交叉,放到桌面上,似乎用过紧紧交握手指来克制着什么。   盛兆良也在看着他,用一种陌生的火热眼神。 第四十五章   “目前我们除了完成了全部剧本,也完成了第一场戏的分镜,并且制作了动画。”田镜指向投影幕布,两分钟的动画,是田镜一张张画出来的,开场是警局里两个警察一边吃面一边聊起一桩旧案,特别平实的场景,但镜头角度很特别,一直是正俯视镜头,时而全景,时而特写,警察A夹掉了一粒炒花生,警察B放下杯子的时候因为手抖而晃出了一点水,两人随着案情讨论而眨动眼睛、抚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大喘一口气靠到椅背上,整个过程里依靠台词和人物肢体动作以及一些动势特写来完成剧情推进,人物不露脸,反而将观众的好奇心和注意力完全调动起来。   动画结束,礼堂里的众人便依照惯例鼓掌,田镜听不出这里面有多少真实的赞赏,有多少是出于礼节,他和其他组员一起站到台中央,冲观众席鞠躬,等着评委提问。   一共四个评委,三位都问了许多创作上的问题,并无一例外夸奖了分镜的新颖,组员们底面露喜色,只有田镜一直面无表情,显得有种不合时宜的孤僻。   “看起来挺酷的。”有来旁观的女学生站在挨着盛兆良座位的过道上,这么说。   盛兆良抬了下手腕,示意自己有话要说:“俯拍镜头在电影中时常用来处理让人感觉无力,甚至压抑的情绪,这与你的第一场戏倒是契合,但尝试过长时间俯拍镜头的,尤其是完全正俯拍,更尤其是放在片头,这很容易让观众对影片产生距离感,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在第一场戏就采用大胆的尝试,而不是把这种让人印象深刻的镜头放在后面,也许放在片头能抓住短暂的注意力,但这种视角长达两分钟,一部电影还没进入正题,观众已经感到累了。”   盛兆良甫一开口,田镜就开始身体紧绷,他祈祷了二十分钟希望盛兆良不要点评,毕竟评委略过的项目也并不少,但盛兆良开口了,他就必须直视对方,至少要表现得像个礼貌的参赛者。   可是不行,他太害怕了。   盛兆良一如既往的独到且尖锐,用一个评委应该有的状态和他说话,但田镜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不仅仅是因为盛兆良在指出他的缺陷,更因为看到盛兆良的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地会想起这双眼睛对他笑,在他面前流泪,以及最后用坚定的拒绝来摆脱他。   而且盛兆良在对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也都看着他,他被面前的人否定过太多次,而这时候,好像是要在大庭广众下再一次否定他。   “我不这么认为。”田镜突然出声,站在他旁边的编剧惊讶地扭头看他,因为很明显盛兆良还没说完话。   田镜也是出声后才发现自己打断了盛兆良,但已经于事无补,盛兆良也停下来,用沉静的,说不清装着什么的黑眼仁看着他,他只有继续:   “因为第一场戏是纯粹的文戏,我看到剧本的时候,也和编剧讨论过,如果要交代这件案子的始末,也许用常规的情景再现的方式演出来,会比较稳妥,但因为原作的故事线非常庞杂,群戏也较多,第一场戏的内容相较后来的剧情,需要尽量做到直白,如果在引子上动用太多演员和笔墨,会让观众在接触到第一场戏,思维还不够集中的时候,分散注意力,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决定保留纯文戏。而纯文戏不容易调动观众情绪,就打算从镜头语言上寻求突破。在我的印象里,第一场戏用俯拍镜头的电影并不少,但多数俯拍镜头与远景渐近相结合,为的是交代环境和人物,而我需要交代的环境和人物都非常简单,警察,警察局,所以不需要远景渐近,镜头里容纳的四平方空间就够了,并且固定镜头会让观众神经不至于紧绷,又会被不间断出现的特写调动情绪。至于这场戏时间过长会让观众觉得累,我觉得台词足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台词很精彩,不需要画面,也会让观众想把这段故事听完。”   田镜一口气说了很多,为了能尽快说完,他还提高了语速,虽然是无心的,但这回应看起来多少有些火药味了。   盛兆良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他点点头:“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盛兆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顿了那么两秒。   而后道:“你以前说过,想要做一辈子的摄影师,现在为什么决定做导演了?”   盛兆良话一出口,现场便有些微骚动,就连那几位B大校友,都已经不记得田镜和盛兆良认识了。   田镜的眼眶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慢慢说:   “因为比起摄影,做导演的眼睛,我更想做自己的眼睛。”   盛兆良看到田镜一直企图躲避的眼神在这一刻真正坚定了下来,如果说刚刚那一番急切的反驳是他想要立刻亮出的刺,那此刻田镜将刺变成了铠甲,盛兆良再鲜明不过地感受到,自己被那层铠甲推到了远处。   “我没有要问的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启动的项目。”   盛兆良说完,看到田镜如释重负般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   #   复审结束后,田镜的小组吸引到了不少投资人的兴趣,在现场互留联系方式,约定面谈的时间地点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制片人提议去聚个餐,算是小小的庆祝。   田镜知道小组成员里大多都嗜辣,为了不扫兴,推脱了,大家倒也知道他的身体情况难伺候,最重要的是就算旁人不觉得麻烦,田镜也会因为自觉给人添了麻烦而内疚,于是作罢,原地解散。   B大的校园面积很大,在礼堂门口与组员告别后,田镜打算一个人到处逛逛。   因为是上课日,教学楼在这个点大多也还亮着灯,从某间教室里传出一个铿锵的男声:“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田镜在那间教室的窗口底下坐下来,夏夜的蝉鸣沸腾,月朗星稀,他杵着下巴,回忆了一点大学时候的事情,却发现如果要避开有关盛兆良的部分,值得忆起的东西实在不多,这个时候,他又听到那个男生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原剧中,哈姆雷特顾虑死后是否有比生更为难解的梦境,而没有办法爽快逃开这个充满苦难的人世,在他提到的苦难中,便有“失恋之苦”。   樊帆和白皑都骂过田镜,在他一身狼狈的时候,想叫他打起精神来,说“不就是失恋”。有的恋爱开始得很轻松,有的恋爱得到了足够的时间去枯萎,有的恋爱比起寻找伴侣,更多的似乎是在这个密密匝匝堆砌着物质和权力的社会丛林中寻找搭档,所以失恋这件事,当它摆在人生里,摆在社会动物的身上,的确是件小事。   田镜躺在病床上,每天脑袋里空荡荡的那段时间,他试着鼓励自己,他还没有因为失恋而想要自杀,他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他现在好起来了,却不是因为当初不至于到要自杀的地步,事实上,之所以他没有面对“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选择,是因为,他已经被毁了。   他是一个懦弱的普通人,不需要面对家国抑或生命的命题,一次失恋就可以毁掉他,他的爱和自尊被他深深地,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丢弃,就足以使他死在那一刻。   盛兆良说“我不想再见到你”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不见了,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好像不被那个人看到,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失去动力甚至失去意义的世界。   但是还好。   哈姆雷特忧愁生存还是毁灭的时候,忘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被同爱情一起撕碎的,还有他的尊严,爱情无法奢求,但尊严还是能够拾回的,起码他还有想要拾回的冲动,那种冲动撑了他一下,让他不至于再也站不起来。   或许他没有跟白皑说实话。他有想要给盛兆良看的东西。   这种复仇的欲望游走在他的潜意识里,今天被盛兆良拽出来了一个角。   田镜从未想过,自己康复后就一直在寻找做导演的机会,改编人生规划的原因是什么?他没想过,答案却在面对着盛兆良那张一如既往英俊而凌然的脸的时候,自动浮出了。   他曾经在盛兆良的眼中看到过怜悯,疼惜,温柔,一点带着自上而下的被取悦后的喜欢,现在呢,他要看到盛兆良用看红气球的眼神看他。   那个拴在消防栓上,最终远去的红气球,是他狂热而盲目的感情的开端,是致命的迷药,是结也是解,田镜不能保证是在未来的哪一天,哪一年,他能够站在高处,不一定要说出来,但那个时候他一定能在心里对盛兆良说:   “你不可能再也见不到我,因为我会永远活在电影圈,永远活在你的梦想里。”   路灯的灯光打在田镜身上,他坐在那儿,享受了片刻好像被追光聚焦一般的感受,会用幻想鼓励自己是健康状态,他满意地站起身,拍拍裤子,打算回家。   然而转过身,又好死不死地看到了盛兆良。   盛兆良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见自己被发现了,也一脸平静。   “你现在有空吗?”   田镜直接转身走。   盛兆良紧追几步抓住了他的手臂,而后感叹出声:“你太瘦了。”   田镜皱皱眉,终于开口:“盛兆良,希望你以后能装作不认识我,竞赛单元还没结束,我希望别人不要以为我跟你有交情,影响不好。”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躲着我吗?”   田镜看了一眼盛兆良,发现对方竟然满眼含痛,他怵了一下,使劲挣胳膊,但盛兆良的手跟钳子似的。   “田镜,你冷静一下,我真的有话跟你说,你只要给我十分钟,我找了你很久,我必须把那些话说出来。”   田镜咬着牙,脑子里突然有个想法,他要不要踢盛兆良一脚?   “田镜,当初分手不是我的本意,我是为了……啊!”   田镜一脚蹬在盛兆良的小腿骨上,下了狠劲,他没有打架经验,但看盛兆良立刻半跪下去,想来那一脚的威力应该不俗。   然后他也没关一时间气都喘不过来的盛兆良,和路上侧目的学生,撒腿跑了,结果没跑几步,就被盛兆良又从背后扑上来,田镜胳膊都被盛兆良的环抱箍住,来不及撑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面朝下摔个惨烈,然而落地前盛兆良伸出一只手撑了一把,由快速滚了一圈,田镜被他抱在怀里,哪儿也没碰着。   盛兆良腿上还疼得嘶气,又当了肉垫,但半点不敢耽搁,连忙坐起身,把怀里的摔蒙的田镜又紧紧箍住,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气息不顺地说:“我们和好吧。”   田镜坐在地上,被盛兆良从背后抱着,虽然瘦下来很多,但田镜还是跟以前一样怕热,他现在觉得热烘烘贴着他的盛兆良很恶心。   “滚。”他说。 第四十六章   盛兆良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松开田镜,田镜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十分利落,而后转过身来俯视他。   “盛兆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是你跟郁溯又出问题了,也许你还可怜我。”他拍掉衣袖上沾到一片灰尘,动作很轻巧,“都不关我的事了,你想转移注意力或者继续泛滥你的同情心,都去找别人,别再找我了。”   “我不是……”   盛兆良还想说什么,田镜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盛兆良伸出的手,他低下头,带着明确的报复心,说:   “我不想再见到你。”   田镜看着那个骄傲的盛兆良坐在地上,像个被抛弃的破玩具,眼里的光被这句话瞬间打散,惊慌无措。   田镜眨了眨眼睛,他得承认,盛兆良这个样子,他心里还是会被针扎那么一下。   “你起来吧,你是……你是盛兆良啊,有一大堆备胎等着你,不过,别再把人当备胎了。”   “不是的。”盛兆良摇摇头,仰着下巴看他,吁口气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备胎,你听我把话说完,之前分手是因为你被郁溯套住了,他利用了你。”   “什么意思?”   盛兆良站起来,像伸手去碰田镜,但害怕他又跑,连自己的几句话都不肯听,只好缩回手来。   “郁溯对你说,我卷入了当年那场案子,我目睹了那场伤害案件,你相信了他,你觉得我脱不了身了,才去跟董亚楠谈条件的,对不对?”   田镜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继续听下去,他有些害怕,但还是点点头:“对。”   “但我并不是目击证人,我那天的确去了聚会,去找郁溯,刚开始没有找到他,因为那里很吵,又没有我认识的人,我就去僻静处给郁溯打了电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我才上楼的。那个时候郁溯正在下楼,他看起来很惊恐,董亚楠和他的人站在走廊上,我只看得到他们的上半身,我有些疑虑,想上楼去看看,但郁溯拦住我,叫我快走,我们就离开了,事发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出了事。”盛兆良脸上显出愧色,“我问过郁溯,他什么都没说,警察来取证的时候,我担心郁溯有牵扯,就没有细说。”   田镜呆在原地,他当初铤而走险去跟董亚楠那种人打交道,就是因为确信了盛兆良目击了案发,如今想来,那只不过是郁溯的一面之词,以及自己拿了一张根本不严谨的照片去套盛兆良的话,那些被自己理所当然地处理成证据的事情,不过是各有由头而已,他想起盛兆良曾经隔着拘留所的栏杆,叮嘱他不要接触董亚楠的人,那只不过是盛兆良在担心他,却被他用来给盛兆良定罪。   “郁溯让你相信我是知情人,他不过是希望挑拨我们的关系,但他没有想到你会跑去找董亚楠。”   盛兆良还是忍不住抓住了田镜的手,把他的手指握进掌心:“田镜,你那个时候很危险,董亚楠本来只想找我和郁溯,但他知道这件事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只会更有危机感,我自顾不暇,郁溯也是个定时炸弹,我只有让你走……但是现在我把一切都解决了,虽然花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田镜把手从盛兆良手心里挣出来,盛兆良感觉到一阵风过来,心凉了半截。   “我跟你说的话,你一定不肯走。”   田镜站在原地,回了一阵神,然后他说:“对不起。”   盛兆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我也要道歉,当时那样对你,伤了你的心。”   “是啊,我很伤心。”田镜眼里空洞,他痛苦了那么久,以为自己什么都想明白了,结果又来了件他想不明白的事,“我想不明白,就算真的有内情,也不至于对我说那种话啊。”   田镜眼里慢慢湿了,他没想要哭的,他做好准备恨盛兆良了,恨至少可以让他显得坚强一些,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总是会让他觉得受伤。   盛兆良慌了神,田镜过去总是哭,但那时候他只是觉得有些心疼,现在看到田镜的眼泪从眼眶滚出来,却心口大痛,好像那眼泪是陨石,往他的心脏上砸。   “对不起,对不起,我……”   盛兆良除了对不起,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曾经以为他可以控制好一切,却越来越焦躁,他见不到田镜,那种与日俱增的思念让人无法抵挡,然而等他忍不住想要给田镜打个电话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躺在通讯录里好多年,有求必应的号码变成了空号,他才开始慌。   然而和田镜的回忆,没有任何一件可以安抚他,他对田镜从来都称不上好。   “好了,我们互相道过歉了。”田镜吸了吸鼻子,“我为我曾经的自作主张,给你添了麻烦而道歉,对不起。”他抹一把脸,将表情收拾好了,“我们扯平了。”   “田镜?”盛兆良一直在接连受到冲击,他甚至有些不敢开口说话,他已经用最短的时间做了解释,但好像根本没有用。   “盛兆良你还记得吧,是我提的分手,你记得是为什么吗?”   盛兆良的眼睛暗下来,他像当初田镜质问他同一个问题的时候那样,认为这根本不算是个问题。   田镜继续说:“因为我发现,你知道高中那件事的真相后,仍旧奚落我贪心,哪怕你明白我不是造谣者,你也仍旧用看可怜虫一样的眼神看我,让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我问你为什么,你却只说我是傻瓜。”   盛兆良低下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我没法让它过去,我就算傻,也总有想明白的一天,盛兆良,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看不起我?你觉得我为你做那种牺牲,就像之后的所有事情一样,根本就是傻瓜的自作主张?”   “……”   “我要是知道你那么看不起我,我就不会求你跟我在一起。”   盛兆良觉得这是最刺耳的一句话,田镜竟然连当初那些他从这里乞求爱的事情都要否认吗?   他内心深处的傲慢再次占了上风。   “真的吗?”   田镜怔住。   “我到底知不知道真相是重点吗?我讨厌你自我牺牲,我讨厌你放弃自己的志愿跑来B大,我讨厌你爱我方式,那非常没有自尊,我那个时候把你当朋友,我觉得有梦想你看起来终于精神一点儿了,所以为了连我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自毁前程的你,让我非常失望,我更失望的是,你一次次靠近我,我竟然会觉得心动。”   盛兆良深吸一口气:“同学聚会的时候又遇到你,你没有做电影了,性格也没有半点儿长进,所以我对你的态度很糟糕,但哪怕是那样,你也还是……还是渴望我,不是吗?”   这条路已经没有学生经过了,他们对过往巨细无遗的剖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田镜突然觉得庆幸,他如今听到这些,痛感好像变钝了。   “没错,你说的对。”田镜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我的确没什么自尊,纠结你知情与否,可能真的不是重点,毕竟不管知不知情,你看不起我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我还要往上凑,是我的问题……但是盛兆良,我就算再没自尊,也是会疼的啊。”   盛兆良猛然意识到,他又搞砸了。   “疼够了,我也会想走啊。”   田镜冲盛兆良笑,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豁然。   “我要走了。”   田镜突然倾身,轻轻抱了一下盛兆良。   “该说清的都说清了,果然我们不适合做情侣,一直以来,耽误你的时间了,谢谢你给过我的一切。”   “田……”   最终那个名字也没能喊出口。   一切都太明了太没有余地了,田镜已经不愿意再回应他了。   盛兆良再没有力气去抓住田镜,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一开始他就做错了,田镜像一块能吞没尖刺的海绵,让他以为无论多久,这块海绵都是柔软的,但总有一天,那些囤积过剩的刺会从海绵里扎出来,施与这些痛苦的罪魁祸首,将再也无法触碰它。   田镜走了。   盛兆良惶惶然地站在原地,指尖一下一下地抖,想沿着无人的街道追过去,又拼命克制自己不要追。   他从来不知道,没有资格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第四十七章   田镜去了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大堆垃圾食品和两盒冰牛奶,回到家,把白皑从沙发上叫起来。   “我们来大吃一顿吧。”   白皑揉着眼睛抬头看田镜,发现这人眼睛亮得骇人,好像刚刚嗨大了一样,再去看田镜带回来的垃圾食品,吓了一跳。   “你出什么事儿了?复发了吗?没多少日子了吗?”   田镜笑起来:“你咒我干什么,我特别好,从没这么好过。”田镜把冰牛奶塞一盒到白皑手里,摆干杯的姿势,“所以我要庆祝。”   白皑:“庆祝什么?”   田镜垂眸想了想,嘴角强撑的笑容,这才缓慢地舒展开:“庆祝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爱情,都……”他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握着沾满冰凉水汽的牛奶盒,最终道,“都善终了。”   白皑皱起眉:“这什么鬼形容。”   “哈哈哈哈……”田镜也觉得好笑,“总比不得善终好吧。”   白皑努努嘴,不置可否,把牛奶插好吸管,跟田镜碰碰:“敬善终。”   “敬善终。”田镜很是期待地含住吸管,吸了一大口,冰凉的口感是他很久没体会到的,舒爽得微微眯起眼。白皑提醒他不要喝太急,毕竟他那小半个胃很娇弱,田镜半年来清汤寡水,抱着油腻辛辣的零食就不撒手了,要放肆一回,跟白皑就着冰饮鸭脖,谈天说地了大半夜,最后还是在胃疼前停了下来,两个人打了混合着八角花椒芝士薯片的嗝,谁也没提那个人,这次不消总是企图充当感情顾问的白皑提点,田镜也知道,这一切已经与盛兆良没关系了。   他突然觉得未来可期。   #   盛兆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他把自己扔到沙发里,看了一眼窗外,天边已经泛白,那大概是走回来的吧。   他走了一夜。   盛兆良想起了很多事情,巨细无遗,从第一次注意到那个总是对他欲言又止,事后得知只是想借本杂志的后桌;到一起去考B大,在青旅的混住房里第一次正正经经谈起梦想的朋友;后来因为那毫无预兆的告白而关系粉碎的叛徒;再之后,四年视若无睹和四年的淡忘。   盛兆良还想起了田镜扛着摄影机哼哧哼哧地在青草漫天的山坡上奔跑,想起了田镜跪在被小雨打湿的草地上拍一只丑丑的蜗牛,想起了田镜圆圆的温暖的手指,在接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的手。   他从没想田镜想得那么狠,他找田镜的这两个月,都没有将这些回忆翻出来,只是凭着心里的一股焦急。回忆是什么啊,回忆是缅怀品,是什么都抓不住了,只能抓住这些东西。   他靠在沙发上,疲惫地望着夏日骄阳的升起,心里却冷得发木,伴随着碎裂的声音,他感觉到眼睛源源不断地涌出眼泪,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才重新找到田镜几天,就流了两次眼泪。   可是太疼了,过去郁溯不告而别,踩着他的理想离开,他也不觉得疼,一想到那个说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喜欢他,爱他,想跟他在一起的田镜放弃他了,他就疼得像个病入膏肓的废物,胸口豁风,起都起不来。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疼。   他从密密麻麻的回忆里挤出一丁点儿神智,安慰自己,田镜没有那么不可或缺,总会忘记,连曾经在自己眼里闪闪发光的郁溯现在都只剩个糟烂的印象了,田镜或许会成为他的遗憾,但遗憾都是能过去的。   晨起的人和出巢的鸟让世界照常转动起来,盛兆良并不知道,那个已经失去的人对他来说有多珍贵。   是过不去的。   #   创投会还有一轮终审,评委还是那几个,但到了田镜他们这组,盛兆良没有再点评。   他看起来像是重新变成了那个高傲的盛兆良,在田镜发言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很淡然。田镜因此放了心,状态都好了,因为进行到这个阶段,每轮竞赛他们的项目评分都很高,他脸上都有了些神采飞扬的颜色。   最后的结果意料之中也惊喜非常,《24夜》拿了金奖,吸引了十几个投资人,这还是在竞赛单元刚刚结束的时候,等这消息再扩散两天,说不定能得到更为满意的投资。   田镜向来都是被人家挑的,眼下能挑别人了,反而没头绪,好在他们有个很靠谱的制片人,还站在礼堂里,就已经开始畅想要是最大的三家电影公司来抢他们的项目该选哪个。   唔,好像也不是特别靠谱。   “恭喜你。”   田镜转过身,看到盛兆良,旁边几个组员趁机交换起八卦眼色。   “谢谢。”田镜颔首,礼貌疏离地。   盛兆良张了张口,似乎忍下了一句话,最后出口的是:“你比较喜欢用形式多变的镜头,这部片子基调比较沉,拍起来的时候要有意识地收着点儿,风格要踩稳。”   这算是一句没什么建设性的建议,田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现在排斥盛兆良,没怎么入耳,而之后在操作起来的时候,这句看起来很空泛的话,却提醒了他很多次。   “谢谢。”田镜仍旧不咸不淡地道谢,盛兆良在他面前定定站了片刻,数度想要再说些什么,还是忍了。   “这部电影一定会成功的。”盛兆良说完,等田镜的最后一句话,他心里觉得这就是告别了,以后就算还是同行,但两人一定也都会避开彼此,他会把田镜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记很久。   “谢谢。”   盛兆良怔了怔,有些自嘲地笑了:“不用谢。”他说,然后走了。   盛兆良一走,田镜就被组员缠住,追问他跟盛兆良关系如何,田镜笑着说:“就同学而已,跟着他拍过两次电影,都没拍完,我就走了,交情一般。”然后被抱怨了一通不懂得把握人脉,他也笑着应和。   此时盛兆良还没有走得太远,他舍不得走太快,就听到了田镜那句“交情一般”,就又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愤怒又伤心地想,以前的田镜哪里会这样,以前的田镜认为跟他做朋友,是世界上最自豪的事情。   他回过头看田镜,很奇怪,田镜应该说是模样大变,但盛兆良还是觉得他好像没有变过,还是那样的温顺的眉眼和软和的气质,站在这间熟悉的礼堂里,愉快地笑着,笑起来也还是微微颔着下巴,显得腼腆。   这哪里可能是交情一般呢?盛兆良想,除了我,谁还能一眼认出你?   盛兆良果断转身,疾步走回去,一把捞住田镜的肩膀,对那几个愕然的面孔说:   “他骗你们的,我是他前男友。” 第四十八章   田镜愣了两秒,连忙把盛兆良推开,挤出个干巴巴的笑说:“他开玩笑的。”   “哈?”盛兆良拧紧眉头,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田镜立刻意识到,盛兆良这种目中无人的性格,恐怕认为出柜和被出柜根本不是什么事儿。他又推了一把盛兆良,盛兆良杠上一样搂紧了他,那几个刚出学校不久的年轻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呢,田镜灵机一动,也反手勾住盛兆良的脖子。   “你真的玩不腻这招啊,前男友。”田镜干脆应下,但任谁看都更像玩笑了。   两人勾肩搭背的,没几秒田镜就觉得别扭了,但盛兆良却上了瘾,手攀着田镜的后背,摸他的肩胛骨,暗自想着,手感太陌生了,过去哪里摸得到肩胛骨。   田镜被他摸得浑身不自在,推又推不开,觉得盛兆良刚刚恢复没多久,竟然变本加厉地无赖起来,只好把盛兆良往外拖,一边跟组员说:“我有事找前男友商量。”虽说体重优势已经没有了,但每天到健身房报到,田镜要想把盛兆良拖走,并不是很困难,好在盛兆良也顺势随他去了,两人离开礼堂,找了个僻静角落。   “盛兆良你到底想干什么!“   田镜的火一点儿没被刚才的插科打诨给泄了,突然吼这么一嗓子,盛兆良吓了一跳,回道:“我想干什么?你明明知道……”他顿了顿,“有必要跟我把关系撇那么干净吗?”   “那难道你要我跟才认识没几个月的人出柜?何况我也不是gay!”   “你怎么不是gay了?”   田镜咬了咬牙:“跟你有什么关系。”   盛兆良也强忍怒意:“你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那也跟你没关系,我变成什么样,我从头到脚,我从今以后,都跟你没关系。”   盛兆良闭了闭眼睛:“你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快,只是半年而已,上一次我们见面,你还不是这个样子。是,我对不起你,可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向来……我向来做的不好。”   田镜只是瞪着盛兆良,不说话,他现在已经懒于解释太多了,只想赶紧回去,组员还在等,今天还有一定要去的庆功酒。   盛兆良见田镜不说话,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说得很是幽怨,实际上,田镜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只是他还过不了自己那关而已。被田镜那样恨恨瞪着,他突然有些坚持不下去。   “算了,我说了多余话。”盛兆良勉为其难地承认道。   田镜倒是根本不在乎盛兆良是不是真心的,盛兆良这样的人,有过随性生活的权力,只是自己不用再逢迎了而已,看盛兆良没打算纠缠,田镜赶紧脚底抹油。   “我先走了。”   盛兆良看着他走出几米远,这个角落是礼堂建筑的拐角,鲜有学生来,午后阳光斜照在红砖墙面上,特别宁静的校园氛围,似乎是这种带着青涩气息的场景触动了他,让他作为成年人的自持和冷静退却,反而是少年般蠢动的心悸冒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   “田镜,我追你好不好?”   田镜的背影一顿,而后慢慢扭过头来,有些怔愣地看着盛兆良。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到高一那年,你还是会想认识我对不对?唯一改变的是,现在换我喜欢你!……我们之间有太多杂质,如果重新开始,对,重新开始,我来追你,我来对你好,我以前做错的,都不会再犯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盛兆良充满期待地看着田镜,只要田镜稍微点个头,或者什么都不说,他就好像有万钧动力去铺陈面前的道路,仅仅靠幻想田镜回到自己身边的画面,他就能奋力地活好久,而不是好像一口气吊着的行尸走肉,仅仅几天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田镜看了他一阵,眨了眨眼睛,张口道:   “不好。”   盛兆良僵在原地,恳切而希冀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   “听起来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盛兆良呆呆看着他,有点可怜,但田镜还是继续道:   “因为比起跟你重新开始,给你机会,我自己的机会已经来了,我已经重新开始了。”   “你并不比我生活里现在已经有的任何东西更有吸引力,比起你,盛兆良,我更想抓住一只咬了我的蚊子。”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田镜知道自己这番话说的特别狠,他这辈子都没有说过那么狠的话,但很奇怪,说出口的时候,他却觉得有种陌生的快感。盛兆良的脸瞬间惨白,看着他的眼睛,是一种具体的痛感,田镜感觉到了这种痛,他知道这种痛里还残留着盛兆良的温度,但同时,他也知道,未来,他会越来越不痛的,盛兆良的留下的温度也会消失殆尽,而此时与疼痛缠绕在一起的快感却是陌生且新鲜的,几乎让他有些着迷。   田镜没有说再见,他转身走了,又一次把盛兆良留在原地,相比较上一次,这次他的胸腔里似乎有一块崭新的空间,开始涌入一种可以细品的,辛辣爽利的感受。   比起卑微的爱,原来报复可以让人更有生命力。   #   “什么?你又要干什么蠢事?”   白皑本来躺在沙发里给任曜驹发第N条已读不回的消息,突然听到田镜问起董亚楠的现状,立刻一跃而起。   “没,我就是好奇而已。”田镜觉得这是个非常正当的理由。   “好奇?”白皑杵着下巴,“来个好点儿的理由。”   “唔……”田镜想了想,“那这么说吧,盛兆良说他把董亚楠那件事解决了,但没说解决成什么样了,董亚楠这种人,如果没去坐牢,那太有隐患了,所以我是抱着忧心社会安全的态度问的。”   “啧啧,我发觉你最近有点儿油嘴滑舌的趋向。”   田镜挠挠后脑勺:“哈,算进步吧。”   “算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没机会去做蠢事了。董亚楠确实去坐牢了。”   “啊?那件案子翻案了?”   “不是那件案子。”白皑摇摇头,“都过去好几年了,董亚楠又盯得贼紧,哪有机会翻案,是经济案。”   “经济案?”田镜拧起眉,想起盛兆良那对特别修身养性的商人父母。   “嗯,好像是偷税漏税,以及一系列要让他把牢底坐穿的罪名,其实你搜新闻就行了,有报道。”   田镜笑着说:“新闻哪有你知道的多。”   白皑不为所动。   “晚上吃什么好呢?不如叫外卖吧。”   “千万别!我马上又要进组了,你做的菜,吃一天,少一天……”白皑简直泫然欲泣。   “那就等价交换咯。”   “……我是听一个被董亚楠包养的小明星说的,”白皑找了个舒服姿势,看样子是有好多料要抖,“起先是调查董亚楠名下的那间公司偷税漏税,然后越挖越深,做足了奸商人设,就玩完了呗。至于最开始怎么查起偷税漏税来的,是有举报人举报到地税去的,本来是个小事情,可以压下来,但是举报人是实名举报,那个名字就难压了。”   “是谁?”   “郁溯。”   “……”   “我听了也很奇怪啊,而且新闻上也没写举报这一茬,不过小明星说那是相关机构保护举报人的隐私才不公布的,我当时还想,郁溯这人真的十分有手腕。”   “……也不一定是他搞到的。”   田镜说,他现在终于知道和盛兆良分手的那个晚上,盛兆良曾经说过和郁溯的计划是什么了。郁溯那样从来对商业没有涉足的人不可能拿得到什么偷税漏税的证据,他们两人能跟商业有关的,也只有盛兆良了,如果田镜没记错的话,高中时候就听说过盛兆良父母的轶闻,斗垮过国企之类的战绩很是辉煌,后来夫妻俩解甲归田,还老有创业者带着礼物来那座小城拜访。   盛兆良那天晚上并没有打算把这个计划告诉田镜,或许是他的性格认为求助父母是见很别扭的事情,或许是他担心田镜又想帮忙,然而当他听到田镜和盘托出与郁溯的谈话,盛兆良就在那刻明白,郁溯骗了田镜,而田镜已经卷入危险,才顺势说了那些话。   田镜询问董亚楠的原意并非是想要再一次确认,盛兆良在他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但难免的,他心里还是有一丝怅然。   如果那时候谁也没有瞒着谁,也许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分手。   不过这样的假设并不成立,因为盛兆良从来都是,认为伤害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哪怕有险峻情况做掩护,盛兆良也不会明白,那个时候的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被盛兆良弃如敝履。   田镜甩了甩头,把这些旧事甩开,冲白皑说。   “我想去监狱看看董亚楠,你认识的那些私家侦探什么的,有办法吗?” 第四十九章   白皑不相信田镜要探监董亚楠不是打算干蠢事,但是私家侦探表示,再有能耐,也只能塞一个人去。   所以当红小鲜肉白皑,坐在因为暴晒而打足空调也于事无补的车内,车停在监狱旁边的一处荒废的杂草丛生的田埂边,热得昏昏欲睡,连给任老师发性|骚扰短信的心情都没有。   而田镜已经经过重重安检,到达了探视间,监狱的氛围很古怪,安静,通风也不错,光线并不暗,只是窗口都有加固了围栏,狱警也没有看上去很严肃,大家都是普通人的样子,甚至有些懒散,但这里就是让人会不由自主放轻呼吸,那种被禁锢的罪恶好像会通过空气传播,带着引诱和威胁。   因为田镜并不是董亚楠的家属,所以是疏通了关系才进来的,田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探视的,坐定之后,玻璃隔板另一头的门被打开,董亚楠被狱警带了进来。   董亚楠见到田镜愣了愣,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随即咬牙切齿地将凳子拖开,坐了一会儿才拿下听筒,并不说话,只是死瞪着田镜。   “董先生,别来无恙?”   田镜说完这句话,默默吞了吞口水,他果然还不擅长拿腔调,自己会心虚,好在效果不错,董亚楠立时横眉竖眼了。   “你别以为你跟郁溯他们能潇洒,搞烟雾弹,在我背后做手脚,挺能的啊,等我出去了,不对,我不用出去也能搞死你们。”   “董先生还是不要逞能了,你们董家一大家子人都焦头烂额着,你又已经是个罪人,都没人愿意捞你,谁还有余力来帮你对付我们呢?”   董亚楠无话可说,恨恨道:“那你来干什么,郁溯都没来,犯不着你这种小角色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田镜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握紧了听筒。   “董先生对郁溯这么怀恨在心的话,恰好,我也是。”   田镜看着董亚楠狐疑的脸,也在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田镜快要忘记过去那张圆乎乎的,温吞懦弱的脸了,他好像终于适应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也适应了自己的变化。   那段在病床上等待恢复的日子里,他偶尔兴起的怨恨念头,竟然没有消失,而是积郁在心底,被盛兆良唤醒了。   他想尝一次真正的复仇。   而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郁溯。   田镜抬手轻轻摸了摸瘦掉以后,眼皮上显露出来的那条疤痕,有些东西在重见天日之前,会被人忘记,但从来都是存在的。   就像疼痛会堆积一样,恨也会。   #   白皑看到田镜从监狱高大的铁门走出来,明明天光昭昭,这人全身上下却像是笼了阴霾,白皑有警醒着看田镜上了车,试探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田镜如梦初醒一般,眨眨眼说:“哦,没出什么事。”   “那你怎么像……”白皑上下打量他,惴惴地说,“像听了什么噩耗一样。”   田镜想了想:“可能吧。”   “可能什么啊?”   听到了原来那个自己的噩耗。   “不说这个了,白皑。”   “嗯?”   “当时你去整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啊?”   白皑一边点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抱着去死的心情。”   “啊?”   “因为已经做了充分的规划,我当时根本就是去换脸,我以后照镜子,再也不会看到过去那张脸了,过去的自己,就好像被我自己了断了一样。”   这话有些沉重,并不会因为白皑随意的语气而消解,田镜没说话,白皑大约也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件事,索性多说些:   “我也问过自己,为了任老师,值得吗?后来想想,也不全是为了任曜驹,因为我自己心知肚明,任曜驹又不是颜控,你看,我判断果然无误,他后来从学校离职,我才知道他喜欢你,何止不是颜控,他简直柏拉图再世。”   田镜笑了笑。   “而且我换完脸回来,他一点儿都没认出我,感觉也挺失落的,以前他起码也会为了对点名册,而记住我的脸吧,他记住的那张脸也没有了……”白皑打了方向盘,从荒凉的岔道拐到了大路上,视野开阔起来,“所以不全是为了他,而是我已经准备好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了,我不想再那样活……田镜,我从没问过你曾经遭遇过什么,依你那样软趴趴的性子,是怎么痛下决心变成这样的,除了盛兆良,我大概也能想象到,因为我知道,我们的遭遇就算不同,也一定是相似的,所以你会也懂吧。”白皑扭头,田镜给了他一个了解的眼神,他就继续说:“不用自杀,只是换张脸,很划算的。”   “所以啊,你现在既不用自杀,也不用换脸,换种活法,更简单了。”   田镜打开车载音响,白皑喜欢少女漫画,连车上的CD也都是甜甜的恋爱歌曲,田镜愣了愣,苦笑起来。   “这种歌很不适合我等下要讲的话。”   “你要说什么?”   “白皑,得友如你,此生足矣。”   “哟~那么爱我呀~”   “还有……”   “嗯?”   “我并不是要换种活法,我不像你,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大度,翻不了篇,只能把以前的错字漏页,卷起来的边边角角,被虫和霉蛀空的窟窿,都补上,我才能翻篇。”   车厢里盘旋着不知人间疾苦的浪漫歌词,白皑跟着节奏轻轻摇摆身体,而后说:“你知道哒,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哟~”   #   田镜和白皑一块回家的路上还顺便去了超市,聊着近期上映的几部片子一块走进电梯,白皑爱聊演员,没他长得好看的他就说人丑,比他好看的他就说人演技不行,田镜听得哭笑不得,然而电梯门打开后,笑就僵在脸上了。   盛兆良站在田镜家门口,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看到田镜的时候眼前一亮,而后发现了田镜身后的白皑,再沿着两人碰在一起的胳膊往下看,看到了花花绿绿的蔬菜海鲜,甚至还有一沓颜色夸张的袜子。   盛兆良拧起眉,顶住白皑又看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人是谁,火蹭蹭就冒上来了。   “你们住一起?”   田镜本来想问盛兆良为什么会找到他家里来,但盛兆良这句压着怒火的问话把他问懵了一下,盛兆良误会了,他要怎么解释?但对盛兆良解释又是他十分不想做的事情。   “对啊,我现在是田田的男朋友。”   没想到白皑却一把搂住了他,还凑到他耳边:“我听你那个闺蜜就是这么叫你的,对吧。”   田镜从哭笑不得变成了哭不出来。   而盛兆良简直要炸了,他从前听樊帆叫田镜小甜甜就恶心得不行,然而听到这小白脸搂着田镜叫得自豪感十足,他不恶心了,他想杀人。   看盛兆良满面煞气地直直朝自己走过来,白皑也开始活动胳膊,低声对田镜说:“没关系,我的脸投保了。”   田镜连忙站到两人中间,搞不懂怎么就变成这么低龄的场面了。   他一手拦着白皑,一手推住盛兆良。   “盛兆良,我们谈得还不够清楚吗?你找到我家里来,还有什么话要说?”   盛兆良把视线从白皑脸上狠狠拔回来,看向田镜,跟遇热的冰块一样,瞬间又软了。   “我,我很想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没事儿想我男朋友干什么?”   “白皑你闭嘴!”   在田镜分不开两个互相扯住衣领的男人,准备自己也加入进去的时候,电梯“叮”地一声,又打开了。   来人是樊帆和摸爬多年终于修成正果的她的男友高冰。   “哇~”樊帆惊叹地张大嘴,“我的初恋在跟我现任老公抢我gay蜜诶!”   高冰脸上是九曲十八弯的懵逼。   “初恋?老公?啊?” 第五十章   客厅里坐了五个人,田镜不知道该坐在睡旁边,樊帆有高冰了,高冰显然还没从打击中缓过神来,白皑是个戏精,离他近肯定没好事,至于盛兆良,自然更不可能了。   田镜给了每个人一杯茶,然后搬来餐椅,坐在客厅正中央。   “你们既然都不肯走,那是打算留下来吃饭吗?”   “我就是来吃饭的,作为你闺蜜,还不能带着我男朋友来吃饭了?”樊帆咋呼道,而高冰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所以我还是男朋友对吧。”   “回头再跟你说啦,现在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重点是!”樊帆伸手指住盛兆良和白皑,“这两个人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吃饭。”   田镜心有点累,开始走神。   “樊帆小姐,你对老公那么冷漠啊。”白皑撒个娇,樊帆就倒在了高冰的怀里,他便得意洋洋地瞥一眼盛兆良,“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住在这里。”   盛兆良从进门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鞋,衣帽架上的外套,茶几上颜色辣眼睛的杯子。白皑的确是住在这里,而且很显然时间不短。但盛兆良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白皑很嚣张,但越嚣张,越证明他致死个碍眼的摆设而已,盛兆良看了一眼走神已经走到眼神放空的田镜,更加笃定自己的推断。   盛兆良盯着田镜,心不在焉地回答樊帆。   “我是跟着高冰来吃饭的。”   田镜因为他这句话稍微回神,看了一眼百口莫辩已经被樊帆掐住脖子的高冰,又看一眼盛兆良。   盛兆良不说话,只是雷打不动地继续坐着。   高冰在极力申辩,但大概是碍于哥们情义,又不能狠心说不带盛兆良。   于是到了饭点,还是五个人坐到了餐厅。   田镜不愿意做饭,就叫了外卖,还是套餐,每人跟前一个饭盒,樊帆在桌子底下蹬脚:“我专程来找你,你就给我吃盒饭啊!”田镜还没回答她,盛兆良已经掰开一次性筷子开始吃了,白皑不甘示弱,拿出拍广告的姿态去吃盒饭。   樊帆被这种怪异气氛搞得鸡皮疙瘩掉满地,终于忍不下去了,把一次性筷子拍在桌上。   “划个重点吧,今天连累大家都不能好好吃饭的,是你吧。”她看向盛兆良,盛兆良不为所动,樊帆一笑,“盛兆良,当初你把田镜甩了,让他一个人躺了三个月的医院,更不要说你那个操蛋的前任,你也好意思吃回头草?”   “医院?”盛兆良停下动作,惊愕地抬起头去看田镜,“什么医院?”   “我饱了。”田镜从桌前站起身,“既然你们都那么不把自己当外人,随意吧。”说完就往楼上走,盛兆良起身想拦他,被白皑堵住。   “说你呢,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随意。”樊帆冲着盛兆良,一指大门。   盛兆良看着田镜上了楼,忍了忍,只好问樊帆:“医院是什么意思?跟他变那么瘦有关系?”   “不然呢?”樊帆的目的就在这里呢,一个重大的打击,把他撵走这事儿并不急,“或者你以为田镜是去抽脂啦?”   其实盛兆良几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重逢以来田镜都不愿意跟他好好说话,他来不及问也来不及想,这个时候才细想,看着一屋子人,包括高冰都对他流露失望,他突然背上发寒。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镜在离开你的第二天,就上了救护车,就在你所在的剧组的邻市,检查出整个消化系统都完蛋了,只好做切胃手术,切了三分之二个胃。”白皑说。   盛兆良看向白皑,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眼中又分明是颤抖的。   樊帆接过话来:“至于病因,是因为饮酒过度和长期压力过大,田镜他不能喝酒,你是知道的吧?他自从跟你在一起,跟着你应酬,喝了多少你应该最清楚,好几次我给他发消息他都不回,第二天才说宿醉了,盛兆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真糟蹋人。”   盛兆良想起后来在剧组里,田镜确实经常都吃不下东西,还有那些应酬,盛兆良自己酒量差,总是醉得人事不省,他没意识到他倒了,田镜还在帮他接着喝。   那时候盛兆良心里只有电影,对那个自己跑来的田镜,他没有放过多的心神,他什么都注意不到。   “田镜他因为心理原因,术后恢复很糟糕,一直消瘦,被子一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瘦得跟纸片一样。”白皑盯住盛兆良,一点都不介意把最后一根骆驼草压上去,“那时候你在哪儿呢,盛兆良?”   无论他在哪里,在田镜心里,他跟郁溯在一起。   盛兆良想起自己对田镜说,你走吧,还有那些违心的过分的话,然后田镜好像要碎掉一样的眼睛,田镜总是哭的,就那一次没有哭,他的脸一片狼藉,绝望也从那上面抽离了。   田镜就是从那一刻对我灰心的吧。   盛兆良想。   高冰想上前拍拍盛兆良的肩膀,劝他跟自己去喝一杯,但盛兆良拨开高冰的手,自顾自走进了厨房。   “你要干什么?”高冰问。   “我……学了做饭,”盛兆良环视一周厨房,又打开冰箱翻找,“他刚刚一口都没吃,胃不好的话,要好好吃饭才行。”   盛兆良快速地处理起食材,手法确实熟练,另外三个人挤在厨房门口,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厨房只剩油滋锅响的声音,听着又热闹又寂寥。   田镜在楼上待了一会儿,发现楼下很久没动静了,就猫着腰下了楼,正好看到盛兆良断了两个盘子放到餐桌上,那上面已经有好几个热腾腾的菜了,而其他人就呆呆杵在旁边。   盛兆良抬起头见到田镜,眼里无风无浪的,就很平常地跟他说:“吃点东西吧,我看着做的,听说你胃不好,都是好消化的。”   田镜站在那,用眼神询问另外三人,结果答案是摊手,摊手,和高冰一个有点担忧的讪笑。田镜再去看盛兆良,盛兆良已经摆好碗筷,站在桌边看着他。   田镜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盛兆良捯饬出一桌子菜来。由樊帆他们来告诉盛兆良自己遭遇过什么,让盛兆良内疚也好难受也好,他都无所谓,最好能让这人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裂痕是无法修补的,放弃纠缠,可结果好像背道而驰了。   盛兆良见田镜半天不动,拿疑惑的眼神望了他半晌,便说:“我是认真的,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我早就回答过你了。”田镜说。   “我明白,我现在都明白了。”盛兆良咽下一阵难忍的酸意,看着田镜的眼睛,“你不回应我也没关系,给我留个位置,就当……就当我是备胎吧。”   众人听了这话,都惊讶地看着他,包括田镜。   “你说我以前把你当备胎了,虽然那不是我的本意,但还是让你吃了很多苦。如果可以我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遇到的第一天我就去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但是没有如果,只能把我能赔的都赔给你。”   盛兆良把田镜坐的那张椅子拖开,然后走到田镜面前。   “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我就先走了,我希望下次你能跟我一起吃饭。”   他伸出手,想摸摸田镜的脸,田镜的朝他抬起的手看过来,眼神很厉,他便没敢下一步动作。   “以后我给你做饭吧,特意为你学的,不然浪费了。”   田镜没说话,他觉得盛兆良不同前两次见面时的状态了,之前他就是个胡搅蛮缠搞不清状况的幼稚鬼,眼下的执拗却是清醒而彻底的。   一两句是劝不动也赶不走的。   由他去吧,那么骄傲的盛兆良,要给人当备胎,也撑不了几天。   田镜抱着有些恶劣的念头,目送盛兆良走了,就坐到桌边吃饭。   菜虽然清淡,但很合口味,盛兆良哪怕不清楚他受过什么苦,但总是一直知道他喜欢什么。   虽然过去他最喜欢的,那个人并没有给他。 第五十一章   自那天以后,盛兆良就真的每天到田镜家里报到了,好在田镜这段时间比较忙,大清早就被制片拎起来去见各种各样的投资人,吃个饭开个会,有时候一天见两拨,就得到晚上才能回家。   回到家就发现白皑在吃盛兆良送来的食物,一边舔手指一边说:“我不给他开门他就放门口了,欸,老实说盛导手艺不错啊。”   田镜一般都在外面吃过了,不会动那些东西,但有一次熬夜工作,去冰箱里找夜宵的时候,翻出了一盒焗饭,上面粘了张纸条,是盛兆良的笔迹,写着“连盒加热两分钟”。   田镜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把那盒饭吃得一粒不剩,望着空饭盒,田镜却有点儿想不起来味道如何了,只觉得胃很暖。   他呆坐了一会儿,并不悲伤,只是眼眶湿润,连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   这天田镜又很晚才到家,电梯门打开,见到家门口窝了一团黑影,田镜走近了,黑影抬起头,是胡子拉渣的盛导。   “我给你送的东西都被那个娘娘腔吃了。”   盛兆良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再配着他一对黑眼圈,无比幽怨。   “呃,”田镜条件反射还是解释了一下,“这段时间我都不在家里吃饭,东西放着也会坏掉。”   “那就让它坏掉,你就算不要,退给我啊,干嘛喂猪!”   田镜这就有点火了:“你都给我了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那我的心呢?”盛兆良突然沉声问,田镜低着头看他,见他眼里一往情深,深不见底,“我的心也给你,随你处置,你也别退给我。”   田镜脸倏忽热起来,抬起头绕开盛兆良去开门,盛兆良也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很自然地贴近了田镜。   “你走吧,以后我给你退回去。”   田镜打开门要进去,盛兆良伸过一只手来,越过田镜的头顶把门板握住了。   “吃了的退不退?退不出来的话可打发不了我。”说着就挤开田镜,进了屋,相当自然地自己找拖鞋换了,而后打量了屋内,“今天那个娘娘腔不在?”   田镜皱眉,这个戏精为什么需要他的时候反而不出现。   他眼睁睁看着盛兆良毫不见外地进了厨房,轻车熟路地给他摊了个蛋饼,端到桌上后还找到了田镜上周买回来的果酱,淋了一点上去。   “你尝尝,厨师班的老师说我做的蛋饼比他妈做的还好吃。”   田镜没法分辨这句话的称赞点在哪里,就看到盛兆良捏了一块送他自己嘴里,而后踱步到客厅,去看他满架子的书和DVD。   客厅就是田镜的办公地,看电影,写评论,读书和画分镜都在一张地毯上解决,盛兆良挑了一盘碟放进机器,坐到地毯上扯过来一个抱枕,鼻端捕捉到意思熟悉的气味,他嗅了嗅,就把抱枕抱紧了些,那上面有田镜的味道,软软的,清淡温暖。   田镜盯着那块蛋饼盯了半分钟,觉得再不吃就凉了,于是端起来咬了一口。   也许厨师班老师的妈妈真的很厉害吧。   因为这块蛋饼真的特别好吃。   田镜暂且放下其他心情,美滋滋地吃完后,回头见盛兆良坐在地上,电视屏幕上晃动的光映在他脸上。电视上的画面是一片蔚蓝海湾,一个少年站在孜孜不倦的海浪前,有人叫他,他回过头,开朗明媚地笑了。   少年是郁溯,这是他的成名作,也是盛兆良的成名作——《螺母》。   田镜收藏了盛兆良所有电影的各种版本的DVD,虽然分手了,但田镜认为电影没有错,也根本舍不得处理掉,就都留着了。   也许是蛋饼太好吃了,田镜有些懒散,他走到地毯上,离盛兆良一段距离坐下,也捞了个抱枕。   “我前些天去找了任老师,问他大学时候你期末作业的那件事。”盛兆良突然说。   田镜的大脑瞬间当机了,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话。   “他对我说,其实只要足够了解你,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看出来你的作业并没有抄袭我。”盛兆良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后退键,选了一个片段播放。   屏幕里郁溯所饰演的角色因为失手杀死了最好的朋友,为了掩盖罪行,他将尸体搬到了废弃的砖厂,通过烧砖窑焚毁尸体,许久不曾有动静的烟囱冒出黑烟,村庄里与砖厂老板有过节而举报砖厂雇佣黑工导致砖厂关闭的村民见状,报了警,警笛靠近时,郁溯在慌乱中,只能跳上了运货火车的货箱,一路开到了南边,开到了繁华的海滨城市。   这是电影的开端。   盛兆良又快速跳转到结尾,主角回到了村庄,再去了砖厂,焚毁尸体的场面通过回放,让观众了解到,那并不是误杀,而是主角蓄意所为,因为主角在尸体烧得七七八八之后,从不完全的骨灰堆里,找出了一个金属义肢,将上头的一小颗螺母拧下来,装在了自己的眼镜腿上。   他只是为了一副坏掉的眼镜,就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郁溯那个时候的演技还很稚嫩,但因为他长相阴柔美艳,很符合角色,才出彩如此。   田镜每次看这部片子,都有种隐约的成就感,虽然这部作品写的不是字的名字,还由自己最讨厌的人的演了,但这些心血被以纯熟的手法呈现在银幕上,在当年他的眼前,就像一个偷偷在深夜里做的梦。   更重要的是,这个梦是由盛兆良造就的,某种程度上田镜认为自己与他如此亲密,愤懑便被这种复杂的窃喜掩盖了。   然而盛兆良并不这样想。   他打算和田镜重新开始,那就要把过去所有的结解开,他当初像所有人一样,认为田镜抄袭了自己的电影,根本没有将被上传到校内论坛的田镜的作业仔细看过,而只是看了比对的截图和雷同的剧情概述,毕竟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同的,特别是片头和片尾的惊悚情节。   这一次,盛兆良把田镜的作业完整看了一遍,田镜的作业要短得多,演员也只是资质平庸的学生,整部片子质量很一般,但是盛兆良却发现,他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田镜的作品。田镜将他当神一样崇拜,无数遍地看他自己都不愿意回顾的作品,一部片子每次看都能拉出完全不同的笔记。   而盛兆良第一次去认真对待田镜拍的东西,才发现那个演员僵硬,故事松散的片子,却有着绝妙的光影和画面结构,而且剪辑手法非常亮眼,把一个几乎没什么框架的故事讲清楚了,外行人看可能会觉得不好看,因为没有电影工业上百年来研究出来的精确的高潮点和转折点去刺激观众,那是因为田镜作为导演缺乏经验,以及他的脑子里有太多想要硬塞进片子里的画面,让他自乱阵脚。   只有内行人,能够看出他的天分。   而盛兆良,他好不负责地带着田镜走上了电影这条路,却直到今天,才发现田镜有多么适合走这条路。   然而盛兆良只看出了自己错失的田镜的闪光点,却仍旧看不出可以证明田镜没有抄袭的证据,他查了很多当时的舆论痕迹,也觉得这是桩铁案,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尊他为神的田镜,是不会愿意用复制这种低劣行为玷污他的,然而他这种直觉来得太晚了。   盛兆良最后找到了任曜驹,当时任曜驹在草原上拍电影,盛兆良临时赶了过去,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任曜驹对他说了那番话:   “细心些,还有放下你的高傲,告诉自己这部电影不是你自己的,是田镜的。如果你足够了解他,并不难看出马脚,我当初深信他没有抄袭,但是他自己认了,为了谁可想而知。”   盛兆良在回程的飞机上,又看了一遍电影,然后他发现了。   螺母这个点,是郁溯给他的,但郁溯和他都不戴眼镜,在此之前,盛兆良根本不知道眼镜上有小螺母,郁溯也向来不是细致的人,但是田镜,他又一副低度数的眼镜,偶尔会在看电影的时候戴,鼻托那里似乎不太好使,盛兆良以前听他说过会去眼镜店“紧眼镜”,想来就是去紧螺丝。   所以《螺母》是田镜的。   盛兆良当时在万米高空,心里空荡荡的,他无法想象田镜的屈辱和忍耐,他从未知道田镜那样爱他。   盛兆良放下遥控器,回过头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田镜,他刚刚把这段调查复述了一遍,但田镜一个字都没说。   “为什么那么傻?”盛兆良将他的眼睛鼻梁嘴唇都细细看一遍,“我不值得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田镜说,而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追究这些旧事上了,除了你,谁都不会在意它们的。”   “你也不在意吗?”   “我要是在意的话,可能你甩我的那天就会揪着你把账算清楚吧。”   盛兆良站起来,从背后抱住田镜,田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   都怪蛋饼太好吃了。   “我会一直在意下去,就是因为我过去不在意,才把你弄丢的,我会把你一点一点,找回来。” 第五十二章   “我又不是乐高。”田镜转过身来,表情很轻松,“还能一点一点拼回去吗?”   盛兆良愣在那,眉尾颤了颤,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盛兆良,大概我真的就像一个玩具。”田镜歪了歪头,他现在明眸皓齿,过去断不会有这样狡黠的神情,眼下却似乎已经熟练掌握了某种可以拿捏人心的技巧,盛兆良觉得呼吸一窒,被他这个眼神刺得心痛。   “你无数个玩具中的一个,吸引你的地方或许只是永远都待在你的近处,比较趁手吧,就算是再喜新厌旧的小孩子,玩久了的玩具,也总会有感情的。你现在只是对我还有感情,就像你当初对我心软一样,盛兆良,你比你想象的要更温柔,但温柔多了,就变成优柔寡断,过去你放不下郁溯到了想要用我来帮忙的地步,现在又放不下我了,我得告诉你,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郁溯。”   “你不是。”盛兆良握紧田镜的肩膀,“你跟任何人都不能比,我也不是因为优柔寡断才放不下你,我是……根本就没打算放下。”盛兆良紧紧盯着田镜的眼睛,期望从那里面能看到昔日毫无侵略性却又执拗的爱意,然而他能看到的,只是自己追悔的脸。   “田镜,我爱你。”盛兆良无比认真地说出这句话,“你还记得气球吗?”   田镜的眼睫抖了抖,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我总是会梦见那场考试。我靠在你腿上,你很温暖,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你,非常安心,但是我感觉你在变轻,变成故事里的那个气球,离我越来越远,我几乎抓不住你。”他说着,握在田镜肩上的手指越来越紧,“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是什么感觉。”   “你曾经觉得抓不住我吗?”   一颗毫无防备的泪珠从田镜的眼眶里滚出来,田镜一颤,推开了盛兆良。   盛兆良看了他一阵,那种让田镜恐惧的洞察又出现在了盛兆良的眼里。   “我想让你知道,你过去感受到的,我现在也在感受,我想起了好多事情,好多我已经意识到了却被忽视的感觉,我记得你问我借的第一本《电艺术》是第124期,记得你坐在我前桌,课间趴到桌上睡觉的样子,发尾会从衣领翘起一撮,记得我们第一次考Z大,那天早上是吃了你给我买的梅菜包子,我还记得,”他顿了一下,“我还记得大三那年,你坐在台下,看我演《基督山伯爵》,那双在黑暗中泪光闪烁的眼睛,是我这辈子得到过的最好的喝彩。”   田镜猛地抬起头。   “你以为你隐蔽得很好吗?田镜,每一次你跟在我身后,混进我的教室,从后排看我一整节课,在人群里看我打篮球,和低着头排队入场看我的话剧,我都知道,我一清二楚。”   盛兆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一丝倨傲,相反,他声音哽咽,好像将愤懑和惋惜都按在胸腔里,他曾经对田镜的不屑里有多少无奈,此时的遗憾里就有多少渴求。   “其实……只要你出现,我也在偷偷看你。”   我希望你现在也能一直看着我。   盛兆良咽下了这句话,他松开田镜的肩膀,想给田镜一点空间,不能逼得太紧。   “我爱你,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爱你,我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想重新得到你的爱。”   田镜垂下脑袋,用手背揩了两把眼睛:“别说了。”   “我会守着你的,你什么时候愿意原谅我,什么时候放我回来。”   “……如果我一直不原谅呢?”   盛兆良好像叹了口气,像是疲惫的吐息,又像是得以喘息的松懈:“我过去尚且能够求你帮忙,是因为我知道我得跟郁溯了断,但是现在,田镜,我们认识十一年了,从朋友到恋人,我用了十一年才知道你不可或缺,你觉得我愿意用多少年来等你原谅?”   田镜没有抬头,但他在等盛兆良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多少年都可以。”   盛兆良用如此深沉的,没有丝毫虚情的声音说,田镜知道,那是真的。   他突然觉得很难过。   命运或者造化,报应或者孽缘,田镜想起了这些词。他的心像一列慢吞吞的火车,再怎么固执,也在这里停靠了十一年,如果这里不是它的终点,它总要继续前进的,但是现在它突突地重新开动起来,身后的车站却对它说——   也许我不是你的终点,但我刚刚发现,你是我唯一的火车。   我走了的话,会留他孤零零一个人吗?他会尝到我曾经尝过的痛苦吗?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长久陷入这种痛苦的准备了。   可我还是不打算回去。   田镜整理后表情,抬起头,冲盛兆良轻笑了一下:“盛兆良,你也有今天。”   盛兆良看着他的眼睛颤了颤,但没有退缩。   “多少年都没用,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喜欢过你一次,我就觉得够了,足够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修补是不留痕迹的呢?就算有,那也不是原来的我了,所以你想找回去的,也不是我了,所以到此为止,如果你继续纠缠,那我只能走,我的电影快要启动了,你要逼我丢下这一切吗?如果你对我还有点儿怜悯心,就放手吧,至少我最后看到了你后悔的样子,我挺高兴的,我没什么遗憾了。”   “田镜……”   “滚出去,下次见到你,我会叫保安的。”   盛兆良捏紧拳头,忍了很久,才说:“好好吃饭,下次见。”说完自己转身换鞋,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田镜,就这一眼,他忍不住了。   田镜毫无防备地看着他转身朝自己走过来,像一束带来灾难的火光,而后自己被炙热地吻住了,田镜感觉到窒息和疼痛,盛兆良不像是在吻他,倒像是要把他杀死在这里。   “求求你。”   他听到盛兆良在他耳边颤抖着说,而此时盛兆良的手指狠狠地抚摸着他的脸和脖子,他担心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掐住他。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田镜。”   “是你不要我的。”   盛兆良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田镜觉得肩膀很快就湿了。   #   《24夜》最终拿到了满意的投资,剧本又经过了两个月的修改,在立秋那天开机了。   田镜站在一堆演员中间,相貌丝毫不输,负责发宣的摄影师给他摁了好多张照片,等拿去写稿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导演。   这部电影在田镜的坚持下,没有用大牌明星,虽然制作公司明确表示期许很大,请得起有流量也有演技的演员,但田镜还是用了数个新演员,其中一个就是容语,在戏里演一个沉默寡言但决断力十足的刑警,《24夜》勉强算是部双男主的片子,刑警和连环杀人犯的斗智斗狠,但演杀人犯的另一个演员戏份要更吃重一些。   当初给演员试镜的时候,田镜本来有意向让容语演杀人犯,但出了点儿事,就换了。   至于是什么事,现在田镜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田镜连续试了几个演员,内急,好不容易试完一个磕磕巴巴台词都背不下来的,喊了暂停,奔到厕所解决,却被早就试镜结束应该离开的容语堵在厕所里。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容语将田镜壁咚在装着鲜花壁挂的墙壁,挨着田镜的颈侧故意压低声音说:“想向导演私下里讨教讨教。”   田镜面色发红,觉得膀胱越来越胀:“抱歉,我很急。”   “既然急的话,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真的很急。”   “知道了,这里没什么准备,会有点儿疼,但我技术很好的请放心。”   容语收回胳膊,看田镜火急火燎地解裤子,笑了笑,正要伸手,就被田镜用手肘撞开,疼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时候,看到田镜冲到了小便池边,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一声舒爽的长叹。   田镜抖一抖,提好裤子,洗手的时候对镜子里目瞪口呆的容语说:“本来想定你演男一的,但既然你技术好,还是演男二吧,毕竟他‘枪战戏’也比较多。”   田镜丢下容语,面带笑意地走出卫生间,回味自己那句双关卖得不错,这时候他瞥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一个自信的帅气男人。   老实说,他不仅真的重新开始了,并且已经学会了如何享受重新开始。   甚至有些上瘾。 第五十三章   “Cut!”   田镜喊完,把耳机摘下来,站起来冲容语招了下手:“容语,你过来。”   容语有些狼狈地平复表情,与他对戏的男一任垠予很快就出戏了,笑着去与摄影师攀谈,显得很游刃有余。   田镜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等面色不愉的容语过来,劈头就道:“你再试试,刚刚那段再收三分,眉别拧那么紧。”   容语看他一眼,深吸口气想入戏,但脸上绷了几秒,突然又泄了,对着田镜又来了个壁咚。   “导演,你是不是在故意为难我?”   田镜面无表情,抬眼看着他:“你自己被任垠予一压,就慌得跟个老鼠一样,台词都说不利索了,你说我为难你?羞辱我呢还是羞辱你自己?”   容语低头看着这张柔软可爱,摆严峻表情却奇怪地更加诱人的脸,心里突然痒得厉害,一低头就想亲上去。   “导演,有人找你。”   两人都被这声音打断了,田镜发觉容语靠近的姿势是想干什么后,眼睛都竖了起来,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推,容语就摔在了身后放脏方盒的箱子里。田镜走向来通知他的场务:“谁找我?”   “他说他叫林锐。”   田镜想起了那个一板一眼有时候有点儿冷幽默的盛兆良的助理,特别意外,想了想虽然林锐来找自己十有八九跟盛兆良有关系,但还是要见的。   田镜走出去,看到林锐等在片场门口,他连忙过去。   “林锐,好久不见了。”田镜拍了一下林锐的肩膀,林锐扭过头来看到他,一脸茫然,田镜反应过来,笑着说:“我是田镜。”   林锐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将田镜上下打量数遍,才眯着眼睛从田镜的脸上看出熟悉感来。   “咳,不好意思,你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没关系,现在能一眼认出我的人太少了。”田镜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迅速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芒草》的合同,有一些补充条款需要你签,因为你中途退……中途离开了,所以电影署名之类的细节要跟你确认一下。”   “哦是这样。”田镜接过林锐手里的文件袋,“《芒草》最后定了这个名字吗?什么时候上映?”   “上映时间还没定下来,剪过两次了,但送审还是没成功。”   田镜有些遗憾,虽然早就料到这部片子难就难在审核。当初盛兆良才会花那么大力气用于前期准备,然而现在它还是难逃有可能被无限期搁置的命运。   田镜草草扫了两眼合同,还是当初那份,但因为田镜中途退出,所以添加了几条说明,希望田镜签个字,说实话田镜当时在剧组待的时间不长,最后出来的整片他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自己的镜头,照旧拿酬劳并不合适。   “酬劳得改一下,附近有个打印店,我们现在过去改一份我签个字你拿回去吧。”   “盛导特意交代,酬劳这块不改了。”林锐说,然后抱着手,并不打算把合同接回去的样子。   田镜看了看他,想起盛兆良的疯劲儿,不想再折腾,伸手问林锐要笔签字,但林锐没带,田镜只好回头问谁有笔。   “我有。”容语忙从不知谁的手里抢过一支笔,凑过来,把笔递给田镜,就着这个姿势还把手放到了田镜肩上。   “躲开,身上一股鱼香肉丝的味道。”田镜“刷刷”签了名。   “还不是你狠心把我推到垃圾堆里的,田大导,这件衣服可是我的私服,剧组赔不赔啊。”   “因为你NG的误工费,你赔不赔?”   “……”   林锐站在一旁,眼珠在这两人身上来回几遍,见田镜还了合同打算告辞,便面无表情地叫住了他。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林锐示意容语:“还是单独跟你讲比较好。”语气里的刻意明显极了。   田镜觉得奇怪,还没等他说话,容语就抢道:“没关系,我不是外人。”   林锐的眉毛因为惊讶稍稍抬了抬,随即平铺直叙道:“盛导最近打算发个声明,把他的处女座《螺母》当年被抄袭的事情澄清,但是这会影响到《芒草》的上映和宣传,大伙儿都在劝他,但估计快劝不住了。”   “什么?”盛兆良这回是真的出乎田镜预料了。   “盛导他最近都在做调查,要把资料都整理出来一起发,嗯,是要搞个大新闻。”   田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这种夹杂着某种奇怪情绪的怒气,然后对林锐说:“你告诉他不要自以为是,他这么做会坏我的事。”   “嗯?”林锐表示不解。   “叫他停止,回头我会找他说清楚,记得告诉他,他要是真做了,我就更没可能原谅他了。”   林锐点点头:“那好,看来这种事果然是要来找你解决。”   好吧,林锐根本不是来找他修补合同的,田镜也就没必要跟他客套了,林锐要走他也没送,转过身看到容语还杵在他旁边,盯着他问:“他口中的盛导,是不是盛兆良?”   田镜没理他。   “我个人还是蛮欣赏他的,听说他拍了部拐卖人口题材的电影,好像就是叫《芒草》,原来你跟他认识啊,看起来……还挺熟?”   田镜继续往前走,容语就亦步亦趋跟着他,有几个演员往这边看了几眼,田镜突然大声说:“这回明白了吧,这条要还是不过,你还是回学校找老师吧,我没法教了。”   容语吓得一耸,就明白过来田镜是故意的了,也火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刺激有用,下一条他还真过了。   晚上八点收工,大家找了家饭馆吃完东西回酒店。田镜喊了一天,嗓子都是哑的,他第一次当导演,多少还是有点儿神经质,因为压力太大了。田镜靠着电梯就差点儿睡着,眯着电梯回房间,刚刷开门,背后就被人轻推了一下,田镜急忙稳住,回头一看,又是容语。   “导儿,我就直说了吧,现在这个角色我挺满意的,不图什么,我就想跟你健康地,互相解决一下。”容语走进一步,舔了下嘴角,眼神湿滑地在田镜身上游了一遍,“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相信我,我会让你舒服的。”   田镜用掌根狠狠按了几下太阳穴:“容语,现在的角色挺满意是吧?”   “你可以看我的身体检查,我今天带了。”容语自顾自说着。   “既然满意,就别作死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换了你?”   “我的技术在圈里……啊?”   “最后跟你强调一次,第一,我不是gay,第二,就算是,也不想跟你互相解决,各自解决不好吗?”   “可,可是……”   “赶紧出去。”   田镜话音刚落,虚掩的房门被猛力掼开了,田镜歪头看过去,看到了出现在门口,冷着脸的盛兆良。   田镜没来得及想盛兆良为什么会来,从B市市区到这个影视城要大半天的车程,他脑子里迅速冒出了很多个念头,而有一个念头脱颖而出了。   田镜一把抓住容语的衣领,把他拉下来,容语的脸擦着他的脸埋到了他的肩膀里,田镜又迅速用另一只手抱住了容语的背。   他就这么越过容语的肩膀,和盛兆良对视。   盛兆良怔了一下,然后就疯了,他英俊的脸扭曲得像是被岩浆撑开的山壁,田镜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盛兆良。就在这一瞬间,田镜就后悔了,大概是神经紧绷一整天让他智商为负,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等等……”田镜话还没说完,盛兆良就冲了过来,把还蒙着的容语一把拽开,对着容语的脸就举起了拳头。   “盛兆良!你今天敢动他一下,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   盛兆良的拳头已经贴到了容语的耳边,因为这句话,生生止住了,他满眼通红地回过头,上一刻那好像因为岩浆而崩裂的脸,此时却好像被冰川覆盖,让他的眼神都因为太过强烈复杂的情绪冲撞而涣散开来。   “为什么……”   “盛兆良,你冷静点……”   “田镜,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   田镜看一眼容语,害怕盛兆良再说出什么丢人的话,他在圈里任性妄为,不能因为这种丑闻再把最后一点儿声望丢了。   “我们出去说,走,找个地方我请你喝酒。”田镜故意口气爽朗地去搭盛兆良的肩膀,盛兆良软软地靠过来,伸手抱住他,显得很温顺。   “我,还是我走吧。”容语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不用,我带他出去一会儿,两个小时就回来,你在这儿等着。”   容语就看着田镜把失魂落魄的盛兆良带走了,一脸懵逼地留在田镜的房间里,才明白过来田镜为什么要他等,都那样了,还担心他们俩待在房间里自己会去传不好听的话吧。   容语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根烟,决定还是乖乖听话,等吧。他一边抽烟,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刚刚田镜拉他那一下,好像碰到了。   但是那个盛兆良,对田镜……   容语打了个寒颤,他觉得刚刚要不是田镜拦住了,那一拳下来,自己在圈里引无数小零尽折腰的脸,恐怕就保不住了。 第五十四章   影视城里入夜后没什么人气,盛兆良的车停在酒店门口,一出门就看到了,田镜直直走过去,拉了拉车门,拉开了。   “你忘锁门了?”   盛兆良跟在他后面,没对这个发问分心,他听林锐在电话里说田镜已经签好了合同,又添油加醋了一通,片场有个一看就心怀不轨的男演员跟田镜很亲密,盛兆良就坐不住了,赶来的路上太急差点儿闯了红灯,忘记关车门只是小事。   盛兆良问:“他是谁?”   田镜直接上了副驾,关门前说:“上来说。”   盛兆良只好也上了车,看田镜把车内的阅读灯打开,十分淡定,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总说现在换你做我的备胎,这话还算数吗?”   盛兆良眼睛还有点儿红,挺直背坐在那儿,对这话一点儿抵触都没有,很干脆:“算。”   “备胎是要养的,很麻烦,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也有开始一段新感情的可能……”他还没说完,盛兆良就呼吸急起来。   “不行。”   “这不是你说不行就不行的。”田镜还是慢悠悠地,“我就是有个提议,如果你接受,你就能来找我,我也不想每次见到你都把那些车轱辘话再说一遍,很累,说了你也不听,但是你来找我,要经过我的同意,不要干扰我的生活和工作,简单来讲,就是我们健康地,互相解决一下需要。”田镜顿了一下,他其实不太确定这样的现学现卖对盛兆良是否有用,“你的需要是在我这里延续你单方面的不知足的感情,我的需要是……不要在劝阻你上浪费时间,以及成年人都会有的需要。”   田镜扭过头去,轻松道:“咱们可以做炮友。”   盛兆良没有说话,他的红红的眼睛被暖黄色的阅读灯照着,看起来甚至有些柔弱。   “我让容语等我两个小时,你认为两个小时够吗?”田镜抬手把阅读灯按熄了,黑下来的车厢只能借着路边的微弱灯光,才能勉强看清盛兆良的轮廓。他朝盛兆良靠过去,伸手轻轻触碰盛兆良的脸。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在这样安静的,能够听到彼此呼吸的时候,田镜垂下眼睛,他想起了盛兆良的那些抚摸和亲吻,温柔得令人心碎。   而他不应该利用他的温柔。   田镜刚刚要缩回手。   “我不要。”盛兆良把田镜的手推开,“你不是真心想这么做对不对,你只是……想羞辱我。”   田镜没有说话,盛兆良接着说:“这段时间,如果真的让你困扰到了这种地步,我会克制的。”盛兆良重新把灯打开,田镜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见盛兆良用手抹了一把脸,扭过头去。   田镜也靠回到座椅里,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刚刚那是我电影的男二,我跟他之间没什么。”   “……谢谢你愿意解释。”   “这不是解释,这只是……”   “我来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你。”盛兆良打断他,“你不想让所有人知道,《螺母》其实是你的作品吗?”   “想啊。”   “那你为什么……”   “因为仅仅是披露这个,还解不了我的心头恨。”田镜目视前方,有剧组刚刚收工,一堆人大包小包地往这边走,“郁溯一直以来对我做了些什么,你也清楚了,你觉得我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吗?”   “……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就不需要和你讨论了。”田镜推开车门,一边下车一边说,“你不要再因为跟前任藕断丝连妨碍我就行。”   “田镜,等等……”   盛兆良想开车门出去,但晚了一步,田镜刚刚合上车门,那队剧组的人就从他的车旁经过,门往外开就得碰着人。   “不好意思,抱歉。”盛兆良一边道着歉一边往外推门,但下了车也见不到田镜了,他没跟上去,重新坐回车里,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是田镜和那个陌生男人在酒店房间里抱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是田镜冷冷说“不解恨”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了田镜穿着校服,举着两个甜筒冰淇淋,笑着说:“盛兆良,这个给你。”   以前田镜的脸圆圆的,一笑起来,眼睛就看不到了,只剩两条弯弯的缝,平时他不笑的时候,眼睛却是很有神的,只是跟自己一对上眼,就条件反射似的要躲。盛兆良以前很讨厌他这么怯懦,但现在的田镜,挤着他眼睛的那些肉都消失了,他现在的眼睛看上去很大,黑白分明,眼神的凌厉一览无余,盛兆良却有些怀念那个躲躲闪闪,但还是会借着余光偷瞄自己的田镜了。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田镜说的对,他想要严续他单方面的不知足的感情,他想念那个爱着他的田镜,但现在的田镜不仅不爱他,也已经不是过去的田镜了。   田镜可能会爱上其他人,刚刚房间里那个看上去很轻浮的男人,或者像任曜驹那样深沉绅士的男人,无论是什么人,都比重新爱上自己的可能性要髙。   盛兆良觉得心火一阵阵地腾上来,烧得他又想上楼去把那个被田镜抱住的男人揍一顿了,但那样有用吗?他最近整个人都废了,拒了好几个本子,也没有再为《芒草》的上映使劲儿,他毕业后最低潮的那段时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郁溯的离开和资本市场的围困,他都仍旧日以继夜地为电影努力,然而现在呢,他什么都丢开了,他从未料到过,他的人生中,会有比电影更重要的东西出现。   最糟糕的是,不仅出现了,还被他抛弃了。   从头到尾,他都像个废物。   一根烟燃尽,盛兆良发动了车子,他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在田镜眼里变成一个只知纠缠的孬种,他有一点比其他可能会被田镜爱上的人强,那就是他曾经得到过田镜自毁式的爱。   他会配得上他的。   #   第二天开工,离开酒店的时候田镜下意识瞄了一眼街边,盛兆良的车已经开走了。   田镜反思了一下自己昨晚的做法,还是有些后悔了,“做炮友”的提议是恰好被容语那个缺心眼的刺激到,一时兴起,盛兆良没有同意是意料之中的,但如果同意了呢?田镜可以说你要的也不过是这个,他最近似乎真的从恶劣对待盛兆良上获得了快|感。   然而他后悔的是自己已经陷入到报复的乐趣中,还是别的呢?   今天助理给全剧组采买的早餐是蛋饼和豆浆,田镜脑子里还想着盛兆良那双兔子似的红眼睛,一口咬下去,就呸了出来。   周围寂静,田镜抬起头,见周围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助理更是脸都僵了。   剧组的饭难吃向来都是公认的,况且已经难吃了很多天了,谁也没有反应那么大。   田镜低头看看那口感怪异的蛋饼,没空去安慰担心饭碗不保的助理,而是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报复的乐趣来自哪里呢?来自确认盛兆良是喜欢自己的,就像盛兆良的蛋饼,盛兆良的眼泪,盛兆良因为被羞辱而破碎的表情。那些信号都能让他得到近似于施虐的,以及明白自己被需要着的满足感。   如果盛兆良同意做炮友了,那真正伤心的会是自己吧。   田镜不由攥紧了手,那个街拐角的小作坊出品的蛋饼就分崩离析,散落一地了,助理已经要哭了。   “导,导演,不然我给你换吧,我还买了豆沙包子……”   田镜抬起头,咬牙切齿的:“不用。”   助理哭了。   田镜把蛋饼丢到垃圾桶里,决定不委屈自己的嘴巴,吩咐助理以后的伙食要改进,预算不够他回去找投资人,助理呐呐应了,其他人倒是都挺高兴的。   不委屈自己的嘴巴,也不要委屈自己的心。 第五十五章   那天之后,《24夜》剧组的盒饭有了质的飞跃,每天由市区的餐馆送货,饭食用保温箱子,果品和冷饮用冷柜,四小时一趟,准时准点,这也让剧组有了一项其他剧组没有的福利。   导演田镜为了不让冰品受热,餐车一来,就算主演正吊着威亚“命悬一线”,也得抓紧收工,吃饭为大。只有导演助理注意到,导演每次都很爱惜地招呼大家把还凝着霜的冷饮分完,然后委屈巴巴地去一边喝汤,大热天的,热汤的蒸汽把他熏得愁眉苦脸。   “导演,咱们投资人真是大手笔啊,每天两趟,我以前见过给明星探班的,都只连续送过三天。”保住工作还享了口福的助理凑到田镜面前,田镜看一眼他手里的冰淇淋,吞了口口水。   “这不是投资人送的。”田镜说,“投资人说把钱加在微博买转发上都不能给我们提高伙食质量。”   “呃,那这是?”   “吃你的吧,别管那么多了。”   田镜喝了两口汤,再把唯一一个没有贴饭店logo的餐盒打开,跟剧组其他人每顿都变着花样来的菜色不同,田镜的那份永远很清淡,助理知道田镜胃不好,以为田镜自己打过招呼,但今天细看,才发现田镜的餐盒跟饭店餐盒不一样,看着像而已,闻起来也不是一个风格的,更家常。助理有点儿惊讶:“导演,这是专门做给你的吗?”   田镜捏起一块排骨,一边啃一边说:“是呀。”语气还有点儿嘚瑟。   “哇。”助理夸张地感叹,顺便抛出了早就有的疑惑,“是女朋友吗?”   田镜还是埋头啃排骨:“不是。”   口拙的助理不知道要怎么套八卦了,憋了一顿饭,又憋了一天戏,直到下戏之后看到容语死皮赖脸地又缠上了导演,听他一遍又一遍问。   “你还说你不是,那天晚上那男的你怎么解释?”   翻来覆去的,快要组成一曲新乡村rap。   田镜显然也被他烦得不行,回头吼道:“我是双,行了吧!再说关你什么事,信不信我换了你!”   “都拍了一星期了,你没钱换我的。”   “……”   助理觉得自己好像能把一些人物关系串起来了,于是满意地睡觉去了。   田镜好像因为伙食改善,工作也更卖力了,灵感迸发到大半夜把主创几个人拉起来开会,虽然拍摄效果很好,但从演员到场务都被他折腾得濒死,就在所有人决定要求涨工钱的时候,田镜又突然卡壳了。   已经定好的分镜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人人都觉得OK的一场戏,田镜觉得不OK,用三种方式拍了N条,但一条都没定下来,为了不耽误集体的时间,只能顺着往下拍,但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整天坐在监视器前沉着脸,只会喊action和cut,谁都看得出来他别扭,拍不下去,因为之前的那场戏没处理好。   田镜知道他这么下去不行,整个剧组也不可能坐等他调整好状态,他一个人解决不了,只能求助。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任曜驹,他跟任曜驹偶有联系,碍于白皑的关系,不敢联系太多,任曜驹不使用社交平台,也看不出他最近在做什么,很多状态都是从白皑那里知道的,似乎一直风餐露宿地在拍一部纪录片。   田镜在微信上跟白皑打了声招呼,才敢给任曜驹拨过去电话,很久才接通。   “田镜,你以后要找我就直接找我,不用跟小白说。”任曜驹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田镜立时尴尬了:“呃,小白跟你在一块吗?”   而任曜驹好像比他更尴尬,低低“嗯”了一声。   两个人互相干咳半天,才进入正题,田镜把拍完后自己粗剪过的部分都发给了任曜驹,说明了自己的瓶颈点,任曜驹说晚上就能给他反馈,但只过了两个小时,田镜还在片场纠结一处布景,差点儿要跟美术吵起来的时候,任曜驹的电话来了。   “你真让我失望。”   田镜站在大太阳底下,脸被烤的发烫,这话却像一桶冰对着他兜头砸下来。   “任老师……”   电话那边听到白皑插话:“别那么凶啦,你会吓着田镜的。”   “盛兆良来找过我,看到他那么狼狈,双眼空空地问我,任老师,田镜会不会恨死我了。我其实挺庆幸的,因为我以为你终于摆脱他的阴影了。”任曜驹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克制怒意,“结果还是这样,除了片头放开了些,其他的,比你当年那些缩手缩脚的作业好不了多少!”   任曜驹的口吻回到了大学时代的严厉,田镜缩着脖子,霎时间什么也不敢辩驳。   “田镜,你到底想拍什么?你从剧本里看到的是什么?你的眼睛发现了这个故事,不仅如此,你还要将你看到的东西展示给观众,在这个过程里你一丁点儿东西都别藏着,你看到了什么就展示什么,不要怕。”任曜驹缓了口气,接着说,“盛兆良拍电影的方式跟你不同,他侧重自我创造,从一粒种子开始,到发芽结果落地再生根,他关心的东西是这部电影整个生长的过程是不是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要展示什么,所以他的表达方式都是在为他的创造服务,是一种只有他自己适用的务实的方法,而你不一样,你必须要看,你必须要发现,要认识,你的优点不是创造,而是捡漏!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贬低你,并不是,无数个人里,只有梵高看到了流动的星空,并且画下了它。而田镜,无数个人里,也许只有你发现了电影还有另外一种讲法,用你的眼睛,我要再强调一遍,用你的眼睛。”   “……”田镜沉默着,他其实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冲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任曜驹口中的,他能“看到”的东西。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布置了一份作业,题目是《树根》吗?”   “记得。”   “有很多学生给我的都是故事片,家乡故土之类的题材,这是环境造就的惯性思维,没有辨识度;不然就真的去拍树根,各种各样的树根,或者就是用延时摄影拍生长或者腐烂的树根,我对这种特别没辙,因为这是收集。但是你和盛兆良没有这么做。盛兆良做这题的时候拍了个很蒙太奇的短片,一个人坐在桌前吃某种切成薄片的东西,我后来才知道那是葛根,某种树根,他一边吃一边变老,盛兆良当时请了大一的舞美学生来给你化妆,妆效糟糕极了,但很吸引人,那个人一边变老,身后屋子的环境也一边变化。盛兆良觉得人就像树根,为了维持给周遭环境的供给,给人际关系的供给,而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虚妄的环境枝繁叶茂,而人本身,不仅受困在原地,还受到盘剥。   一年以后,你来到我的班级,我又出了这道题,你交给我的却是一段只有手出境的镜头,没有故事,没有意义,只有手,你觉得树根是用来抓住土壤中的养分的,人类的手与此相似。这段镜头比起盛兆良的短片,没有稳固的中心,没有自成系统的背景,没有新颖的表达,很不成熟,但是它很动人,带着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温度,那时候看完你的作业,好多学生都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们平时并不关注的事物,在你的镜头下变得亲密又充满可能,所以你和盛兆良不一样,盛兆良可以创造自圆其说的故事,但你是去发现故事的人,一些别人都没有发现的东西,你要去捡漏。”   田镜紧紧握着手机,因为高温天气或者他慌张又激动的掌心,手机变得很烫。   “田镜,你手上已经有剧本了,故事已经成型了,不要试图再在剧本上创作新的故事,那是编剧的工作,作为导演,特别是你这种类型的导演,你只要把自己从故事里感受到的东西拍出来,让观众通过你的眼睛,去另辟蹊径地看一个本来可以用常规手法拍摄的悬疑故事,它才会美,才会有温度。   你有盛兆良没有的东西,盛兆良喜欢居高临下,他的幸福感来自于像神一样造物,但你能看见很多普通人希望看到的——带着温度的给予,带着卑微的渴求,所以,不要模仿他。”   “结束模仿他。”   田镜挂了电话,他觉得汗从额头上淌下来,蛰得眉毛处的皮肤生疼,太阳在远处,无法直视,但田镜能感受到它的炙热。   那些遥远的东西,好像终于被握在了手里。 第五十六章   田镜用三个月拍完了《24夜》,没有一天睡够四小时,虽然接下来还有漫长的后期制作,但至少现在他可以先休息了。   田镜回到B市的房子,打开门后发现家里到处都是灰尘,因为白皑终于追到了任老师,连戏都不拍了,跟着任曜驹上山下海拍纪录片去,这房子三个月没人光顾,田镜也完全忘了。他现在又累又困又饿,把行李箱撂到地上,去卧室把床单一掀,直接趴到床垫上挺尸,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他都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再不吃东西,那娇滴滴的三分之一个胃又要疼了。   然而田镜发现,他起不来。   阳光挨着窗棱招进来,满目浮尘,鼻端抽一抽就是一鼻子灰,呛得人要连打三个喷嚏,而田镜趴在柔软的床垫上,经过三个月连轴转,又开车开了大半天回到市区,他其实不是睡过去的,基本上是厥过去的,现在脑子是醒了,但胃里没有能量支撑他站起来,找到手机,点开软件订个外卖。   他觉得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就在田镜觉得自己恐怕会饿死在这间房里唯一一张干净的床垫上的时候,门铃响了,响了三声,田镜还在挣扎,那门就被人打开了。   有这屋钥匙的只有白皑和樊帆,田镜喜出望外,听着那代表生的希望的脚步一步步靠近,然后脚步声的主人用一把温柔磁性的声音问:   “你怎么趴着睡?”   田镜跟被蛰了一样弹起来,和站在门口的盛兆良面面相觑,盛兆良看了他几秒,眉就拧起来了。   “你脸怎么那么白。”盛兆良疾步过来,探了探田镜的额头,没见异状,又看到田镜干裂的嘴唇,才意识到问题,“你昨晚杀青的,开半天车回来,没吃饭?”   田镜听到“吃饭”这两个字,被惊吓到的心脏就落回到胃里了,搅得他胃里一阵泛酸,生物本能,就冲盛兆良点了点头。   “你等等。”盛兆良把手从他额头上收回来,就去挽袖子,出去倒了杯水,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一包皱巴巴的饼干给田镜,就到厨房忙活了。   厨房想必也布满灰尘,田镜一边吞饼干一边听到那边嘈杂地响了好一阵,才开始出现笃笃切菜的声音。   吃完一包饼干,田镜也恢复了些元气,挪到厨房去看盛兆良做菜。他虽然吃了三个月盛兆良做的饭,但这还是第一次见盛兆良下厨,田镜自己手艺好,所以看盛兆良抬手就往锅里撒调料,就知道盛兆良也已经游刃有余相当熟手了。   “马上就好了,你把这盘先端过去吃吧。”   盛兆良好像背后长眼睛,田镜摸摸肚子,过去端菜。他端起来的时候凑到鼻端闻了一下,香得人口水立马就出来了,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夸一句,一抬头,就撞到盛兆良飞快地把偷摸瞥他的眼睛移开。   “闻起来不错。”田镜说完,端去餐厅,盛兆良下一个菜还没出锅,他就已经吃完了一碗。   “你吃慢点,来不及熬粥,这些不容易消化。”盛兆良过来按了一下他的手腕,把新出炉的蛋饼放到他面前,“吃点这个。”   田镜用筷子挑起薄薄软软的一片蛋饼,卷一卷,夹断后送进嘴里,口感绵软细密,蛋香味浓郁又温和,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比美食更能快速地治愈人心的事物了。   “谢谢。”田镜风卷残云后,把筷子整齐地放到碗上。   “不用。”盛兆良一直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地看完了全程,他没做自己的份,田镜也没有要他一起吃点儿的意思   “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去高冰家顺来的,他跟樊帆住一起。”   “……”   “你要我还回去吗?”   “不然呢?”   “我可以每天都来给你做饭。”   “我厨艺比你好。”   “……我,我可以……”盛兆良说不下去了,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而且更显然的是,田镜也不希望看到他有什么用。   “所以留下钥匙走吧。”田镜伸了个懒腰,把最后一小片蛋饼碎屑捻起来放进嘴里,味蕾再被讨好,他也没有留恋的样子,要站起身离开,这时候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对盛兆良说,“对了,谢谢你订的餐车,这三个月大家都没瘦,反而好几个女演员跟我抱怨说长胖了,票房不敢保证,但《24夜》可能是伙食最好的剧组。”他说着自己也笑了,真心实意当个段子乐。   盛兆良有种心意被辜负的感觉。这三个月他一天不落地给田镜做饭,忙不过来的时候也要提前处理好食材,他担心田镜的胃,想着田镜那么贪吃的人,现在无时无刻不在克制食欲,夏天连吃口冰都要掂量,他颠锅的时候都会上火,恨自己让田镜伤心还伤胃,什么好都没留给他。   但人的自责和弥补,哪怕是该做的,归根结底也是想索求回报。你能不能原谅我一点,对我好一点,看着我的时候,稍微不冷一点。   田镜微垂着眼,看盛兆良绷紧的下颌,僵硬的好像连眨动都害怕被当做乞怜的睫毛,田镜从空气里的蛋香,都能感受到盛兆良伤心的味道。   他还是硬着心转身上楼了。   盛兆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收拾杯碟,洗碗的时候门铃响了,田镜不下楼,盛兆良只好去开门,穿着保洁公司制服的阿姨笑呵呵的,嗓门很大:“老板说啦,我来给你换班的。”   盛兆良一愣,反应过来后有点儿生气,但还能怎么办,只能跟保洁阿姨交接了铣刀一半的盘子,灰溜溜走了。   他刚刚下了楼,高冰的电话就来了,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盛兆良接起来:“别想了,我是不会还钥匙的。”十分的不要脸。   高冰在那头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盛兆良你什么时候变那么无赖的?”   “你追樊帆用了几年?”盛兆良一边上车一边佯装轻松地说,“我用一辈子追田镜都不亏,要是耍无赖能把他追回来,还便宜我了。”   “盛兆良……你是认真的吗?”   “我这辈子没有那么认真过,也不会比这更认真了。”   “那你还是来找我一趟吧。”   “怎么?”   “有个东西,我一直没给你看。”   #   田镜吃饱喝足,洗完澡出来,保洁阿姨也把家里收拾干净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数天的闷热得到了缓解。他心情舒畅,打算找部电影看,蹲在柜子前翻找DVD的时候,看到了码在最不显眼处的两排碟片,全是盛兆良的电影。过去不管是在田镜以前的公司宿舍,还是辞职以后的各种出租屋里,它们都是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是田镜的宝贝。田镜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手指轻轻掠过那些因为各种版本而参差不齐的碟片壳背,他过去总是用崇拜和爱慕的心情一遍遍重温这些片子,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新想法,那就是自己也很快会有一张这样的蓝光DVD,写着“导演:田镜”,到时候就可以把它放在盛兆良的电影旁边……   等等,为什么要放在盛兆良旁边?   放在哪里不好,放在客厅正中央,找个展示柜罩上,修个佛龛供着都好,才不放在盛兆良旁边。   田镜郁闷地收回手,正想重新选一张的时候,他家的大门又被从外面打开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来什么烦什么。田镜回过头,刚要说话,可见到站在门口湿漉漉的盛兆良,他就愣住了。   盛兆良从他惊讶的目光中回过神来,低头看自己脚下已经聚起了一汪水,连忙后退到门外。   “抱,抱歉。”   “你怎么回事啊?”田镜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停车的地方离你这儿太远了,我没带伞。”盛兆良站在门外,有点儿无措地低着头,伸手拽了一把衣角,就滴滴答答拽出一把水来。   “行了进来吧,走廊也要阿姨擦的,你这不给人添麻烦。”   “哦。”   盛兆良踩在门口的地毯上,不敢动,田镜看了他两眼,脸有点儿热,虽然田镜跟容语说自己不是gay,但此时此刻,看到湿衣服勾勒出肌肉轮廓的,那具自己还算熟悉的男性身体。田镜不得不承认,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   盛兆良从滴着水的发梢后头抬起眼,局促地去看田镜,他长长的睫毛也坠了水珠,瞳仁漆黑,一点温润的光。   田镜觉得脑子里好像被细小的电流打了一下,他想起来在高一教室里第一次跟盛兆良打照面,他回过头去,就见盛兆良伏在课桌上睡觉,也是这样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下,细细的阴影挠得人心痒,所以他才会去看盛兆良的学号,并且一眼就记住了。   20050302436   上帝,他现在都还记得。   田镜慌张地转身跑了,跑到楼上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怂,便去给盛兆良找了浴巾和换洗衣服来,下楼来塞到盛兆良手里,让他去浴室。   “换完就赶紧走吧。”田镜佯装嫌弃地挥挥手,收回手的时候又去摸鼻子,好挡住自己有意无意要望盛兆良身上瞄的视线。   盛兆良很快就出来了,田镜的衣服在他身上有些短,但还算正常,他进门以后状态就很不对,不太敢看田镜似的,但又要往田镜身边凑。   “你到底有什么事?”   “田镜,我想跟你道歉。”他站到田镜面前,赤着脚,脚趾紧张地内扣着,“对不起。”   “说过几百遍了,我也说我原谅你了。”田镜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电视,里头正好在播吵闹的综艺节目,这种氛围,再真心诚意的对话也进行不下去的。   但盛兆良像对此没有知觉似的,他在田镜面前站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   “田镜。”   “嗯。”   “你眼睛上的伤口……”   田镜怔住。   盛兆良等不到他的回应,又上前一步,伸出手,他的手微微颤抖,在将要触上田镜的眼角的时候,被田镜一把打开了。   “别碰我。”田镜的的眼角上扬,像被触怒的动物亮出爪子,他狠狠瞪着盛兆良。   盛兆良垂首看着他,田镜的眼睛很漂亮,就算是过去,也因为这双澄澈有神的眼睛让他不显得痴肥。就是这双漂亮的眼睛,盛兆良现在才注意到,田镜的眼角有一条一厘米左右的疤痕,因为恰好在双眼皮的褶皱处,就不显眼了,反而提着他的眼角,让他的眼神显得精神。   但他这样瞪着自己的时候,那道疤就像一把刀,更加尖锐,更加痛。   高冰说那段模糊的手机视频,当年在本年级小范围地传播过,高冰自己也是偶然看到的,后来又在机缘巧合下给了樊帆,其实当初高冰和樊帆毕业后没有在一起,也有这段视频的原因,高冰不想盛兆良内疚,不同意给盛兆良看,樊帆因此与他大吵一架。   而当时大家都知道视频中被用爆炸的铁皮桶袭击的男生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所以并没有人觉得这值得同情,之所以没有传播开,是因为恰逢高考前夕,高三的老师都规定不能带手机到学校,才幸运又不幸地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   幸运的自然是眼睛受伤的田镜没有受到二次伤害,他会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意外。   不幸的是,隐秘的伤害藏得再久,伤疤愈合得再好,也总有被揭开,总有被提及的一天。   盛兆良满心都是苦的,他以为他伤田镜已经够深,却不知道田镜身上还有伤口,也与自己有关。   他说了再多的对不起,都不能让田镜的身体好起来,伤疤消失,又怎么能让那颗负重多年,深深爱过他的心,好起来呢?   有怎么能让田镜重新爱上自己呢?   盛兆良站在那,低头看着田镜,很难过地哭了出来,他不发一语,只是一边擦眼睛,一边执拗地去看田镜,目不转睛地,深情又歉疚地,一直一直看着田镜。   好像以后都不能再看了。 第五十七章   盛兆良的眼泪掉下来,落在田镜的手背上,他受惊般缩起手,不知所措地看着盛兆良。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田镜恍悟,盛兆良可能是知道了这伤的因由。他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感到一阵疲惫。   “你别哭。”田镜站起来,抬起手又放下,不知道该怎么安抚盛兆良,过去都是盛兆良给他安慰,甚至一安慰就连把自己搭进去,田镜求他在一起便在一起,但是现在的田镜没办法做到盛兆良那么大方。“我跟你说了有什么意义?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有错,那个时候年纪小,想问题不成熟,换到现在的话,我一定不会做那种没有意义的自我牺牲了。”   自我牺牲是盛兆良说过的话,盛兆良眼眶又红了些:“我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   “其实你说的对。”田镜这次并不是想要讽刺,“我过去把自己放得太低了,才会觉得我能做的只有牺牲,不管你愿不愿意,接不接受,甚至没有去想你知道真相的话,会不会变成你的负担,就去做了,其实这是我唯一能给自己的交代,一种自我满足。”田镜认真地看着盛兆良,“所以这不怪你。”   盛兆良还记得刚才田镜被自己碰到伤口时竖起浑身尖刺,满眼防备的模样,断不会相信他的话,何况:“你说过,你和我分手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对这件事毫不在意,这件事……是开端,也是症结。”他闭上眼睛,抬手抹了一把脸,“我没有奢望了,我那么坏,你怎么可能就这么原谅我,我再也不会逼你了。”   田镜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手心的痛感让他回神,他在盛兆良话音刚落的这几秒空档里,避无可避地面对着自己指甲嵌痛掌心时漏出的几缕清醒,他显然不愿意听到盛兆良当着他的面宣称放弃。   “我没有奢望了,我不会像之前那样,偷偷在心里计算,你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我没办法计算了,因为你有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盛兆良说到这里,喉咙又涌起一阵酸楚,他吞咽下去,继续说,“但我会等着你的,哪怕有一丝可能,你会愿意再喜欢我一次,就值得我等一辈子。”   田镜松开了掌心。   他贪心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贪心,他恨盛兆良,没办法面对盛兆良,如果再跟盛兆良在一起,就像他眼睛上的那条疤一样,一旦被触及便会打开回忆开关,让他想起他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独自走在远离放学人潮的僻静处,爆破声和锐痛从天而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无助和疼,并且比所有无关紧要的路人都要晚知道,自己是被欺凌的对象,那是更严重的二次伤害,碾压他小心翼翼藏在肥胖身体里的自尊心。   盛兆良也曾经在他无助的时候,疼的时候,又伸出脚踩碎他的自尊的,消磨他的爱,如果还回去,他觉得对不起自己。   然而恨有一万个理由,爱却是没有的。   盛兆良湿润的眼睛,那样深情地望着他,说会等他一辈子,这让他安心。   他太贪心了。   “谢谢你借给我浴室,谢谢你的毛巾,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田镜。”盛兆良想要拉一下田镜的手,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但是也请你,别就这么把我给忘了。”他苦笑了一下,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打算就这么离开。   “盛兆良。”田镜突然出声,盛兆良回过头,眼中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讶。   “如果我,我……”田镜的怯懦又回来了,他有一瞬间很担心说出接下来的话会让盛兆良的诺言失效,但随即想那又如何,他默默在心里下了决心,把手掌又握了起来。   “如果我根本不值得你回头呢?”   盛兆良疑惑地转过身,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什么?”   “这本来用不着跟你说的。”田镜移开目光,盯着地毯的花纹,模样很虚,语气却轻巧,“《24夜》开机之前,我去见了丁乐一家人。”   “丁乐?”   “去年我们拍《贺徊》的时候,那个被郁溯的马踩断了腿的小姑娘。”   盛兆良意识到田镜要跟他说的话会超出他能有的一切预料,他转过身来,等田镜继续。   田镜想起了丁乐坐在轮椅里,跟着手机里的音乐唱歌,窗外是疏阔的竹海,少女纯洁的眼神和乐观的歌喉给了他动力,让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只怀抱仇恨的狭隘之人。   “当时资方赔了一笔钱给丁乐家,剧组里也做了捐款,我们便离开那里了,心安理得地,认为钱能解决一切……但是丁乐可能要一辈子都生活在轮椅上了,没有人去想这个,逃避去想这个。”田镜把目光从地毯移到盛兆良脸上,“尤其是郁溯。”   盛兆良瞳仁颤动,如果不是田镜提醒,他已然忘记了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愤怒,那是他拍电影以来遇到过的最大的事故,像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的神经,让他抛弃了他不喜欢的剧组,也抛弃了当时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的田镜。   也想抛弃掉那个因为他们而受伤,毁掉了后半辈子的女孩。   田镜看到盛兆良的眼中隐痛浮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一瞬的不忍,但继续道:“郁溯当时说他会负责所有医疗费用,但最后也只是和剧组一起捐了款而已,他至始至终都没打算对这件事负起责任,包括当时有一台远景机位拍摄下来的画面,郁溯除了自我保护以外什么行动都没有采取,而这些料,投给哪里都好,完全可以造个头条。”   盛兆良看着田镜:“你想做什么?”   “我要毁掉郁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的名声和权利,我要毁掉它们。”田镜说得平淡,没有一丝咬牙切齿,可见已经深思熟虑了很多次,“盛兆良,我敢肯定这些只是开始,郁溯永无翻身之日才是我的目标,你现在要么阻止我要么……”   “我不会阻止你的。”盛兆良打断他的话后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你真的是个傻瓜。”盛兆良在他耳边轻声说。   “什么意思?”田镜想推开盛兆良,他一点儿都不信盛兆良听了这话会反应平淡,但盛兆良纹丝不动,紧紧箍着他,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我怎么可能对你受的伤无动于衷?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想要以牙还牙就觉得你不值得回头?我……我那么爱你,我说过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盛兆良?”   “田镜,你拍了三个月的戏,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吧?”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盛兆良终于放开他,“也许真正能让你好起来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虽然还是像个傻瓜,但……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了。”   盛兆良眼光闪烁地逡巡他的嘴唇,最后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一下。   “看看新闻吧。”   盛兆良最后留下这句话。 第五十八章   盛兆良走后,田镜连忙找到电脑,输入郁溯的名字后,首先跳出来的链接是一个视频链接,田镜看到标题,脸就白了一些,又看到视频的预览截图是盛兆良的样子,心跳得更快,他点开了视频。   这是B大的学生影展,近些年办起来的,颁奖典礼在网上有直播,这段内容据说已经在官方删除了,是被开了录制的网友留下来的。学生影展除了每年都会为在校生提供竞赛资格,还会为往届毕业生的作品设立一个“回顾奖”,而这段视频的内容,便是从“回顾奖”颁发开始的。   “接下来要颁发的奖项是‘回顾奖’,有请颁奖嘉宾郁溯。”   那是B大学生都十分熟悉的大剧场,舞台比小剧场宽阔许多,影响设备也好,申请在大剧场排练和演出都十分艰难。郁溯一身笔挺西装,正式又文气,彬彬有礼地说了几句串词,打开了信封。   “获得回顾奖的影片是——《螺母》!”   郁溯露出惊讶表情,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参演的作品获奖,一时间喜出望外。他回国后雷声大雨点小,已经被报纸写泯然众人,惊艳不再,大约是许久未曾尝过拿奖的滋味了。   然后田镜看到盛兆良走到了台上,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心提到了嗓子眼。   盛兆良神情凝重,不像是要发表获奖感言的样子,他接过郁溯递来的话筒时,目光与郁溯交接片刻,但这片刻似乎又有些长了。随后盛兆良对台下的观众说:“谢谢母校愿意把这个奖项颁给我,接到入围通知的时候,我跟办展映的老师们提出了一个逾矩的要求,他们同意了,如果我获奖的话,我可以在这里播放一个片子,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   盛兆良说完,他后方用来播放提名和评价短片的屏幕上,出现了《螺母》的片段,正当大家以为盛兆良会准备一个用以纪念这部处女作的纪念短片的时候,画面陡然切换成另一种风格,显然跟《螺母》没关系了,台下的观众发乎疑惑的声音,但很快,又寂静下来。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两个风格迥异的片段,所描述的内容是一样的,虽然台词,分镜不同,但人物状态和人物行动,从短短的片段里就能看出来,是完全一样的。   镜头从现场的LED屏幕上转到盛兆良的脸上,随后摄影师似乎发现了什么,又移到了郁溯的脸上。   郁溯的脸颊上能够明显看到他紧紧咬住牙根的印子,他突然凑近盛兆良,低声说了什么,然后郁溯把信封和话筒都摔到了地上,现场嗡音轰鸣,回荡在整个剧场,大家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糟糕的情况,而后台人员也想起来把播放切断。   “对比片段大家也都看到了,也许今天在座的许多师弟师妹并不清楚情况,但是当年我的同学,应该都对这件事有印象。”他做了一个让方便观众凝神的停顿,“我的毕业作品是《螺母》,当时不仅获得了学校的肯定,也去参加了几个国外的学生影展,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严格来说,它是我的处女作,倾注了极大心血,然而当年我毕业的那年,同校三年级导演系的学生田镜,他的结课作业拍了一部与《螺母》的核心内容完全相同的作品,虽然作业未被公开,却被有心人曝光,《螺母》遭抄袭,大约是那年整个B大最引人热议的风波。”   讲到这里,大约观众都以为他要旧事重提,却不明白有什么必要旧事重提,维权?还只是单纯的放不下?   然而盛兆良的下一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然,所有人中不包括田镜。   田镜在那支比对短片开始播放的时候就猜到盛兆良要做什么了,那些画面那么熟悉,不论是自己的片子还是盛兆良的片子,每一帧,田镜都回味过无数遍,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作品与盛兆良的作品放在一起,在母校的大剧场里播放,这本该是梦里的情景,但却是以这种方式出现。   田镜在盛兆良说话的那十几秒里,感到了心焦,紧张,羞耻,憋闷,一切复杂的情绪,然后在盛兆良说完下一句话的时候,他解脱了,甚至觉得感激。   “但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抄袭者,《螺母》的核心内容,从始至终,都是B大09级导演系的田镜,所创。”   最后两个字仿佛法官的法槌,田镜闭了下眼睛,把视频关了。   不用继续看下去也知道,盛兆良一定是在典礼上将实情说了出来,也许不止是说说那么简单,他既然准备了那个比对短片,也一定还准备了其他证据,但田镜不想看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的情况。   那个时候他和盛兆良几乎没有交集了,盛兆良忙于准备毕业作品,忙于之后的保送,忙于在各种朝他打开的机会之门之前穿梭,田镜觉得两人的岔道由此开始,再不会相交的时候,郁溯联系了他。   郁溯带着田镜的结课作业的剧本,说前几天在大课上捡到的,剧本文档电脑里有备份,所以田镜丢了一份打印稿也没在意,他只是意外郁溯愿意做这样的举手之劳,不太情愿地表示了感谢后,郁溯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对他说:“我毕业后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就有机会了,所以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次。”   田镜觉得莫名其妙,没有理会,但之后盛兆良90分钟的毕业作品亮相的时候,与他那个45分钟的剧本极其相似的时候,他明白过来郁溯的话了。   郁溯偷了他的剧本,心虚又傲慢地提醒他就算发现了,也不要声张,因为郁溯会离开中国,把盛兆良“让”给他。先不说郁溯的说辞多么无力荒唐,但田镜明白,这件事郁溯明白不会败露的关键,还是在于他根本不会为了讨要自己的东西而让盛兆良受到一点伤害。田镜只有去找任曜驹,希望任老师不要将作业归档,任曜驹基于对他的信任,和别的感情,“包庇”了他。   但紧接着,这份没有被归档,只有任曜驹和田镜两人看过的作品便被从任曜驹的邮箱中偷走了,曝光后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严重的后续,田镜不仅自己饱受指责,还连累了任曜驹,牵涉到了无辜的人,那是他第一次对保护盛兆良产生动摇,但最终事情的发展也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成为彻底的丑闻。   田镜从未指望过这件事能抹开尘封,但今天,盛兆良为他做了。   他关掉视频,不仅是不想看,也是不敢看,他害怕自己会太感动,他害怕盛兆良只是做到这个地步,就会把他击溃。   但这真的“只是这个地步”吗?这个地步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份巨大的补偿了。   他脑海中抹不去盛兆良那张坚毅的脸,盛兆良对着话筒,咬字清晰,目光烁烁,带着真心实意歉疚和愤怒,那些都是为了他,那些是真的。   田镜在桌前坐了一会儿,神思恍惚,突然手机响了,是一条微信消息。   “噢噢,我记得小哥你,之前在《贺徊》剧组见过,怎么了,现在想起来联系我,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发信人的名字是“GK网杜敏昭”。 第五十九章   杜敏昭靠消息吃饭,而消息是靠人来传递,微信联系人列表上千,所以刚开始她接到一个自称有一面之缘的人的短信时,她并没有太当回事儿,直到田镜提起了《贺徊》和郁溯。   “有一些当时就该曝光的消息。”田镜这么说。   杜敏昭继而回忆起了田镜的模样,看着挺呆的一个胖小哥,当时还死活不跟她搭腔,现在又联系上了,以杜敏昭的直觉,怎么嗅都感觉是大新闻的味道。   她迅速与对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但是到了地方,依照记忆,没找到人。   “杜小姐,这里。”   不远处有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从桌后站起来,杜敏昭确定了一会儿,对方的确是在招呼自己,狐疑地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田镜。”   杜敏昭愣了一会儿,才忙不迭伸出手去,跟对方握了握,觉得自己记忆出错,非常受挫。   “我记得之前在剧组吃饭时见到的那个小哥,不是你呀。”她还想确认。   “噢,我变化比较大,减肥了。”   “天呐,吃的哪款药?”   “……切了三分之二个胃。”   “……”   不过很快杜敏昭就得到了比这个更惊人的消息了,聊了半小时,她已经依稀从记忆里将去年见到的胖小哥和眼前的小鲜肉重合起来了,田镜看着白白净净的,眉眼也温和,但现下却一直有些阴沉地用手指摩挲着咖啡杯,跟她说的话也很瘆人。   “我希望这不是单纯地卖消息给你,而是你能为我策划和推动出我想要的效果来,我相信你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我想看看有没有以往的成功案例。”   杜敏昭心里想着人不可貌相,用谈生意的口吻谈怎么毁人,与以往跟她合作的那些一眼就看得出来利欲熏心的艺人没什么两样。好在她也的确能给出不少“成功案例”。   两人的交涉在杜敏昭看来还算愉快,其实田镜根本不用出钱,他带来的消息够杜敏昭狠狠地大赚一笔了,只要好好操作,在配合前几天在B大影展上曝出来的新闻,年度大戏没跑了,她该给田镜付消息费才对,但田镜要掏腰包,她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这些报酬,是希望你能在我说停止的时候停止,在我说继续的时候继续。”田镜弯着脖子,填了一张支票,然后在桌面上推过来,不菲的一笔钱,杜敏昭暗叹自己简直撞了大运。   “没问题,另外我还会跟你签一份保密合同,请放心,我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你让我赚钱,我帮你办事,而且嘴巴很牢靠。”   “谢谢。”   杜敏昭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怎么看,都觉得那谢谢两个字是真心实意的,好像自己帮他分担了多沉重的一副担子。   #   田镜走出咖啡厅,跟杜敏昭告别,仰头看了看上方的太阳,白晃晃的,不能直视,他长出了一口气。   要开始了。   他给杜敏昭的那张支票,几乎是他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他其实也没什么积蓄,还动了一大半的《24夜》的拍摄报酬。他今年27岁,父母不仅催他相亲,也盼着他早点儿在老家或者B市置办一套房子,将来结婚用,他总是把这些事情忘掉,活得糊涂,总活在过去的破事儿里。   然而他现在两袖清风,又穷又病,像所有混迹在这座城市里的诸多顶着“导演”头衔,但其实也没拍过多少东西的年轻人那样,走在街头便顷刻被淹没。   他却觉得他终于可以翻篇了。把心结都一一打开,把怨愤都一一发泄,看看最后还能留下什么。   留下的还允许他爱,他便去爱。   田镜看到咖啡店的甜品窗口在卖甜筒,第二个半价,他过去买了两个,一手一个慢慢舔,赶在第二个化一手之前解决了,大约这段时间调养得好,胃里没什么感觉,田镜更开心了些。正轻松着,手机响了,田镜掏出来看来电显示,是个很让人意外的名字,容语。   “喂?”   “田导儿,你现在在哪儿。”   “嗯?”   “我来B市了,刚刚下了飞机,你在哪里,我直接打车过去,我人生地不熟的,什么也没带,你收留收留我呗。“   田镜也没法说拒绝的话,毕竟也是他的男二号,说不准以后还要邀他演戏,挂了电话便去接容语了。   容语的确只背了个瘪瘪的包,上了车后就长吁短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红,去哪里都有接机的粉丝。田镜问他来B市做什么,他也不说,顾左右而言他。   “那你定了酒店了吗?”   “没有。”   “……我现在很穷,只负责请你吃一顿饭。”   “没关系,我请,我刚刚接了个戏,下月开拍,钱已经到账了,进了剧组就没有花钱的地方了,我要在这一个月里挥霍挥霍。”   田镜便随他去了,两人找了个地方吃饭,田镜就用手机给容语定了酒店,容语特别不高兴,出了饭店还板着脸,田镜就不明白了,出人出钱的,哪里做错了?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这趟是专程来找你的。”   容语站在街边,踢了踢鞋尖。   “找我干嘛?”田镜还在看手机,犹豫打车回去还是去坐地铁。   “你别看手机了成不。”   “哦。”田镜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对方。   “田导儿……田镜,你跟我好吧。”   田镜一下没反应过来,有点儿愣地看着他。   “我这次是认真的,不是要你潜规则,不做炮友,我想跟你谈恋爱……我杀青以后回去特别想你,我喜欢上你了。”   容语的脸颊一点点红起来,见田镜半天不说话,急了:“我是真心的,真的是真心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太轻浮了,我以后保证不那样了,我,我后悔死了。”   容语满脸通红,并不像来开玩笑的,田镜没有这种被表白的经历,没怎么过脑子,接着之前的套路说:“可我不是gay啊。”   容语抱着头慢慢蹲下去。   “你怎么了?”田镜心想,这不是要哭了吧。   “你都不愿意拿个好点儿的借口搪塞我,我是不是没希望了。”   “好点儿的借口?不是,这不是借口啊。”   “完了,没希望了。”   容语原地空血,拉都拉不起来,田镜这边一筹莫展,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盛兆良也和几个人从另一家饭店出来。   盛兆良见到田镜在路边拉扯一个青年,以为田镜是在拉喝醉的朋友,跟同行人打过招呼,正朝他走过去,就看到青年猛然站起来,一把抱住田镜,田镜呆了一会儿,伸手拍对方的背。   盛兆良僵在原地,街边人声嘈杂,但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那个人在对田镜说喜欢,而田镜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拍着对方的背。   他原先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他说他会等田镜的时候,没有想过,如果田镜去爱别人了,他该怎么等。   田镜会爱上别人吗?   盛兆良转过身,独自走开。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他希望自己心里不要太苦闷,那样给田镜做的饭就不好吃了。   ***   第二天盛兆良照旧带着食材去田镜家敲门,想若无其事地继续扮巧卖乖,他担心了一阵来开门的会是别人,但还好,田镜一个人在家,见到他有一瞬间尴尬,但还是让他进去了。   田镜把电视打开,这样能显得屋子里吵闹一些,两个人就算不说话也没什么,盛兆良颠勺摆盘,中间田镜进去两次,问他要不要帮忙,他都回绝了,田镜就靠着厨房门,想问盛兆良为为什么在颁奖典礼上说那些话,明明有更多不那么极端的方法,但他心里其实也知道,依盛兆良的性格,他多半会回答,他造成的事情,自然要由他自己来弥补。   田镜突然觉得,他和盛兆良到今天这个地步,却也仍旧可以不说话,这么静静待一会儿的。   那就这么待一会儿吧。   欢快的汽水广告结束后,是更欢快的八卦主播的声音,兴致勃勃地描述昨天深夜,某狗仔博主发微博,将前几天的“盗窃剧本”事件主角郁溯,再度推上风口浪尖。   “这位博主称,郁溯在拍摄电影《贺徊》中的一场骑马的戏时,将一名少女踏伤,造成少女终身残疾,虽然当时剧组为这次事故负了全责,但这位博主放出了当时的一段拍摄视频,郁溯在发现少女出现在前方的时候,先是出声警告其避让,在对方因为惊吓而呆愣之际,他没有采取拉缰绳减速或者转向的举动,而是伏地身体,尽量保证自己不会受伤,任由马匹在少女身上踏过,并且该博主还查出了郁溯曾经在马场受过专业训练,还以骑手身份参与过马场里盛装舞步比赛,并不是骑马新手,该博主称已经咨询了专业骑手,今天会放出关于郁溯在事发时的自保姿势的专业讲解……”   盛兆良的动作早就停下来了,田镜垂眼盯着脚尖,没有人说话,半晌,田镜才开口道:“这是第一步,之后还会有更多。”   盛兆良好像被这话摁了开关,重新动作起来,田镜有点儿难受:“不过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在这里听到这个的。”   “我知道,吃饭了。”   盛兆良端了两个盘子,田镜看还有两碗米饭,就过去帮忙端,端起来才发现今天米饭多了一碗。   “今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可以。”   盛兆良想说,他现在想要的也只有这么一顿饭了,其他人,其他事,他早就不关心了,但他担心自己这么说,反而太急于撇清,让田镜觉得他冷血。   田镜不知道,郁溯在颁奖典礼的后台,曾经哭着问他,为什么这么对自己。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对了。   因为我恶心你。他说了这个。   也恶心我自己,像个傻|逼一样,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做了一切。   对那个最好的人。 第六十章   郁溯成名以来,一直是走大屏幕路线的,粉丝覆盖面并不广,而这一周以来的连续曝光,恐怕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知名度爆表的经验。   自从第一个八卦博主曝光了那桩马匹踩踏事件之后,郁溯的各种经历都被翻了出来,当然这是造势,让一切消息的公布都循序渐进,显得不那么像人为。   郁溯的经济污点,在美国的那几年为了得到机会做过多少隐秘的事情,甚至去年曾经在网上爆出的不雅视频,也再度有人提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郁溯的公司根本来不及发通稿,下一件需要解释的事情又冒了出来,所以他们查消息源头也手忙脚乱,布控施压也手忙脚乱,过去一周杜敏昭才接到电话,希望商议此事。   杜敏昭挡了,奈何郁溯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损害他自己的利益,他的公司他的投资人他的代言商,一串人被拖下水,所以找到源头后,那边很强硬,杜敏昭有点儿吃力,把电话打给了田镜。   “没关系,你要是被吵得厉害,就把手机关机,座机拔线,该怎么继续怎么继续。”   “小哥,是这样的,虽说我收钱办事,但现在该放的料也都放得差不多了,我也不能为了你这一单生意,以后什么生意都做不成了呀。”   田镜在电话这边默了一阵,将腹稿打好。   “收钱办事吗?当时听了我的消息后,你可是打算从我手上买消息的。”   “咳,但是……”   “不要但是了,你不就是担心他们施压吗?我既然说过停手或者继续都由我说了算,你还不相信我能控制?最晚明天,他们就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   田镜挂掉电话,舒了口气,他虽然有底气,但表现得有底气还是生手,不知道能不能稳住杜敏昭。   杜敏昭见好就收也合理,毕竟田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做做流量算了,犯不着得罪太多人。田镜当然也能想到这点,他早就为此做好准备了。   他去监狱见董亚楠,为的就是这个。   所谓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董亚楠虽然被搞进了监狱,但在外面的势力并不会那么快瓦解,何况他可能比任何人都了解郁溯,郁溯在美国的那段时间的所有黑底,也只有他知道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人是极其有缘的。   田镜给董亚楠的人打电话,传达了杜敏昭那边的情况,董亚楠毕竟人在牢里,这波动作不能太张扬,所以也愿意由田镜出面,田镜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方法跟进,他只知道,会比自己能动用的所有力量更有效,也更残忍。   田镜时常会想,他为了报复郁溯,和那么邪恶的人联手,自己以后会后悔吗?   但后来又想,就算后悔,也是以后的事了。说到底,恐怕连盛兆良都不知道他有多恨郁溯,或者说,在深入调查郁溯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会那么恨一个人。   不过这些他都不会让盛兆良知道。   #   最近盛兆良经常来家里给他做饭,两个人的关系有了很大的缓和,盛兆良如果不忙,就会和他一起吃,餐桌上他们就聊些电影相关的事,便不会冷场了,毕竟电影是聊不完的。盛兆良一直有些沉闷的脸色也越来越好了,偶尔会露出田镜熟悉的傲慢神情,评价田镜喜欢的某部电影虚有其表,田镜被他说得没法反驳,埋头吃饭,他又像犯了错,小心翼翼地找补。   唯一不和谐的因素大概就是容语了。田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整天嚷嚷着真心,好像强调真意田镜就必须接受,田镜烦不胜烦,但面对之前轻佻的容语,他还能强硬拒绝,眼下的容语话稍微说重点,就要漏气,田镜只能应付着。   但其实田镜自己知道,他有那么一点动摇。   他想知道,被一个人喜欢,那么热烈直白地喜欢,会不会比喜欢别人轻松一些。   “你在看什么?”   盛兆良的声音打断了田镜,田镜回过神来,发现盛兆良正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刚刚洗过碗,自己站在阳台上看夕阳,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噢,看夕阳……”田镜随手指窗外,随即愣了一下,太阳落山很快,眼前连半片晚霞都找不见了,只有偏红的夜空,田镜记得长辈说过,晚上天空发红的话,第二天会是个阴天。   不知怎么的,田镜的心情突然坠了下来。   “那我就先走了,你等会儿稍微运动下,不要积食。”盛兆良温声细语的,他过去哪里会这样说话?田镜怀疑他可能在一个月前都不知道“积食”是什么意思。   “盛兆良。”   盛兆良在门边准备换鞋,停了下来,扭回头看着田镜。   田镜站在阳台上,夏夜有一点儿珍贵的风,吹着他的头发,盛兆良这个角度,看到他的侧面,很单薄,哪怕现在,盛兆良也时常会觉得惊痛,田镜变得太多了,自己能一眼认出他,却还是要花好久,再一眼一眼地去认出他。   “你说。”   “我如果不能爱你了怎么办?”   阳台外面其实是有点吵的,宠物狗追逐打闹,蝉鸣不休,但盛兆良却觉得四周寂静,好像空气都被抽掉了,任何摩擦都发不出声音。   好像枯槁的植物,任何一阵微风都会让它消散。   “你这段时间对我很好,我以前说恨你,但现在不恨了,我对你感情真深啊,你轻声讲话,我就觉得你其实是个好人,你一哭,我就觉得原谅你也没什么,我原谅你了,盛兆良。”   这本来是盛兆良等了很久的回答,但他现在什么知觉都没有。   “我也想着,要是我还是喜欢你,觉得没有你不行的话,以前那些话就都不作数了,可想是这么想,我还是没办法想象现在这个温柔的,全心全意的你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我总觉得我们不会有未来……谁的一生中都会喜欢不止一个人吧,你也是,小白也是,还有容语,更不要提帆帆了,盛兆良,我现在,想试试去喜欢别人,因为我觉得,我可能不会再喜欢你了。”   盛兆良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很沉默,好像被夜色浸染了一样。他想问田镜,是打算尝试容语吗?但也明白这不是重点,田镜只是没办法找回当初的感觉了,也许就像他不再对郁溯有感觉一样,田镜也对自己没感觉了。   他一瞬间有很多想说的,什么都好,他和田镜有共同的话题,有电影,有很多回忆,总有,总有美好的回忆,他以后会珍惜他,对他好,他会爱他一辈子,他们可以再尝试一次,他们可以在一起。   但是最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过去是田镜追着他跑,现在他转身了,田镜如果留在原地,甚至田镜要逃开,他都可以一直追,永远不停歇地追下去,但是如果田镜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盛兆良坐在沙发上,好像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最后只能用风一吹就会消散的声音说:“可是我没有你不行。”   田镜如果不能爱他了,他怎么办啊,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以前也说我没有你不行……都会好的,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更适合你的人,我不想耽误你,我恨过你,原谅了你,给你造成过伤害,但是我也爱过你,盛兆良,其实就在几天前,我还会因为你对我小声说话,感到高兴,但这样委屈求全的你,不像盛兆良了,你可是能把整个剧组开掉,把制片人揍到住院的超级问题青年啊,我觉得,说到底都是恋爱,任何恋爱,好聚好散都是最好的结果。”   盛兆良低着头,使劲摇了摇头:“最好的结果是在一起,最好的结果是,我还有你。”   田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闭了嘴,其实多说无益,他是在刚刚走神的某一个瞬间想通的,等盛兆良想通,也应该是在未来的某个瞬间,他只是希望那个瞬间快点来,他希望盛兆良以后能好好的。   田镜回过头,看着茫茫夜色,心想,错过了的夕阳,明天还会有,但每一片晚霞每一道光线,都不再相同了。   #   盛兆良第二天没有再来,第三天第四天也是,田镜起先还会在饭点赶回家,后来就不了,这种短期养成的习惯很好改,一点儿都不费劲。   容语每天都约田镜出去,田镜有心尝试,就带容语去各种景区和隐蔽的小吃店,当导游,虽然是对容语说,这算地主之谊,但容语也看得出来,田镜放松了防线,心门正缓缓朝自己打开,特别高兴。   容语算了算自己能待在B市的时间,心急得要死,他虽然平生头一次那么用心,但越用心越馋,想尽快把田镜推倒,不然日思夜想,打飞机都要磨出茧子来,所以很快的,他又第N次跟田镜告白了。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我以前用情太深,还没完全拔出来,我想跟你试试,不一定能试成功,但是我会尽力的。”   容语看着田镜的眼睛,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那么真诚,自己的真心和他的真心比,不一定能比得过。   田镜还对他说:“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容语最短板的就是哭戏了,但是田镜跟他说谢谢,他差点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道谢哭出来。   他太期待这个真诚的人喜欢他了,因为那种喜欢一定是世界上最毫无保留的,他还从来没有得到过。   那个得到过的人,该有多幸运。 第六十一章   高冰接到盛兆良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气息奄奄,说的话更像是危险讯号:盛兆良约他出去喝酒。   高冰下了班直奔酒吧,这个点酒吧刚刚开门,还很冷清,只有盛兆良一个人趴在吧台上,面前摆了两个空酒瓶。   “你怎么就喝上了,提前说好,我跟樊帆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今天你可别醉,我不负责送你回家啊。”   盛兆良抬头看他一眼,双眼通红,高冰暗骂一声,在他旁边坐下来。   “好吧,已经醉了。”   高冰又叫了两瓶酒,碰碰盛兆良的杯子:“高中毕业以后,咱们好多年没坐下来喝酒了吧。”   “嗯。”盛兆良趴在吧台上,点头,下巴跟桌面蹭了蹭,一副颓丧得快化成一滩的模样。   高冰早就听樊帆绘声绘色地将盛兆良的田镜的事情说过一遍了,知道他心里难受,约自己恐怕也是要吐苦水。   “咱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初中吧,那时候我两个班的体育课一个时间,就约起来打球,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高冰想跟他聊点儿开心的事情,“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争篮球场,累个半死,结果女生乌泱泱跑过来,要啦啦队的队舞,我那时候觉得女生作死了,结果却喜欢上了一个最作的。”   盛兆良随着他的话,眯起眼睛回忆:“对啊,后来我打篮球,他还老赖看,挤在女生堆里,觉得不好意思,声音特别小地给我喊加油。”   高冰叹口气,他本来想起个话题的,结果刚开头又给盛兆良拐到田镜身上去了。   算了,回避不是办法,还不如让盛兆良发泄出来。   “对啊,高中以后你认识田镜,跟我都走远了,明明我们认识的时间比较久。”   “是他黏着我。”   “谁给人机会黏上来的啊?”   盛兆良又喝了一口,那口酒像一个借口,让他可以昏聩又沉迷地去回忆过去:“他那时候老是盯着我看,欲言又止,其实只是想找我借书而已,我觉得他这么畏手畏脚的很讨厌,但是又忍不住想跟他说话,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哪怕躲躲闪闪,也亮亮的很好看,让人想亲近,觉得他是个好人。”   高冰也回忆道:“我就觉得他不怎么说话,只跟你玩,很腼腆,一开始我对他都没什么印象,后来你这哥们儿被他抢了,我才注意到这个小胖子,特别惊讶的一点是,他成绩竟然很不错,比你还好一点……所以后来知道他没能去参加高考,也挺愧疚的。”   “……为什么那时候你不跟我说?”   “樊帆骂我婆妈,想太多……也对,我当时就想,他不要名声了,也想保你的前途,那时候快高考了,你要是知道的话,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你是我哥们,我得想着你,而且我觉得他也不会想让你知道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盛兆良捂住眼睛,“他以为那是意外,差点就伤到他的眼球了。”   高冰把手放到他肩膀上:“……我和樊帆找人把那几个蠢货修理了一遍,报过仇了。”   “我那时候也打他了。”盛兆良说,“我恨了他很久,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恨,甚至也不是失望,只是慌张。”   高冰没说话,给他倒酒。   “他说喜欢我,那一瞬间我动摇了,然后因为这种动摇而愤怒,我以为那种愤怒是冲着他的,其实不是,是冲我自己,因为我觉得他在要挟我……还因为差一点儿,他就成功了。   现在想想,我甚至没有特别把他当朋友,大概我很享受那种主宰者的感觉吧,是我给了他梦想,给了他很多他不敢奢求的东西,他把我像神一样地望着,所以他可以要挟我的那一刻,我才会那么愤怒,要么失去郁溯要么失去他,他开口的时候就把我逼上死路了,与其说那是告白,不如说是要跟我分手。我跟本不在乎谣言,也不在乎他做了什么,这些东西无关紧要,但他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然后就走到了今天。我好后悔啊。”   盛兆良紧紧握着杯子,高冰很担心他会把玻璃杯捏碎,他埋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我好想他。”   高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他没见过盛兆良这样,虽然自己是个直男,但也觉得稍微理解了。高中的时候盛兆良突然跟田镜玩得近,他还有点不爽,觉得田镜就是个跟班,哪里用得着盛兆良把他当哥们,还要跟他一起考大学,现在盛兆良恍悟过来,他也恍悟过来了,盛兆良确实没把田镜当哥们儿,盛兆良那时候恐怕就有点喜欢田镜了,只是郁溯这样惹眼的人出现,才帮盛兆良确定了性向。   酒吧后来人渐渐多起来,盛兆良也喝眯瞪了,高冰就架着他准备走,这间酒吧搞格调,门头很小,他们出去的时候跟人撞了,两边人都道了歉,刚要过去,高冰肩上一轻,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是一阵响。   高冰连忙回头找盛兆良,就见前一刻还神志不清只晓得念叨“我想他”的盛兆良,此时正揪着个男人揍。   被揍的那个挨了两拳还有点儿蒙,看清盛兆良的脸后,便拔拳相向。   高冰连忙上去拉人,对方的同伴也来拉架。   盛兆良一语不发,对方倒是叫起来了。   “我还以为谁呢,这么大酒气,盛大导演啊,我告诉你,你也只能在这儿发酒疯了。”他说到这儿顿了顿,仿佛给自己鼓劲,“田镜他已经答应我了,现在我才是他男朋友!”   盛兆良一个猛力挣开高冰,扑上去又是一拳,对方人多,干脆不拉架了,纷纷扑上去揍盛兆良,高冰哪儿能看着,也撸袖子上了。   酒吧里正好有个乐队在唱歌,唱一首耳熟的情歌。   “今夜的月光超载太重,照著我一夜哄不成梦,每根头发都失眠……”   盛兆良被酒精麻痹的脑袋,一边挨着拳头,一遍还分神去听,旋律是一样的,歌词不一样,哦,这首是国语版,田镜的铃声是闽南语。   “你现在想著谁,有没有和我相同的感觉,固执等著谁,却惊觉已无法倒退。”   #   “我说也有好久没见小薛他们几个了,趁我在B市约出来见见,本来挺高兴的,结果一进酒吧就碰到了你前男友,你看,他给揍的,我可是靠脸吃饭的啊。”   容语指着自己的脸跟田镜撒娇,田镜正在给他找药,听到那个名字,手顿了顿。   “然后我一急,就说漏嘴了。”   田镜回过头来看他,容语底气不足,磕磕巴巴。   “就,就说你,已经是我男朋友,了。”   田镜没有怪他:“算了,没关系。”   容语眼睛一亮。   田镜又连忙补充:“能让他断了念想也好,只是这样也占你便宜,你不要再跟第二个人撒谎了。”   容语塌下肩膀,小声嘟囔:“我巴不得被你占便宜。”   田镜拿着棉签凑过去给容语消毒抹药,抹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那个,他伤得重吗?”   容语给气死了,不说话。   他越不说话田镜越着急:“你和你朋友几个人,你们几个跟他一个打?”   “没,他还有个朋友。不过我们有四个人。”   “你们怎么能以多欺少?”   “谁以多欺少啊,明明是他先动手的!”   田镜也觉得自己这话不该:“对不起。”但还是心急,心里有事手也没轻重,把容语按得哇哇叫起来。   “行了行了,他伤得不重,我们一打起来,保安就来了,他伤得还没我重呢!”   田镜这才放下心来,容语看他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很不是滋味。   “你还喜欢他吗?”   “我跟你说过的,不喜欢了。”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   田镜一时答不上来。   就几天前的事儿,这段时间他跟容语相处得挺好,关系越来越亲近,容语以为快成了,跟他一起窝在他们家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趁着气氛温馨,就想亲他,好把“试试看”的重点线撞破,田镜没有拒绝,还闭上了眼睛,但两个人都快碰上了,田镜却突然伸手按住了容语的肩膀。   田镜睁开眼睛,容语一脸错愕,还有点儿委屈,他长得好看,眼里又都是真感情,田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拒绝他。   “大概……我真的不是gay吧。”   田镜把药收起来,这么说道。   以前田镜拿这个理由拒绝过容语数次,容语不信,但这次,他信了。   “那为什么那个盛兆良就可以呢?”   “我不知道。”田镜想了想,“我只喜欢过他。”   容语用田镜给他的冰袋敷着脸,看田镜低垂眼睫的侧脸,实在嫉妒死盛兆良了。   田镜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田镜接起来,喂了一声后,就到阳台上去说了,还关上了阳台门。   “没什么不行的,时间地点都可以你来定,不过我们那么久没见了,别选太寒碜的地方。”   那边又说了什么。   “你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你当年教唆那几个同学去捣鼓铁皮桶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今天会身败名裂吧,郁溯。” 第六十二章   盛兆良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两肋作痛,好像被人打了一顿,而后他想起来,自己确实被打了一顿。   对方是田镜的新男友。   盛兆良觉得不仅肋骨疼,心脏也跟着疼起来了。   “你醒了?”   盛兆良往旁边看过去,高冰顶着一蓬乱发坐起来,冲他揉眼睛。   “你说我是倒了什么霉,下了班不回家跟女朋友滚床单,跑来跟你喝酒斗殴。”   高冰从被子里钻出去,一路哎哎叫着穿好衣服,回过头来看盛兆良还杵在那里发呆,气不打一处来。   “还不走?”   “走去哪?”   “靠,喝了酒还真能忘事儿啊,你昨晚回来捂在被子里哭的时候说的话,你忘啦?”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要把田镜抢回来,不管用什么办法。”   盛兆良愣了愣,然后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没有规律的床单皱褶:“你管我干什么……我早就试过了,他现在不想要我,我没资格去破坏他的生活。”   “喂,你这退堂鼓打得太利索了吧,我可是为了你还给帆帆签订不平等条约,才让帆帆肯出主意帮你的。”   “帮我?”盛兆良蓦地抬起头,看到了希望,“怎么,怎么帮?”   “我哪儿知道啊,这不是要带你去请教她吗?”   盛兆良眨了眨眼睛,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牵动伤处痛得他差点直不起腰。高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我说盛兆良,你就是犯了看脸的错误,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小胖子啊,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他现在不是小胖子了。”盛兆良一边穿裤子一边说。   高冰想起原因,望着盛兆良,一时语塞。   盛兆良察觉他的担忧,一时间又有些泄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混蛋。”   “那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这种没有底气的安慰当然没有作用,盛兆良又有些消沉。   “不过,盛兆良,你可千万不要……”   “不要什么?”   “老实说上次见了,现在瘦下来的田镜,实在是……”   盛兆良立刻明白过来:“我不是因为他现在长得好看才想吃回头草的。”   高冰一脸放下心来的表情,看得盛兆良有些不舒服,随即想到什么:“你觉得他实在怎么?”   高冰:“实在是帅啊,真的胖子都是潜力股啊,说起来,要不我也去健个身。”   盛兆良看着高冰比划自己的肱二头肌,脸色更不好了,高冰察觉到杀气,惴惴抬起头。   “……干嘛啊,你不会连我的醋都吃吧,我是直男好吧!”   #   容语带着伤,可怜巴巴地来找自己告状,田镜就让他在家里留了一晚。   盛兆良竟然失去理智到了动手的地步,田镜是意外的,在他的印象中,盛兆良虽然高傲,但很难被激怒,如若状况时空,大部分时候他都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解决问题上而不是泄愤,青春期的学生都躁动无比的高中时代,也从没见盛兆良打过架。   田镜想到这里,刷牙的动作顿了顿。   盛兆良上一次跟人动手,是跟那个贪污器材费用,害得田镜摔伤的制片,盛兆良他把人揍到跟田镜一起住院,然后自己撂挑子不干,直接请辞导演。   但是那次盛兆良为了他动怒,却还是在他伤好后跟他分手了。   所以他对盛兆良从来没有把握,也从来不敢有不必要的期待。   第二天一早田镜就要出门,容语有些忧心忡忡地凑过来。   “你要去哪里?”   “有事。”   “你不会要去找他吧。”   “谁?”   容语很不是滋味地撇撇嘴,田镜反应过来。   “我为什么要去找他,我真的跟他没关系了。”   容语犹疑地望过来,显然还是不信,虽然田镜觉得并没有必要和容语解释得太细,但看他那样,出于同情,还是解释了一下:“是真的有事,一些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   “嗯,不用担心,今天就是去做收尾工作的。”田镜说得轻松,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容语便没有追问了,他看着田镜穿戴好,还扣上了一顶鸭舌帽,总觉得这装扮莫名眼熟。   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就这样吗?   #   田镜打车到达目的地,一间生意冷清的咖啡馆,他走进去后,看到了缩在角落的郁溯,他看起来被折磨得不轻,黑眼圈和胡茬都很明显,并且他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狼狈显露出来。   田镜在他对面坐下,他就扬扬下巴,示意田镜点单。田镜冲坐在窗边玩手机的服务员说:“两杯牛奶。”   郁溯窝在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沙发里,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田镜,幽幽开口:“你是跟董亚楠联手了吗?”   田镜点点头:“他手上的料比我多。”   郁溯吸吸鼻子:“也比你有能耐。”   “的确。”   “你知道在美国我又遇到他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郁溯坐起来一点,“我那时候才刚刚有点起色,拿到了一个很红的美剧里的客串角色,结果要去拍戏的那天,董亚楠把我堵在公寓门口,把我带到他们的派对上,灌我酒,然后拍了视频,从此以后,我就摆脱不了他了。”   这个时候服务生把两杯牛奶端过来,放下的时候溅了一点在桌上。   “我知道。”田镜在服务生离开后说,“董亚楠跟我说,你也不完全是不乐意,那个时候你靠着他那几个朋友的关系,起码是在美国站稳脚跟了,你遇到董亚楠之前,住的是地下室吧。”   郁溯死死瞪着田镜,半晌后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有资格来评判我?”   “我没有,我今天来也不是跟你聊这些我并不感兴趣的陈年旧事,若是要博同情,你找错对象了,我被你害得差点失明,作品被你偷走,谈恋爱被你从中作梗,我那么恨你,怎么可能同情你。”田镜说完,把一支U盘放到桌上,“还是别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吧,这里有董亚楠那帮人逼你拍的东西,还有你在美国那边参与投资诈骗的文件,都是原件,我今天答应赴约,也只是想了结最后一件事。”   郁溯慢慢把U盘拿过来,他沉默了很久。   “你知道吗,这间店外面,有很多我的人,他们今天不会让你走出去的。”   田镜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牛奶。   “有多少?二十个还是三十个?我带的比较少,我只带了三个人来。”   田镜偏头看向窗外:“三个记者,我出门的时候打电话跟他们说,我要来这里见郁溯,他们就急匆匆地从家里,从公司出发了,不用带武器,带着相机就行,而且都藏得特别好。所以我从这里出去,不管遇上什么,他们都会跟拍,因为我是来跟你见面的。”   郁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唯一的底牌也烂了。   “那你要什么?”   “你觉得我会管你要什么?”   “盛兆良回到你身边了,电影你也拍了,我对你做的所有事你都报复回来了,你还想要什么?”郁溯压低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快疯了,他甚至觉得他没有什么可以保住的了,但如果田镜继续公开那些东西的话,他面临的不仅是名誉破产,可能还会坐牢。   “我没有那么容易满足。”田镜说完这话,郁溯才想起来去观察他,他知道田镜瘦了,变得意气风发,这些探子都跟他说过,但是真的面对面坐下来,仔细观察的话,他才知道这个田镜与过去的田镜有多么判若两人。   他再也不会用躲闪的眼神看我,那个胖子真的死了。郁溯这么想。   郁溯坐直了一些:“你还要什么?”   田镜舒了口气。   “我们打一架吧。”   #   盛兆良跟着高冰去找两人家里找樊帆,才进门,就见樊帆急匆匆地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外走,抬头见到盛兆良,便伸手一把抓住。   “来得正好,赶紧跟我走,田田出事了。”   盛兆良脑子嗡地一声。 第六十三章   田镜没打过架,甚至小时候跟玩伴互相推搡都没有,因为他向来没什么玩伴。   但他知道受伤是什么感觉,被拳头击中鼻骨,短暂的晕眩和猛烈的,一把推到后脑勺的剧痛,而后酸楚从眼眶漫开。   还有被飞溅的锐器划开皮肤,能看到血珠在眼前飞溅,巨响震得耳膜和太阳穴一起疼,以及昏厥。   他受过伤,所以不再害怕受伤了。   “行了,够了!!”   郁溯坐在一堆倒塌的啤酒空罐上,这是咖啡馆后门外的一条死胡同,堆满了垃圾。郁溯鼻子底下两条鲜红的鼻血,他脸上的其他地方还白白净净的,鼻血并没有影响他的美貌,影响美貌的是他的表情,仓惶怯懦,因为无法掩饰投降意图的懊恼。   田镜停下来,站在原地喘气,他的脸要比郁溯的看起来更像一个该举白旗的人。田镜的一只眼睛肿了,嘴角是破的,他歪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这个动作是无意识的,但做完之后田镜猛然觉得,自己可能看起来很帅。   他并不知道自己肿起来的半边脸当然谈不上帅气。   郁溯看田镜没有再上前,他警惕地爬起来,因为疼痛嘶了口气。   “你满意了?难道你还想让我毁容?”郁溯一边说一边抹了一把鼻血。   田镜把破了皮的拳头举到眼前,一边享受地看着,一边说:“我可一拳都没往你脸上招呼,你自己脸着地有什么办法。”   郁溯无法反驳,但他看着田镜满足的神情,更加不寒而栗,他知道田镜特意避开了他的脸,但不见得他手下留情了,田镜不会打架,但他更不会防卫,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受伤,只是一味攻击。有一瞬间郁溯甚至担心田镜想要杀了自己,那是一种纯粹的,报复性的发泄。田镜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郁溯并不为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后悔,因为任何人都不会预料得到田镜有能力复仇,而把田镜从盛兆良身边踢开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他没有失误,只能说超出预判的田镜是个意外,人生总有意外。   “我们一笔勾销了,我不会再对你出手,以后各走各路,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田镜开始察觉到疼痛,龇牙咧嘴地从口袋里掏手机,但掏出来却发现手机已经坏了,他转身想回咖啡馆。   郁溯看着田镜毫无防备的后脑勺,他知道,外面有田镜叫来的记者,但那些记者只是来盯消息的,并不代表知道田镜在这里做什么,也不代表他们在意田镜的安危。   人生总有意外,是该让意外终止了。   郁溯看向一旁的空酒瓶,他不动声色地拿了一个。   田镜伸手按住咖啡馆后门的门把,那是一扇脏污的玻璃门,但也够了。   他在里头看见了郁溯接近的影子。   太狗血了。   田镜最后的想法是这个。   #   盛兆良赶到医院,一路上他心脏跳得都快从喉咙里出来了,樊帆说不清楚,只说田镜在医院,是田镜的朋友给她打的电话。   当盛兆良看到田镜坐在医院走廊上,满脸青紫,他又觉得那颗要跳出来的心脏差点儿爆炸在胸腔了。   “怎么回事?”   田镜抬起头,看到盛兆良满面怒容,那种熟悉的被扎了一下的感觉又来了。   “死不了。”田镜面无表情地说。   盛兆良根本没时间计较他的态度:“谁做的?你怎么坐在这里,医生呢?”   盛兆良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碰田镜的脸,看上去太疼了,他不敢碰,又收回手。   田镜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盛兆良是在过问自己的状况。   “郁溯在抢救。”田镜说,然后紧紧盯着盛兆良,不想放过他的一丝情绪。   “郁溯?”盛兆良疑惑地皱起眉。   “我们打了一架,他想偷袭我,我往他脑袋上砸了一个酒瓶。”   盛兆良的神情变得惊讶,而后复杂起来,田镜仔仔细细地盯着,他希望能从盛兆良脸上找出担忧一类的情绪,但是没有,盛兆良一直看着自己,好像研究了一阵,才在旁边坐下来。   盛兆良坐下来才发现容语就坐在田镜的另一边,此时正瞪着自己,盛兆良的火又上来了,他想起容语说自己是田镜男友的事,那团火又梗在胸口,烧得疼。   田镜通知了容语和樊帆,却不会再通知自己了。   田镜抬头看向樊帆和高冰。   “你们怎么来了?”   “打你手机打不通,我就打到你家里了,有人接了电话。”樊帆看了一眼容语,“是你吧?”樊帆的语气有点儿排斥。   容语嗯了一声,没说话,田镜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田镜:“谢谢你。”   容语看过来,有点高兴的样子。   “你给我打电话,我该谢谢你。”   田镜把盛兆良送到医院后,发现自己也浑身疼,一时心理脆弱,想找个人来,他确实在盛兆良的电话上停了一阵,但最后还是打给了容语。   盛兆良在旁边听这两人说话,憋屈得不行。   樊帆的眼神在盛兆良和容语两个人之间转了转,田镜旁边严丝合缝没有空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多余,不高兴了。   正好护士过来让田镜去交费,高冰早就觉得这氛围起鸡皮疙瘩了,正准备自告奋勇,却被樊帆拦住。   田镜把费用单接过来,他是想自己去,但实在是疼,不想动。   “那个,容语……”   “为什么不叫他去。”容语打断了田镜,“他不是来帮忙的吗?”   盛兆良靠回到椅子上:“我可不是被电话叫来的。”   田镜:“……”   容语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从田镜手里接过缴费单:“那还是我去吧。”   容语一走,樊帆就把田镜旁边的位子占了,高冰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坐到樊帆身边。   盛兆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镜:“了结恩怨。”   盛兆良没说话,他没有想到田镜了结恩怨的方法是找对方打一架,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现状。   盛兆良:“那你也打我一顿吧。”   田镜:“哈?”   高冰戳了戳樊帆:“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樊帆:“我不。”   盛兆良:“了解恩怨,你打我一顿,跟我重新开始。”   田镜:“我还没动手你脑袋就出问题了?”   盛兆良:“……你跟以前真的太不一样了。”   田镜:“那你还想重新开始?”   盛兆良:“我想,做梦都想。”   护士从这气氛怪异,关系琢磨不透的四个人面前走过,多看了几眼。   高冰:“帆帆,我们……”   樊帆:“别说话。”   田镜:“回头再说。”   盛兆良:“你愿意跟我见面了?”   田镜:“不是……”   容语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拿着一堆收据,声音震天:“田镜你不能跟他复合!”   高冰猛地站起来:“我受不了了,我走了。”   樊帆看了看田镜又看了看气得不行的高冰的背影,咬咬牙,还是去追高冰了。   田镜觉得头疼得要爆了,好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田镜扶着墙站起来,有些忐忑地看着医生。   “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田镜松了口气,刚想坐回去,走廊另一头突然传来喧哗,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的记者们一拥而入,容语连忙把卫衣的帽子戴上,在记者围过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就被挤到了外围。   田镜和盛兆良被围在了墙边。   “请问接受手术的是郁溯吗?是谁和他发生了冲突?”   “这不是盛兆良吗?盛兆良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那个导演,叫田镜的,请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你和郁溯发生冲突的吗?”   盛兆良护着田镜,奋力往外突破,一边呵斥:“没看见他受伤了吗?挤什么挤?滚开!”   闪光灯一阵噼里啪啦,田镜心烦到极点,他把盛兆良往外推了一把,接过一支杵到自己脸上的话筒。   “没错,我跟郁溯发生了冲突,完全是私人恩怨,跟其他人无关,你们要写可以,别把不相干的人写进去……郁溯出来了,你们去问他吧。”田镜把话筒推回去,那堆记者又围到了麻醉还没醒的郁溯身边,趁这空档,田镜抓住盛兆良的手,想往外跑,但跑了几步就不行了。   “你能背我吗?”   “可以。”   盛兆良蹲下来,田镜按着他的背趴上去,然后他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视线比以往高出一截,盛兆良小跑起来,他连忙搂紧盛兆良的脖子。   然后他应道盛兆良笑了。   容语推从旁边病房顺来的轮椅回来,正好看到盛兆良背着田镜进了电梯。   容语的手从轮椅握把上滑下来,他看了看闹哄哄的记者和赶来的医院保安,把兜帽拉紧了些,从没有人用的楼道走了。   #   盛兆良来的时候是坐高冰的车来的,他们出了急诊楼,发现还有记者,只好往人少的地方绕,绕着绕着就迷路了,找不到医院的出口。   但谁也没说要不找个人问问,或者停下来用手机叫个车,盛兆良就一直背着田镜,沿着一道爬满爬山虎的围墙走,走得很慢。   “以前学校里也有像这样的围墙,还记得吗?”还是盛兆良先开了口。   “嗯,比这个矮,可以翻出去逃课。”   “你翻过?”   “没有,看班里的同学翻过。”   “嗯,你那时候很乖。”   “不是乖,也没人带我,逃课要跟朋友一起才有意思,樊帆她是女生,也翻不了墙,我那个时候又胖,给她搭把手都困难。”   盛兆良沉默了一阵。   “那跟我成为朋友后,为什么不约我?”   “你那个时候逃课都是走正门,哪里用得着翻墙。”   “……哦。”   “你可能是我们学校最酷的一个了。”   盛兆良突然停下来,把田镜放到地上,田镜有点不舍,但没表现出来,他晃了晃胳膊装作无所谓,但立刻扯到伤处,疼得嘶气。   盛兆良上下看了看他:“你现在行吗?”   “什么?”   “我看了下,这墙高度还好,我先托你上去,然后我再翻过去,去那边接你。”   田镜抬头看了看,他知道自己伤得不重,还能用力,便点了点头。   “行。”   然而实际行动要难得多,盛兆良在下面给田镜做脚垫搞得满头大汗,田镜才顺利坐到了墙上,紧接着哨声就响了,不远处传来了保安的呵斥,盛兆良连忙退后助跑,行云流水地翻到了墙头,双手撑了一把,就利落的落到了地上,田镜的病又犯了,就像第一次见盛兆良在球场上运球投篮一样,所有画面都变成了慢镜头,映在他的瞳孔上。   盛兆良绷紧的手臂线条,扬起的衣摆,汗津津的额角,还有落到地上以后,立刻朝自己伸来的手。   盛兆良的眼里只有田镜的倒影。   “来。”   田镜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他伸出了手,稍微接力,安全地落到了地上,震动让他浑身上下又是一阵密集的疼痛,但他却觉得爽,觉得轻松。   保安已经到了墙边,大声责问他们是干什么的,盛兆良想放开田镜的手,好蹲下来去背他,但田镜紧紧抓着他,没松开。   盛兆良心跳得很快,他查田镜看过来。   浓烈的夕阳就在田镜身后,他眯起眼睛,正好看到田镜笑了一下。   田镜的脸朝他靠过来。   他得到了一个吻。 第六十四章   五岁的时候,田镜的愿望是小区门口那间小超市里买的冰淇淋套装,妈妈说很贵,但里面有一个榴莲口味的冰淇淋,他还没有吃过榴莲。   十二岁的时候,田镜的愿望是一套王家卫的DVD,本地的影碟店只有盗版。   十六岁的时候,田镜没有愿望了,他有了梦想,而给了他梦想的那个人就在身边,他觉得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   二十岁的时候,田镜想起了榴莲冰淇淋,王家卫的DVD,和导演梦,他对着镜子里自己肥胖的脸,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从未表现过,从听懂幼儿园里的同伴给他取的“肥仔”外号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中一直贯穿着一个更坚固的,隐晦的愿望。   有时候他会希望忘记这个愿望,假装并不在意。   他希望自己不是个胖子。   如果他长得好看一点,至少不胖,他看起来就不会那么愚蠢,懦弱,卑微,也许他对盛兆良的爱就不会被如此地弃如敝履。   然而二十五岁的田镜似乎得到了盛兆良的爱,他们分分合合,田镜有时候觉得自己得到了盛兆良的爱,有时候又觉得那是假象,盛兆良同情他珍视他,但不会爱他。   因为他是个胖子。   外貌对一个人有多大的影响?在大多数时候,是99%。   田镜从小都是优等生,但同学们除了在借笔记的时候不会记得这一点,连老师也时常会忘记;田镜是一个善良的人,但除了那些被他救助过的动物,不会有人记得他善良;田镜做饭很好吃,但很少有人喜欢他做的食物,他们隐约觉得吃下去会变成他那样;田镜还很有天赋,但除了任耀驹和盛兆良,如此庞大的电影学院,如此庞大的电影圈,竟然也没有人发现他。   99%的人只记得他是一个胖子,一个不善交际的,畏缩的,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胖子,而他糟糕的性格的来源是什么?仍旧是那些多余的脂肪,像恶性循环一样在他的人生中翻搅着走不出的漩涡。   剩下的1%,能让他的人生在漩涡中有腾挪余地的,是无法割裂的家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了解他全部的朋友,欣赏他的才华的导师,因为视他为情敌才接近他的善良的少年,他们不在意他的外貌,看得到他的内心,并且愿意陪伴他。   家人和朋友分走了1%当中的99%。   而爱情是最严苛的,爱情由眼到心,爱情带着蓬勃的欲望和来自社会固态意识的影响,爱情不是不离不弃的亲情,爱情不是宽容的甚至可以通过宽容来彰显美德的友情,爱情是所有审视和计较的总和。所有人都说三观,但忽略了审美观也是一个人存在的重要凭据,哪怕有一秒钟动心,审美观也会有九十九秒用来挑剔,并且像一根灯绳,不停地拉亮红灯。   田镜总觉得,盛兆良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爱田镜一秒,拉亮过九十九秒的红灯。   那些红灯让伤害和冲击来临的时候,田镜就变得不是那么珍贵了。   这很残忍,但二十五岁失恋的田镜想通了。   所以二十六岁的他在无数次的挣扎过后,当他看到盛兆良眼中哪怕带着愈伤也仍旧帅气的自己,他终于放下了。   放下了那个贯穿一生的,坚固而隐晦的愿望。   他不再是个胖子了,他也该跟那个胖子告别了,他同情和留恋自己,但他如果一直陪在那个胖子身边,他就算拥有了外貌,拥有了自信,拥有了梦想,他也仍旧不敢拥有爱情。   毕竟胖,对爱情的影响是99.9%。   盛兆良不知道,当他失而复得,欣喜若狂地吻住田镜的时候,田镜的心里在哭,那个胖胖的圆圆的田镜,哭着消失了。   不过他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那一天,他会用尽余生的力气,把那个胖胖的圆圆的田镜找回来,对他说……   对他说。   #   田镜睁开眼睛,旁边的枕头有个尚存温度的凹陷,他撑起身体,前几天留下的淤伤还有些疼,但已经好很多了。   他安静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楼下有响动,是盛兆良在做早餐。   田镜又躺下来,难得犯懒,想细细体会一下此刻的幸福。   他重新和盛兆良在一起了,盛兆良三不五时地会过来住,已经发展成了半同居的关系。盛兆良比过去温柔了数倍,做饭打扫,不管是田镜工作还是他自己工作,都要抱着笔电跑来田镜旁边,一刻不愿意分开,黏腻得仿佛换了个人。   田镜恰好相反,他很满足,但也满足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不再会像过去那样,好像脖子后面提着根线,紧张又克制,现在他的线散了,就地躺倒,舒舒服服地享受爱情的沐浴。   这种感觉太新鲜了。   谁都会有食髓知味的瘾,田镜现在就有点儿上瘾了,好像第一天恋爱。   “醒了吗?”   田镜在枕头上扭过头,果然看到盛兆良站在床边,盛兆良看他一脸餍足的模样,又觉得心动,便在床上趴下来,凑过去。   “起床吃饭?”盛兆良一边温声说,手指不自觉地勾了勾田镜的睡衣。   田镜转过身跟盛兆良对视,两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了,田镜觉得不妙,连忙起身。   “吃饭吃饭。”   盛兆良乖乖跟上来。   虽然半同居了,但他们没有再做过。   盛兆良是不敢,他虽然会在洗碗的时候故意拖延时间住下来,但上了床,田镜就在旁边热乎乎地躺着,他还是不敢。跟田镜复合几乎是个奇迹,在他充分认识到自己曾经彻底失去过田镜以后,他不蠢,谁不会珍惜奇迹呢?惯性不会。   如果他还像以前习惯了的那样对待田镜,觉得田镜就该围着他转,像他们第一次那样半强迫地推倒田镜的话,田镜如今的心情肯定不一样了,并且盛兆良自己的心情也不一样了,他舍不得,他觉得田镜太瘦太弱了,以前可以高兴了就掐两把,还觉得手感好,现在不敢碰,虽然田镜一直健身练出了些肌肉,但每天一起生活,看他吃得那么少,看他有时候还是胃不舒服蜷在沙发上的时候,盛兆良就心疼得滴血,半点都不敢强迫他,睡在他旁边都只敢勾勾他的手指,勾完了还得等田镜睡着了去卫生间,他都不敢让田镜知道他在忍,他怕田镜又心软,惯自己。   而田镜呢,就像他们复合的那个吻,田镜如今也知道,自己不主动的话,两个人就会真的盖棉被纯睡觉下去,他不是没有欲望,他也不敢。   面对自己暴瘦的身体,在手术恢复期里田镜都用了很长时间去适应,他怕盛兆良也不适应,他像一个新人,他得去用新的自己面对盛兆良。   而且他的内心深处,很害怕盛兆良更喜欢他现在的身体。   告别是告别,他还不想把过去的自己埋葬。   #   转眼这种憋屈的日子就过了两个月了,两个人竟然也开始有点习惯了。   田镜开始筹备新戏,主演名单里有容语,盛兆良炸了。   起初是争吵,盛兆良小心翼翼了两个月,但毕竟本性难移,他在极怒的时候看上去非常冷漠,田镜一看他的脸,心就凉了大半,过去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又回来了。   田镜甚至忘了这里是自己家,慌忙抓了外套就走了。   门一掼上,盛兆良心就被震碎了,他觉得恐惧爬上来,完全忘记上一刻自己有多生气,赶紧追出去。   不用想,田镜也该是去了樊帆家,但盛兆良把人家衣衫不整的情侣半夜叫醒,却没有看到田镜,他更慌了,田镜不来找樊帆,难道去找那个容语?   田镜没那么不靠谱,容语知道他和盛兆良复合以后差点没哭死,他可不敢去搞事情,他直接连夜买了机票,飞去找白皑和任耀驹了。   田镜跟任耀驹久别,坐下来一聊便聊high了,田镜决定干脆留下来跟任耀驹多探讨一下,对电影筹备也有好处,他的情绪也过去了,第二天就给盛兆良发了信息,报了坐标,表示过几天就回去。但盛兆良等不了,他现在都还提防白皑呢,总觉得那是个对着谁都能抛媚眼的小子,急匆匆追了过来。   田镜没办法,多了个人就不能住白皑家了,只好跟盛兆良出去开房。   两个血气方刚,苦恋结束的青年,在一张床上纯洁地躺了俩月,却经不住为期36小时的小别,终于还是出事了。   盛兆良心里慌,非要缠着田镜,缠着缠着田镜也上火了,亲得气喘吁吁,盛兆良试探地脱田镜的衣服,田镜没有拒绝。   当田镜的身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盛兆良面前时,盛兆良的眼神很复杂,混杂着欲望,疼惜,愧疚,和一丝惊喜。   田镜知道这会是个惊喜,所以他才一直避免发生。   他不想成为惊喜,就像他从未想过利用这个惊喜在他还恨着盛兆良的时候去报复他。   他突然觉得心里像空了一块。   “你喜欢吗?”   盛兆良黑沉沉的眸子抬起来,里头还翻涌着诸多急躁的情绪。   “盛兆良,你喜欢我吗?”   “喜欢。”盛兆良俯下身黏黏地亲他,“我爱你。”   “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   盛兆良停了下来。   他浑身都冷了。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问题,但他没想到是这个问题。   那一天,他会用尽余生的力气,把那个胖胖的圆圆的田镜找回来,对他说……   对他说。   「我爱你在时间中穿过的样子」 第六十五章 (正文完)   「大多数人提到时间的时候,都说消磨和积淀,其实一个人不管变得怎样,都跟时间没关系,有关系的只有选择。   我的一生中,有过很多次错误的选择,它们导致我痛苦,有时候甚至绝望。   我想你也是这样。   就像昨天晚上,我在厨房洗碗,听到你又进了卫生间,但没有关门,我就知道你的胃病又犯了,我们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你想独自解决痛苦的时候,给我留着门,就不是把我拒之门外。我继续洗碗,水声并不能掩盖你干呕的声音,你在为你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   我也是。   只能在这个时候洗碗,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问你有没有后悔,但我想你是后悔的,你有过很多选择,但你选了最糟的。你选了我。   我无从得知我的弥补是否有效,因为我无从得知那些正确的选择背后,会给你多美的未来。   我只知道你是我最美的未来。   说起来我们认识已经十五年了,我在这十五年里只学会了一件事,就是怎么让你别甩了我,但你学会了很多。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男生里流行把校服裤腿卷起来,你没办法这么做,因为裤腿卷起来会把你的小腿勒得泛白,不仅不潇洒,看起来还挺疼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学会了很多种穿衣服的方法,并且都很帅气。   你还学会了打架,学会了板着脸发脾气,学会了在首映礼上演讲,学会了给偶尔认出你的粉丝签名,对了,你还学会了做|爱。   你变得很不一样,但你看着我的时候,透过你的眼睛,我还是能清晰地看到过去的你,你还保留着一切你原有的东西,你的真诚,你的忐忑,你偶尔还是会讲话吞吞吐吐,你大多数时候仍旧喜欢低着头,你做饭时用电子秤的严谨和你掌镜时灵光一现的冲动,都跟原来一样。   你问过我,爱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曾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都是你,抑或我爱着过去的你而不自知,再不然就是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任何答案听起来都像狡辩。   我宁愿它变成一颗刺,也不愿意它变成一个狡辩。   这颗刺存在在我们之间多久了?你还记得吗?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该怎么回答你。   田镜。   我爱你在时间中穿过的样子。   生日快乐我的爱。」   #   这些年来,田镜拍了六部电影,有叫好的,有叫座的,他虽然还没有拍出一部自认为此生无憾的电影,但只要继续拍下去,总会有那一天,他某天跟盛兆良去看自己快下映的电影,发现影院里还坐满人的时候,才恍惚发现,原来他早已实现梦想。   他和盛兆良也一直在一起,吵过架,但没再提过分手,他们很合拍,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还正在筹备一部两人合作的电影,就像当年备考那样,凑在一起研究,为共识处激动,为分歧处争吵。   白皑今年春天出柜了,抢了开年的第一个头条,他还说他有了爱人,但不打算透露,其实是因为学校又返聘了任耀驹回去教课,他担心给任耀驹添麻烦。但白皑老往学校跑,还去蹭任耀驹的课,谁都明白了。   樊帆和高冰结束了十几年的恋爱长跑,终于结婚了,高冰最近又有了新的烦恼,就是继哄樊帆结婚之后该怎么哄她生孩子。   至于容语,他已经红了三年,白皑出柜后人气下滑,同辈演员里就他演技好人气高。但似乎最近也遇到了一些波折,有传言说他被包养,而且包养他的人竟然不是一手带他出来的田导。   还有郁溯,他还在做演员,不温不火,时常被唱衰,但一直没有离开。   时间就这么流逝了,于是这一年的盛夏,田镜30岁了。   田镜一直很讨厌夏天,夏天会让他出很多汗,后来他瘦了,不怎么出汗了,他也仍旧讨厌夏天,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讨厌的是自己的出生。   但是生日总得庆祝,更何况他身边有一大堆人嚷着要给他过生日,感谢他的出生。   他就是在闹哄哄的生日会上收到盛兆良的那封信的,其实那封信是压在他的床头柜上,想让他晚上看的,但田镜被樊帆推进游泳池里,全身湿透,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那封信。   他捏着信纸,看完最后一句的时候,有水滴在纸上,他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头发上的水,无所谓,都一样,反正他哭了。   这个时候盛兆良神色慌张地找了过来,见他捏着信纸,无奈地笑了笑。   “你看了啊。”   “嗯。”田镜一边哭一边点头。   盛兆良走过去帮他擦眼泪:“三十岁的人了,还那么爱哭。”   “我也是,没办法。”他抽噎着说。   “那就好好哭吧,等下再出去。”盛兆良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静静抱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背脊,听他哭了一阵,对他说,“田镜,我爱你。”   “我知道。”田镜说。   然后盛兆良摸着他的那只手顿住了,过了一会儿,田镜感觉到盛兆良的鼻子埋进他的肩膀,肩膀一会儿就湿了。他没想到盛兆良竟然也哭了,想推开人看看,但盛兆良抱着他不动,他也推不开。   “你第一次对我说,你知道。”盛兆良哑着嗓子说,   田镜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肩头又潮湿又温暖,把他的心也熨得酸涩起来。   “我知道,而且我爱你。”   他亲吻着盛兆良的脸颊,突然想起了他们俩马上要开拍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他凑近盛兆良的耳朵,念了出来。   “如果这一刻是我此生的最后一个镜头。”   盛兆良笑起来。   “那也会是我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还会又一两个番外 说说盛兆良高中时代对田镜的感觉 还有两个人之后的糖   还有点恍惚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